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中正式开学两周后, 周瑾的处分通报终于下来了。具体情况与他自己料想的相差不多。

  由他任教的班级学生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为从本学期开始,5班和6班的化学课就已经有人暂代。

  新来的老师是从高三年级调任下来的,教龄将近20年, 经验丰富, 水平出众。

  偶尔有学生把他和周瑾进行比较。说的最多无非是新老师不苟言笑, 不如周老师那样有亲近感,能与大家打成一片。

  打成一片。

  初澄每每听到这样的话, 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当同事闲聊,提到敏感话题时,办公室的氛围就会变得默然压抑。

  但与其他所有老师相比, 沈楠楠是种极其佛系的性子, 不执着各种考核排名, 不听取任何流言蜚语, 只温温和和地做分内事。

  她仍然在5班教课,没有戴有色眼镜看任何人,甚至不纠结到底是谁举报了周瑾。

  喻司亭对初澄说, 因为沈楠楠是位优秀的老师,既对得起良心活儿,也懂得如何调节保护自己。不然从检查学案时, 被你和林祁互殴误伤开始,你们就已经结下仇了。

  学校的日子还在继续。经杨老师和语文教研组研究后, 分配下来任务,初澄要上新学期第一节校级公开课。

  这意味着他的准备时间最少,压力最大。而且初澄手下只有一个班级, 别无选择, 为了不影响7班的进度,他干脆选用了现行课时, 讲解阅读习题。

  7班的学生因为基础好,成绩出色,去年所上的公开课数量就是整个年级中最多的,自然对流程相当熟悉。

  公开课当天,大家贴心地询问初澄需要怎么配合。

  “像平常一样就行。”初澄特别嘱咐后排几个不老实的,“别给我捣蛋。”

  “初老师,那我们定个暗号呗。”李晟晃着手臂提议,“提问的时候,如果我举左手就是会,右手就是不会。”

  初澄连忙打断:“你不想回答就不要举手。不然我在台上一紧张,真的会叫你起来的。”

  李晟表现得很是无辜:“啊?那到时候我们只能四目相对无言了。大家都不会快乐的。”

  班里笑声四起。

  初澄疲惫又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别搞。”

  公开课时间临近,任课老师带领学生们进入多媒体教室。

  各种领导和听课的老师已经在最后面坐了好几排。初澄上台拷备课件,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一片,对着这样大的阵仗不免有点紧张。

  更糟糕的是,这里的投屏设备好像有些接触不良,接连试验几次都没反应。

  “给我。”

  在焦急间,初澄听见熟悉的声音。

  他抬眸看到闯入视线的喻司亭,先是一怔,而后笑笑,虽是拍马屁,却也带着真心实意:“能救人于水火的,果然只有我大哥。”

  喻司亭垂着深邃的眸子,看穿了副班的内心,问道:“紧张?”

  初澄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试讲的时候,曾在卫生间里被他挖苦,沉默着没说话。

  “放轻松。”这一次,喻司亭的声音很轻,“年级排名第六的初老师,你超棒的。”

  他那种安慰孩子一样的语气听在初澄耳中有点搞笑,但也确实有效缓解了不安情绪。

  初澄想起来问:“你这节不是有课么,怎么还过来了?这么怕我丢你班级的脸?”

  “不是,我前天刚在这儿上完课,记着这个插口不太好用来着,不知道修没修好。”他看着没有反应的电脑屏幕,补充说,“看来是没有。”

  初澄心中一暖。

  就因为这个,他特地从五楼跑下来的?

  喻司亭埋头鼓捣了一会儿,设备终于恢复工作。

  “好了。”他急着回去上课,只拍拍初澄的肩膀,“加油。”

  “嗯。”初澄深呼吸几次,调整到最佳状态,做好课前的最后准备,示意一旁的录像老师可以开始了。

  阅读理解习题其实是初澄最擅长、也是与学生默契度最高的内容。

  之前他为了完成在大哥那里立下的军令状,没少利用早晚自习的时间来讲解。所以不做刻意准备,沿用以往的模式,学生们反而更能踊跃配合。

  时间推移,课件逐页翻过。初澄从心情紧张到渐入佳境,越讲越顺,自信而专务。

  他渐渐与学生间产生一种交互畅达的链接,甚至忘却后面听课的领导,把一切影响因素都抛到了脑后。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他讲到这里,随机提问同学们的理解。

