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对于赵煜而言,当真算不得难。

  有沈澈这个撑腰的在,就更不难了。

  赵煜起身,向郡君行礼道:“少陪片刻,去去就回。”

  沈澈抬脚就想给赵煜开路,可赵煜在与他错身的瞬间,手在他腰间轻拍两下,道:“我片刻就回,你等等就好。”

  太子殿下吃了个大惊。

  赵煜对他,从来不曾有这般近昵的小动作,无论他是否因为在郡君面前才故意表现得如此,沈澈只觉得心跳乱了,也不知是多了拍子,还是漏了拍子。

  他平日里招撩赵煜,觉得赵煜的反应可爱,如今这人突如其来,反在他腰间一触,他竟然恍如枯木逢春一般,没来由的高兴起来。

  一时讷在原地,脑子跟不上嘴的道:“啊……好。”

  换来赵煜轻笑出声,不再招呼他,自顾自出门了。

  沈澈半晌才还魂,心道,也想不明白为何对他如此着迷。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年少懵懂时,他以为这叫喜欢,后来随着年岁增长,他渐渐觉得,那确实该叫喜欢,但又不是单纯的喜欢。

  再说赵煜,真的只片刻功夫就回来了。笑着坐回位子上,往楼下看。

  就见司仪姑娘就走到场中,正在向左朗耳语。

  左朗渐而皱眉,沉吟片刻,最后轻叹一声,目光似有似无的向赵煜这边飘过来,闪烁着又收回去。

  待那姑娘离场,他便直接抱拳道:“在下琵琶技艺疏漏,总是被江兄压一头气韵,惨败之前,自行认输。这十日的麟主之位便是江兄的了,十日后,再见高下。”

  说着头也不回的下台去了。

  看模样就觉得气鼓鼓的。

  小丫头阿彩满脸惊诧,转向赵煜,道:“你……你刚才就去片刻,便能让他认输?纳乐坊的后台可硬得很,哪怕金山银山,他们也看不上眼的,你……你认识他吗?”

  赵煜笑着摇头。

  阿彩道:“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赵煜没答,笑着看向常襄郡君,见她的表情镇静许多。

  阿彩见状便去问自家小姐,可磨了半天,郡君始终笑而不答。

  几个姑娘的心思,都已经不在楼下那所谓的角麟斗上,只是扯着赵煜东拉西扯。

  赵煜模样看着年轻,但毕竟还保有上辈子的部分记忆,有心哄几个姑娘开心,手段多得是。他分寸拿捏得很微妙,由生疏到熟悉,一步一步,多一分甜腻,少一分又清冷了,就只让众人觉得他是不经意间的流露出人情世故,卖弄得恰到好处,又非常适时的捧着姑娘们的颜面。

  最后,聊得畅快,也不知道楼下的献艺到底是如何结束的,直到沈澈在一旁插话道:“公子,明日还有差事,该回了。”

  众人才意犹未尽,渐要散局儿。

  郡君突然道:“今日和公子相见恨晚,不如请赵公子到府上小住,公子放心,我家房间多得很。”

  赵煜虽然想到,廉王的妻妹这些年没嫁人,也没有姐夫管着,日子可能过得奢靡随意,却没想到,她能把第一面相见的男人往府里带。

  心思一动,笑道:“今日不便,若来日再相见,定然登门拜访。”

  郡君脸色明显阴晦了一瞬,随即又消散了,道:“想来公子是看出我的家世,才能让左朗认输,如今又这般我行我素,确实难得,敢问公子雅讳?”

  赵煜笑了,显然,常襄郡君以为赵煜打着她的旗号,才让左朗认输的。

  这会儿她问得直接,赵煜有心不答,又担心她去刑部查问,正在回忆刑部里同姓的同僚,好让自己冒名顶替一番。

  沈澈突然开口了,道:“小姐莫怪,我家公子被老爷管教得多,想得也多,他叫赵改邪,在刑部任书令史。”

  书令史是个根本就不入流品的芝麻大点小官,即便要去查,也并不容易。沈澈这样说,其实算很谨慎了。

  但……

  赵改邪是什么鬼名字!

  赵煜非常自然的瞪了沈澈一眼。

  小丫头阿彩愣住了,又笑道:“你们主仆二人的名字,只凑巧如此吗,又是邪,又是正的……”

  话未说完,便被郡君喝止道:“不得以人家的名讳开玩笑!”

