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东宫,沈澈把赵煜拉到偏殿,直接按在椅子上坐下。

  赵煜刚从怀里摸出拟好的折子,就被沈澈一把收走了。太子殿下就好像是赵煜肚子里的虫儿:“关于琦儿……你不用操心,肃王叔和父皇那里,我稍后自会去言明因果,”说着,他招呼空青,“你快给看看,他昨夜里晕过去了。”

  空青瞄沈澈,一副看他小题大做的鄙夷模样,溜达到赵煜面前,搭脉。

  “晕过去了……嗯……怎么晕的?”他问道。

  沈澈抢答得十分正经:“许是情绪失控了。”

  “哼。”空青鼻子里出音儿,站在赵煜面前打量他,把赵煜看得浑身不自在。

  空青突然伏下身子,在赵煜耳边低声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说着,他眸子扫向沈澈,“他对不起你?”

  赵煜愣住,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没有对不起,而且现在,倒也不算想不开了。

  空青见他这模样,眼眸里竟然晕上几分医者看病患时的大慈悲来,语调难得柔和的继续道:“人间八苦,源于我执,既然放不开,何必逼自己?你这样逼自己,又何尝不是执念,顺心意,不好吗?”

  他说完,就只是看着赵煜。

  赵煜无言以对,也微扬起头看空青,第一次,他觉得这人除了嘴欠,确实有一副持重的长辈模样。

  “有时候啊……”空青说话拉长了音儿,赵煜莫名,心思被吸引的瞬间,对方突然动手。空青不知从哪里捻出一根银针,快如闪电的扎在赵煜颈侧。

  赵煜只觉得脖子上先是胀痛,紧接着酸麻蔓延到半个身子,攀入大脑。

  他的反应瞬间就慢下来,身子的协调跟不上意识,眼皮变得千斤重。

  视线,对于远近的判断瞬间出现偏差,脑子里残留的意识碎片,让他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扶住些什么,却只是空抓了桌边,使不上力气,一下就按空了。

  耳畔空青低声道:“我来帮帮你吧。”

  说完这话,他慢悠悠的站直身子,竟然转身走远了。

  全不管赵煜摇摇欲坠。

  一切发生的太快,赵煜暗骂空青持重不过片刻,同时,模糊的余光中,见沈澈揉身贴过来,接着直接栽倒,被沈澈接在怀里。

  但说也奇怪,飞散的意识,在短暂的离开身体之后,又极快的回来了。

  赵煜身子动不了,软在沈澈的怀里,脑子却又已经清楚了,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就在耳侧,觉到他紧紧的把自己护在怀里。

  “空青,你这是做什么?”沈澈急道。

  空青漫不经心的声音飘来:“这孩子,心思重,又都闷在心里,他受的内伤,也没太养好,我医得了他身上的伤,却医不了这里,”说着,他指了指心口,又继续道:“只得试试剑走偏锋的招儿。”

  说着,他笑了笑——有些话,就像窗户纸,需得捅破了才好。

  沈澈还是满脸不放心的愣着。

  空青“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死不了,愣着干嘛,抱床上去啊,搂不够?”说着,他脸上显出抹坏笑,“搂着也行,我猜他也喜欢。”

  ……

  老不正经。

  赵煜想蹦起来骂他,心有余,力不足。心理活动剧烈,让他呼吸略急促起来,耳际都染上一抹绯色。

  接着,沈澈还真打横把他抱起来,异常小心的走到床前,轻轻把他安置在床上,迟疑片刻,扯过被脚,搭在他身上。

  赵煜在床上挺尸。

  就听空青一本正经的问:“你二人到底遇上什么案子了,他又到底为何晕过去?”

  片刻静默。

  沈澈没答,反而问空青道:“你活了这么久……相信转世轮回吗?”

  “相信啊。”空青答得无比痛快。

  痛快得出乎沈澈的预料,让他扯下遮眼的黑纱,看向空青。

  就见空青脸笑着,波澜不惊,顾左右而言他的问道:“看来你眼睛就快大好了,打算瞒着众人到何时?”

  沈澈又没答。

  迟疑好久,太子殿下问道:“你……可曾喜欢过谁吗?”

  “哦吼,”空青咋呼出声,“听你这意思,是喜欢他了?你为了护着他,在你老子面前假装不能人事,拉着我陪你欺君。”

  信息量巨大,赵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先回答我呗……”沈澈的语气中带着些向长辈耍赖的调调。

  “你管我做什么?你拉着我不是要给他调理身体么,该我问你才对。你到底是不是喜欢人家?”

