无垠的天,连云都没有,广袤的碧色干净澄澈,映在泉水中,于是泉水也变成了天空的颜色。水花溅起,涟漪晕开。数条锦鲤受到惊吓,拥挤着躲去石头后。
咕咕。
水面冒起泡泡,岸边的柳叶摇摇晃晃将枝条没入水里。
“想做什么?”
乐无极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清凉的水减轻了他身上的燥意,却也渗透进他的伤口中,胆子大的鱼受到血腥气的吸引,蠢蠢欲动。
“没想做什么,就是希望你难受。”
龙子珏道。
乐无极无言以对,动了动右臂,最恐怖的一处伤在连番折腾中有恶化迹象,粗糙的绷带散开。
“我都忘了,你的手受伤了。”龙子珏注意到他的异常,“疼吗?”
乐无极没回答。
龙子珏顺势摸到他的手上,从他绷紧的肌肉中得到答案,笑了起来,“活该。”
恶意。
乐无极眼前所见,即无法忽视的恶意,所感受,即鲜明的痛感。龙子珏望他,皱眉居多,这会儿倒是笑得格外好看,眼睛也眯起。
不由得。乐无极生了把龙子珏又办了的想法。“叔叔。”但硬生生的,他微微抽气,将话改口:“叔叔开心就好。”
龙子珏闻言笑容一僵。
半晌,问:
“突然这么乖做什么?你不是这么乖的人。”
乐无极自然不是。
“可我希望叔叔喜欢我。”
他道。
龙子珏一时不知作何表情,冷声:“你都做了那种事了。”
“因为我喜欢叔叔。”
的腿。且食髓知味。
“……”
“我不乖,但我喜欢叔叔,叔叔也喜欢我,好不好?”
乐无极甜甜道。
这对他而言已是不容易的事,低声下气,讨人喜欢。他隐约察觉自己似乎一再为睡龙子珏不断容忍,做错误的判断。但并没有深思。
龙子珏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那些属于血液的温度滚烫,逐渐像要烧起来,从手上一路冲到头上。
“叔叔。”
乐无极等龙子珏的回答,没等到,于是试探着亲龙子珏的眼睛。
“洗干净。”
龙子珏推开他,拖着累赘的华服从泉水中出去了。
水花荡啊荡。
日头高升。
乐无极望着龙子珏的背影,许久,才开始脱衣,清洗自己的伤口,身体。他生得很高,身材是刻意锻炼过的,肌肉坚实,曲线优美。
一些绿植,栀子花的香气蒸发在空气中,浓郁起来,由好闻变得叫人发闷。
“乐无极。”
蓦然,龙子珏喊他,不知何时回到岸边。
“你勾引我。”
乐无极:“……”
他什么都没做。
“我本来很生气。”龙子珏声音嘶哑,“但你勾引我,我的气就消了一半了。”
“我哪里勾引你?”
乐无极请教。
“装什么。”
龙子珏烦躁道,在岸边躬身,捧起他的头。
水汽,雪松清冽的味道接近。
他们在烈日下拥吻。
逐渐攀升的热度让乐无极想起了一些更深入的接触,也就不再追问勾不勾引的问题,顺从本心道:“叔叔,我想做。”
“不行。”关于疼痛的记忆叫龙子珏下意识拒绝,撤后,“谁教你得寸进尺的,回镜川再说。”
那上来吻他干什么,到底谁勾引谁?
乐无极失落:“我表现不好吗?”
龙子珏的手压过他的眉毛。没有回答。
乐无极:“你明明有爽……”
“闭嘴。”
泉水终于恢复平静。
只游鱼蜂拥而上,将新鲜绮丽的红色抢食干净。
两人浑身湿透坐在岸边考虑起接下来的路线,听水有节奏地落进草丛里。乐无极表示,现在所处的可能就是树林中心位置,无为,等救援。
龙子珏后知后觉在意起一旁的神殿,提议:“我想去神殿里看看。”
“没什么好去的。”
龙子珏不赞同:“这不像你说的话。”
“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好奇南楚的神殿里有什么吗?你刚刚看了很久吧。”
“不好奇。”
“这很奇怪。”龙子珏目不转睛地观察乐无极的表情,“那你为什么看那么久?”
“闲着也是闲着,乱看的。”
空气短暂寂静。一阵风吹过。
龙子珏直接道:“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去,你陪我。”
乐无极:“……”
水渍迤逦。
却没在神殿内留下多余的痕迹。许是邻近泉水的缘故,潮热之气充盈,让墙壁上都结了水珠,地面也像被擦拭过一般,呈现出镜面光泽。
龙子珏开路。
乐无极不急不缓跟在身后,将不断淌血的手臂收在身侧。
“你觉得,这里为什么会被说不可以进来?”
