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幺鸡>第35章

  孟肴一路恍惚地返回了晏斯茶家里。屋子的门没有关,里面却黑漆漆的。孟肴小心翼翼地踏进去,唤了一声:

  “斯茶?”

  他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终于碰到了开关。天花板上暖黄的光泄下来,孟肴看见晏斯茶就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背对着大门埋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孟肴看着那挺拔的背影终于生出了些真实感,但他脚步却迟疑了。他很难将晏卿故事里的晏斯茶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孟肴想起晏卿的提问,善恶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

  他其实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些犯罪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犯了罪恶。说不定,年幼的晏斯茶并不知道死亡的严重性,不知道亲情的爱,没有人教过他,才会做出看似荒诞的行为。

  孟肴与父母聚少离多,父母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很少教授过他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更多的时候,是他自己通过读书、经历,才逐渐拥有了独特的人格。所以他相信,个人会通过后天的学习,在漫长的生命里逐渐健全自己。

  他相信见识、阅历远远高于自己的晏斯茶,一定会比自己做得更好。如今的他和童年的他,已然不一样了。

  孟肴心定下来了,便一步步走到晏斯茶身后,探出脑袋往前看。晏斯茶又戴着那个鸟嘴面具,脚边堆了好几个奇形怪状的魔方,手里还正玩着一个镜面魔方。他修长的手指快速地转动着,那魔方仿佛有了魔力,在他手里服服帖帖地不断变换。孟肴越看越专注,他很多时候根本不理解晏斯茶的步骤,要往后看好几个动作才明白前面动作的用意。不一会儿,魔方就在晏斯茶手里排好了。

  晏斯茶脑子里仿佛有一本标准的答案,孟肴忍不住夸道:“厉害啊,斯茶。”他扑到了晏斯茶的背上,软趴趴地压着他,在他耳边喃喃:

  “我回来了。”

  晏斯茶没吭声,孟肴便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具上,帮他取了下来,“为什么要带着这个面具,看着很闷的样子。”孟肴打量着面具,伸出手准备往脸上套,晏斯茶突然拦了下来。

  “镜片有夜视功能,黑暗里也能看见东西。没什么新奇的。”他把面具拿回来,放到了远离孟肴的一侧。

  “哦。”孟肴也不执着,目光又转移到魔方上,拿了一个排好的重新打乱,“斯茶,吃饭了吗?你姑姑买的饭到了吗?”

  “扔了。”

  “什么?”孟肴的手一下子停了,“为什么要扔?”

  晏斯茶又不说话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事,她就给我讲了一路瓦力。”孟肴歪过脑袋避开晏斯茶的目光,“还有你的病......”

  孟肴不愿想起白日的矛盾,急忙岔开话题,“你好像不太喜欢她?”

  晏斯茶发出一声轻笑,不置可否。

  “听说你以前也挺亲近她的。”孟肴伸着脖子观察晏斯茶的神情。孟肴想起方才晏卿说她看得出来晏斯茶要气死了,可是孟肴却看不出任何端倪,对比之下,他不禁生出了些挫败感。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搬出来吗?”晏斯茶突然问。

  孟肴忙换上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端端正正地挪到了晏斯茶的对面坐着。

  晏斯茶的眸子像铅笔在纸上的涂画,阴沉沉得没什么生气,“以前住在她那里的时候,每过三个月我就会被送去体检,医生还会问我很多繁琐的问题,不断让我判断、阐述、描绘。”

  “有一天,我发现了她电脑里的一个文件,里面全是关于我的观察记录,甚至包括许多私密的照片。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仔仔细细搜寻,果然找到了摄像头。我跑去质问她,她却说,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予我正确的引导。”

  “她说我是反社会型人格,必须通过非比寻常的手段纠正。她还说,她为我做出过很多种尝试和牺牲,”晏斯茶抬起头来看孟肴,眼睛里有种雨似的哀伤,“多可笑,那时我才十岁,她就断言我人格障碍。后来对我所谓的教育和关心,也更像是一场漫长的实验。”

  孟肴心头像压着一个巨大的秤砣,一口气无论如何也提不上来。他终于明白晏卿优雅之外给他的感受,那是一种冰冷的、被暗中观察与洞悉的不适感。

  “斯茶......”孟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凑到晏斯茶的跟前,握住他冰凉的手。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说,“可能阿姨想要帮助你,但用错了方法......”

  “这不重要了,”晏斯茶轻轻摇了摇头,只固执地盯着孟肴,“她到底给你说了什么?”

  孟肴见糊弄不过去了,只好说:“她还说了你妈妈的事情......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现在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果然,”晏斯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你怎么想呢?”

  “我?”

  “嗯,对这件事,你怎么想的。”晏斯茶一瞬不瞬地盯着孟肴,仿佛要捕捉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斯茶,我怎么想的很重要吗?”孟肴换了个姿势,把手放在晏斯茶肩膀上,“那时你还那么小,我不会因此就改变对你的看法......对不起,突然提起这件事,你现在回想的话,也会很难过吧......”

  然而晏斯茶的眼眸在光下澄澈得透明,好像一件无机质的装饰品。反光的玻璃,冻结的湖面,亦或者冷冰冰的水晶,孟肴只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孟肴突然生出了一点无法描述的恐惧——难道他到现在也毫无悔恨之意?

  晏斯茶深深地看了孟肴一眼,突然垂下了头,他的睫毛轻盈地颤动了一下,再抬起头时,他的眼底已经铺开了深邃的情感,“自我记事以来,她就处于只能躺在病床上续命的晚期,虽然我们交流不多,但她是我唯一的母亲。我后来每每回想都是无比的愧疚与悔恨......”

  “肴肴,我甚至希望自己不要出生。”

  孟肴心猛地一抽,急忙搂住他,“斯茶,这不怪你。也许你妈妈反而会感激你......”他的心里又酸又痛,只觉得语言如此贫瘠,“她应该一直在天上默默地关注着你的成长,为你感到骄傲和欣慰。”

  晏斯茶闷闷地嗯了一声,把脑袋埋到孟肴的颈窝,还沉浸在不可自拔的悲痛里似的。

  他偷偷在孟肴温暖的脖子上蹭了蹭,深吸了一口孟肴的气息。他的眼皮慵懒地半阖着,浅灰色的眼眸里却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悲伤,而是一种冰冷的倦意,掺了点猫似的狡黠。

  他猜到了晏卿会说那件事,于是事先坦白,获得了孟肴的信任。

  晏卿教了他十年,没有教会他成为一个“正常人”,却教会了他如何伪装成“正常人”。

  他成绩优异,获奖无数,还担任了学生干部,赢得一片美誉。他连晏卿都骗过了。

  要骗过单纯的孟肴太简单了。

  晏斯茶故作悲伤地把孟肴的脸捧起来,像一个渴望安慰的落魄者。他吻了下去,孟肴没有推开他,晏斯茶便刻意用尖尖的小虎牙调情似得咬了咬孟肴的下唇,柔软的舌头从微启的牙间伸了进去,细腻地碾过孟肴口中的每一寸空间。他很聪明,不过是尝试过几次深吻,技巧就已经突飞猛进。他的吻像煸风点火的挑逗,孟肴的气息都不稳了,晏斯茶眼底便有了一丝餍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