  “如果有前世……孤……可能自上辈子就喜欢他了。”

  空青许是没想到沈澈刚才扭捏,突然直白起来,差点一口茶水从鼻子里呛出来。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澈索性继续坦荡:“孤的眼睛,一直由你照料,从梦境,到破庙,你都知道,后来孤又做了别的梦……”

  沈澈说着,在床边坐下,忍不住拉起赵煜的手,轻声讲述道:“孤梦见,和他雪夜初识,由生疏到莫逆;梦见他分明淡薄,却身不由己;还梦见孤问他为何不娶亲,他站在城墉,遥望山河,他说‘江山情重,儿女情短,北遥边患纷扰,不谈男女之情’……”

  这些事,赵煜当然还记得,但过往出自沈澈之口,赵煜听了,心跳还是加快了,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再后来,便是孤在一片火海里,将他刺成重伤……”沈澈垂下眼睛,他眸子清澈透亮,这般垂下来,仿佛洇出水光来,透过这潋滟一片,能看到他心底的悲意,“从幼时起,孤便在查往事,从前,孤只觉得这些或许都是臆想,可自将军墓回来……孤不得不去相信,孤梦里的,都是真的。从前是孤刺伤了他……守得住他心之所向,却守不住他平安……”

  空青抱着怀,认真的听。

  沈澈说完,突然清了清嗓子,端正颜色问道:“空青,这些事其实你一早就知道对不对?”

  空青的目光,极少有的闪躲了,略带尴尬的笑道:“说什么胡话呢。”

  之后良久,二人都没再说话。

  空青一直以来招撩的气焰,好像被沈澈一个问题浇灭了。

  沈澈也不说话,只是握着赵煜的手,拇指轻轻的在他手背上摩挲着。

  无意识的、异常温柔的。

  赵煜半晌听不见二人说话,心里发慌,也不知这两个家伙打什么哑谜,只想快点把身体的支配权唤醒。

  他暗自提一口真气,缓缓冲动周身穴位,但空青的针钉在他颈间的大穴上,赵煜的内功,无论如何也精湛不到能把银针冲出皮肉的地步。

  试了几次,最后颈间被针刺的穴位一跳一跳的痛,他便不敢再动作了。

  无奈,继续躺着,可每到这种时候,赵煜的脑子就会越发活分。

  将军墓里的一切,又在眼前爆发。

  不知涧澈独自在那里住了多少年,画着他,想着他,守着他以为的一句玩笑话,把自己埋于那棵海棠树下。

  印象里,他只觉得涧澈刚强,有趣,甚至大多数时候大大咧咧的,好像心痛二字从来没近过他的身,可如今他才知道,他的心思偷偷摸摸的细腻,他的心痛,全是在自己死后,独自承担的。

  在还朝拜相的时光中,他表面风光,暗地里与北遥余党博弈,查清脉络,偷偷记下;七年之后,他身心俱疲,毁去一切与当年内乱相关的记档,让煜王的过往,不再为后人道,尽量保全了他的声名。

  越是想得深,赵煜的思绪便越发混乱。他后心突然猛的疼起来,像是又被谁刺中了,心口的疼痛,扯麻了半个身子,痛感好像会流动,自心口传到直手臂,又至腕脉。

  近来,这样的痛楚越发明显了。

  他想停下来不再去想,可思绪有自己的想法,一寸一寸的从他记忆、推断里爬出来,往心里钻,把他的心口割裂。

  前世支离破碎的片段,一股脑涌被唤醒了,充斥在脑海里。

  那守墓的少年说,他是将军的心上人……

  一瞬间,赵煜的心好像被闪电击中了。前世,他一直猜测涧澈待他是何心思;这两日,他知道涧澈原来是喜欢他的;但这会儿他才意识到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问题——前世,将军问王爷为何不娶亲……

  那哪里是闲聊?

  分明是对他的试探……

  那人总是这样问,自己却始终没有察觉到他的深意。

  所谓“江山情重,儿女情短”,让将军觉得,与王爷的家国情怀相比,二人难被世人容许的情意,该是多么渺小……

  于是他默默的掩住喜欢,在关键时刻,帮王爷守住了他最看重的东西。

  终于,就这样错过了。

  前一刻赵煜想通这点,后一刻,他的意识就好像被旋涡吸回脑海中,身体上的劲力一股脑的回来,赵煜猛地睁开眼睛。

  一下子坐起身来。

  起得很猛。入眼,是沈澈俊秀的侧脸。

  诈尸一样,沈澈被吓了一跳。

  可见他醒了,太子殿下一双眼眸中瞬间就晕出喜悦来:“阿煜,你醒了!哪里……”

  话还没说完,赵煜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翻腾,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胸膛,他强自提一口真气压住,适得其反,反倒像在心口引爆了炸雷。

  “噗——”的一口鲜血,喷了满地。

  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呛咳。

  作者有话要说:

  空青:看老夫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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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儿说隔日更的,今儿就抽风。

  但定错了时间,于是午夜场变早场~~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