  徐婉婉:“我觉得它类似于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大智悠闲豁达,小聪明斤斤计较。有真正见解的人总是气势如虹,让人心悦诚服,满腹牢骚的人却争论起来没完没了。”

  韩芮:“庄子应该是在分类天下人。大智慧广博大度,小智慧精细明察。正大的言论如燎原烈火盛气凌人,拘泥的言论瞻前顾后多思不决。大智小智,大言小言,都是看待世界与处事的方法,不会轻易发生改变。”

  鹿言:“大智慧的人往往如闲云野鹤,知道自己内心真正向往什么。而小聪明者则建起障壁间隙,用既有的投机法门来规缚自己,以求如鱼得水。正于大道的言论如烈日炎炎,光明炽热。而片面狭隘的话则如市井琐碎,詹詹不休。 ”

  大家各抒己见。初澄一直持鼓励态度,最后被鹿言的回答逗笑。

  因为两人曾为了应对大哥的突击检查,在按摩房里随口讨论过。那日国画里的古文题词,正是这句。

  “大家说得都对,庄子的四句概括了形形色色……”他为本课做起了总结。

  “每个人对于世界都有自己的理解和好恶,君子择善而交,与其想着逆转别人或者外物,不如坚守自己。希望你们都能带着赤诚与理想,心无挂碍,永不为其他人更改妥协。”

  在过去的一阵子,初澄其实有过迷茫和不安,但今天站上讲台,全身心投入的那一刻,仿佛被一种莫名而强大的东西治愈了,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他此时说的话不仅是为课堂,也是与自己的和解。

  喻司亭的一节数学课上完,再回到公开课教室时,这里仍然在收尾。他在后门边找了个空位坐下。

  一旁的副校长正在和教务主任聊天:“初老师的课不错。他是一毕业就直接顶岗上高二了是吧?也不容易。”

  “是。不过除了领导们的决策以外,学校的未来还是在于这些新的血液嘛。” 杨主任笑着附和。

  他想到这阵子7班物理老师因为身体不太好,晚自习基本都不能出席。每次路过他们班的教室,不是班主任在带做物理题,就是轮换了语文副班来讲数学。

  看来,学校又要挖掘待培养的有才能人了。

  杨主任抬头,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喻老师也坐进来了,扭头小声调笑道:“来看副班表现的?之前分岗的时候不是很有情绪吗?现在满意了?”

  “嗯。”

  喻司亭应了一个字,看向台前已上完公开课却仍然在散发人格魅力的身影,完全收不回目光。

  毕竟小太阳发光的样子总是那么闪亮。

  *

  新学期伊始,春日款款而来。

  自初澄搬入繁天景苑后,喻司亭每天都能亲眼观察到他的工作和生活状态。

  这人下班后总是懒懒地一趴,什么都不做,还把原本很爱运动的鹿言也带跑偏,养成吃完就躺的习惯。

  周末午后。初澄晃动着落地窗边的摇椅,斜倚在那里看喻晨的新作小说,细直的长腿支到地毯上。

  窗外的阳光温暖明媚,光线撒落在他身上,把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映得刺眼。

  喻司亭居高瞧着:“你别总这样撅着颈椎看书,回头脖子和肩膀又疼了。 ”

  “现在就疼,但我懒得动。”初澄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书。

  “你不是有健身卡吗?”喻司亭见他那副好像没了骨头的样子,忍不住多说几句,“如果用不上的话就别续费了。以后每个月的房租加收600。”

  初澄丝毫不受房东威慑,手边恰好有刚发的副班补助现金,直接砸钱给他:“给你800,别来烦我。”

  一旁沙发上玩Switch的鹿言笑着笑看舅舅吃瘪,仗势重复:“听见了吗?别来烦。”

  喻司亭瞪去一眼。

  鹿言赶紧往初澄身边凑了凑。他现在有了新靠山,估摸着舅舅不会轻易动自己。

  喻司亭受不了这俩人,也不打算惯着,冷言冷语逐个教训。

  “不是要去商场买新衣服吗?刚吃饱,你动一动行不行?学数学没见你这么有天赋,犯懒倒是学得快。”