龙子珏问。
乐无极一边扫视周围,一边答:“变动吧。”
“变动?”
“那个碑应该是镜川立的。”
乐无极道。龙子珏一下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战争,羲和城的归属一直是变动的。若是南楚,必然是希望众人都来朝拜,怎么会立那种碑,但若是信仰文化稀缺的镜川,就好理解了。
神殿穹顶很高,墙面、地面选材讲究,陈设却一览无余的简单,巨大的羲和神女像被围栏、台阶护着,在上。
在下,是一排又一排的木头椅子。刷着黑色的油漆,表面光鲜,内里却已被水腐蚀,被蛀虫蚂蚁啃空,散发出霉味。
乐无极路过彩色琉璃窗,目光猛然一顿,停留在窗户旁的壁画上。那只是普通洪荒创世的壁画,被划花,歪歪扭扭刻着字:
新生之城,羲和!
希望之城,羲和!
然后,那两行字像是被什么名兵利器狂乱地划去。其上云:天机失,羲和落!
“你看到什么了?”龙子珏感到有异,凑近,看到壁画一愣,“这是谁刻的,一语双关还挺有意思。南楚上一任国君就叫天机。”
洛天机。
传闻洛天机是心地极其良善的人,有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睛,像海,宽广深远,只用一个眼神,就可以叫人灵台清明。
同他说话,便可获得大智慧,心灵上的纯净平和。
当然,这些赞誉与虚名都是一时的。洛天机死了,且他生前的赞誉有多夸张,死的理由就有多荒诞。他像一个并不真实存在的人,一生载入史册,被贴上与神相关的许多标签,不见真容。
神眷顾的国君,做了错误决定的国君,神要收回一切,给予惩罚。
龙子珏问:“你还记得我上次同你说的洛白星吗?”
“嗯。”
“他正是洛天机之子。”龙子珏道,视线从壁画上撤回,望了乐无极一眼,这一望,视线就收不回去了。
只怪光线太好,连乐无极脸上的绒毛都照得很是清楚。肤色苍白,浅金色的双眸在太阳的照射下,不像人的眼睛,更像是镶嵌的宝石,锐利通透,不带一点情绪。
“然后呢?”
乐无极问。
以为龙子珏又要试探他,或者要说一段南楚的历史。出其不意,听道:
“一个男人生那么好看做什么,只会勾引人。”
乐无极沉默。
属实是前言不搭后语,不知道说的些什么。
壁画上只提了“天机”二字,并无洛天机的样子。按时间顺序,从创世,记录下羲和城不同时期的民生。
最是繁华时,如烟花易冷,花开衰败,陡然沦陷在战火中。从此时间停滞。
“叔叔,你看。”
乐无极在壁画上找到了龙子珏,第一眼其实没认出来,双眼完好,金粉彩漆绘制银麟战甲,双手拉开弓箭,墨发被风散开。
如煞神临世。
所到之处,民不聊生,四处是残肢断臂。
“这谁?”
龙子珏也没认出来。
“这不是你吗?”
“不像。”
龙子珏否认那是自己。
“怎么不是你,那就是你。”
那眼睛跟狐狸似的。神态也目中无人。
这两人要是对质一下在彼此心中的形象,只怕会使本来也没多稳固的情人关系雪上加霜。偏偏,他们也没多话。
突然都脸色难看起来。
最后一张壁画。刻了两个发色截然不同的男子的背影,他们走进羲和城神殿,银发男子腰间系了铃铛。
什么时候刻的?
“这上面不是历史,是预言吗?”
龙子珏差点被动摇信念。
“可能这里有第三个人。”
乐无极宽慰。显然不太有用。这两种情况都极其糟糕。
龙子珏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有抹狠色:“我最讨厌南楚故弄玄虚的做派。”
他感觉被什么东西注视着,往窗户旁看去,第二次被动摇信念。
落地窗外,长着翅膀的蛇与人差不多高,立着,吐信子。
在做梦吗?
龙子珏的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乐无极也是一惊:“要出去把它抓起来吗?”
“你不怕?”龙子珏诧异,“出去指不定谁抓谁,外面那可是怪物。而且你怎么肯定只有这一只?”
“那我们待在里面?”
总不能继续待在窗边,被这样的怪物观察。
气氛如同温度般焦灼,两人的处境似乎一下就变得困难起来。
龙子珏拉住乐无极的手,躲避蛇的视线,一路拉到羲和神女像后。同一片天地,那里如同被割裂般,没有窗户,隔绝所有光亮。
“叔叔,还是出去吧。”
乐无极道。
潮湿的天花板上落下不明液体,带着一股腐臭的腥气。栩栩如生的羲和神女无动于衷,不声不响地背朝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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