  “还有你,整天穿得像高中生一样。公派实习过来的老师听完第一节课就和我反映,班里坐最后一排的那个小子完全不记笔记,还随便窜位置。”

  鹿言被念了一通,加上有新衣服的诱惑,乖乖起身。

  初澄却依旧安稳地坐着,继续看悬疑小说。他又翻过一页,从干果盘里摸了颗话梅塞进嘴里,含糊地敷衍道:“你们去吧,我留下看家。”

  喻司亭的耐心有限,沉声下最后通牒:“初澄,你别逼我。”

  初澄掀起眼尾表示,放马过来。

  喻司亭没再说话,给他续了一壶桑葚枣片茶,自己也坐到一边。

  耳畔安静片刻无人叨扰。

  初澄安逸地饮茶,养着饭后膘,正纳闷喻老师今天怎么这么会来事儿,余光一瞥,见那人手里捧着一本《初励宁文集》,正读得津津有味。

  初澄腾的起身:“咳——”

  喻司亭不抬头:“小点声,客厅不是你一个人的。 ”

  你七叔叔四舅婶婶二大爷的。

  初澄被反将一军,在心里问候一遍对方的远方亲戚。

  无奈之下,他把看到一半的书折了页放在一边,咂着嘴唇向四处看看,自言自语地念叨:“我外套呢?能穿出门逛商场去的外套呢……”

  “要不,我再借你一件?”刚换好衣服下来的鹿言看清楼下的形势。

  他的靠山明显是又被人拿捏了。

  “你在这么亮的地方看书,眼睛会疼的。”

  “现在就疼。”

  “刚吃完饭,喻老师你能不能动一动?”

  “懒得。”

  “……”

  这么玩是吧,这一手反客为主算是被你用明白了。

  初澄千哄万哄才说动了喻司亭,出门坐上副驾驶,还在努力地往下咽这口气。

  鹿言平常买衣服的店铺只有那么几家,大多是运动和休闲的品牌。三人下车就直奔目的地。

  但身高腿长脸好看的组合无疑是正向buff的疯狂叠加,无论走到哪里都十分吸睛养眼。

  鹿言进了里间试衣服。初澄边等边随意地逛着,无聊间瞥到店里的会员积分活动板。

  这个区域,货架上陈列和悬挂的都是些非卖品,其中最惹眼的无疑是正中间那款情侣卫衣。

  它看上去是由两件卫衣缝在一起而成的,却只有一个头洞和一个身洞,空隙比正常的要大些,连着两条袖子。旁边的广告牌上明码标价,在店内消费满8000元就赠送一件。

  初澄大为震惊:“这衣服能穿吗?”

  “当然能啊。”店员遇见帅哥顾客,热情地上前介绍商品,“适合小情侣躺在怀里玩手机,或者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初澄努力地想象了一下,却脑补不出任何正常画面,不解道:“可是只有两条袖子啊,另外的手呢?”

  店员的笑意中略带羞怯:“每人可以伸出一只手,另外的胳膊当然是放在里面,搂在一起了。先生您……”

  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不然俩人都塞进同一件衣服里了,你居然问我另一只手干什么?

  初澄像是被颠覆认知,狠狠地皱了皱眉头。

  恰好喻老师踱步过来。初澄面带疑惑转向他:“是衣服不正常,还是我有问题?”

  “初老师,尊重设计,实在好奇的话你可以……”喻司亭表现得淡然,话只说了一半,笑着停在那里。

  初澄凭第一反应也知道,对方想说的是“可以套上试试”。

  莫名觉得脖腔一热,一边小声骂着“神经病才穿”,一边走开,在旁边正常的卫衣区里转了两圈,也挑了件走进试衣间。

  唰的一声,布帘拉开。

  鹿言换好衣服出来,边走边整理着自己领口,还没来得及照镜子,却听到舅舅在旁悠悠开腔。

  喻司亭:“挺好的,再去挑一套。 ”

  “?”

  鹿言顿住动作,茫然地低头瞧向自己的衣着。

  不是,你根本看都没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不重要,我就是想花8千。

  连体卫衣:瞧不起衣服是吧?这flag老子今天立了!以后必然钻进你俩的衣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