  阿彩见主子真的掉脸了,即刻收敛起玩笑的心思,福礼道歉:“婢子无礼,二位莫怪罪。”

  当然,没人真跟她计较。

  只不过,她行礼时,袖子向手肘方向滑落了两寸,赵煜瞥见她小臂上,一缕一缕的红印子,像是伤痕。

  可再看常襄郡君与她来言去语,待她确实宠溺,不似是会随意责罚的模样。

  看不出端倪,便又闲话几句,把郡君送上马车,目送人家离开。

  阿焕才赶着自家马车到近前,沈澈便吩咐道:“一路跟着,不要太近。”

  结果马车刚拐进一条小巷,便轻巧的停下来了,赵煜掀开车帘的缝隙,问阿焕道:“怎么了?”

  阿焕没说话,指了指前面。

  借着星月的微光,赵煜见巷子深处,正停着郡君的马车,那小丫头阿彩从车上跳下来,极快的又原路折返回去。

  赵煜立刻放下车帘,阿焕抱怀往车门柱上一靠,像是不知在等谁的小车夫。

  阿彩径直从车旁路过,全没在意。

  沈澈笑叹道:“果然春闺寂寞,拉不动赵大人聊天解闷儿,便只能勉为其难,去找左麟主,独自给她一人表演去了。”

  “你怎知她是要找左朗?”赵煜道。

  沈澈声调突然油滑起来,道:“这左朗呀,在都城的富贵孀妇圈子里还有个称号,叫‘灵蛇公子’。床上的花样儿多得是。”

  赵煜皱眉,贵胄们的风气真是半点没变。

  而且,还更加糜颓了。

  还不等赵煜一口气叹出来,沈澈便继续道:“赵大人,刚才许了那赌坊老板什么好条件,才让左朗认输的?”

  赵煜听他问这个,立刻来了精神,打个哈哈,戏谑道:“借了殿下的腰牌,明儿个还得劳请太子殿下,出点儿钱去赎回来。”

  太子殿下的腰牌,当然比一百个郡君的名号都好使,难怪事成如快刀斩乱麻的痛快。

  沈澈身子明显一僵,随后即刻伸手往自己腰间摸去。

  隧暗道大意了。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刚才赵煜不是平白无故的在他腰里扶一下。

  而是顺手牵羊,把他腰牌摸了去。

  可叹他被那动作迷了心,全没察觉到……

  太子殿下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再回味刚才赵煜手掌触碰在他腰间的动作,怎么想都觉得,这人……不是头一次做这种勾当。

  娴熟异常。

  堂堂朝廷命官,上不得台面探囊取物的本事,也不知是打哪儿练就的。

  至于赵煜,这会儿可就得意了。

  别看太子年纪小,一直以来总是神秘莫测,看不出底牌的高深。

  他这辈子和沈澈相遇,终于见他在自己手上吃了一回瘪,心里莫名生起一股快感。

  正暗自得意,突然听见外面小巷子里一阵脚步声。

  乱中有序,像极了训练有素的武人急行。

  沈澈“嘿嘿”笑了,刚才那事儿瞬间翻篇儿,向赵煜道:“赵大人,英雄救美的戏码,孤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说罢,拉开车帘,扣上斗笠,拉着赵煜手腕自车上一跃而下。

  沈澈笑出声的瞬间,赵煜刚才那点得意的心思就被他的笑声吓跑了。

  听就知道笑没好笑。

  果然吧……就算要和郡君套近乎,也不用这么套路吧。

  沈澈拉着他,并没立刻便上前去,而是在巷尾远远看着。

  郡君的马车被三名黑衣人拦下,其中一人朗声道:“姑娘若是识相,就与我们走一趟。”

  当然,身为皇族,即便是皇上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出门也不可能不带护卫,常襄郡君马车前的侍卫抽刀护卫在车门前,道:“好大的胆子,你可知……”

  结果,他话没说完,就见黑衣人身形一晃,王府的侍卫便不知被他击中了哪里,哼都没哼便软倒了。

  接着,就听见常襄郡君在车里惊惶道:“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这般无礼!”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道:“自然知道贵人是谁,但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活命都不易,才来向你讨口饭吃……”

  二人来言去语,赵煜的心思飘到了前世的过往里。

  赵煜曾是王爷,心里总归有些事情,没个知心人可说。

  也曾一度喝酒听曲儿,每日微醺着半夜三更才打道回府。

  记得是一个冬日的深夜,天空飘着细雪。

  赵煜只带了个小厮,徒步往王府里走,他酒劲儿上头,脚下发飘,心思却清明得很,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往后的路……

  毫无预兆的,便被几名劫匪围住了,那说辞,与今日的场景大同小异。

  唯一不同的是,赵煜嬉笑着,懒得与那几人纠缠,一副破罐子破摔,定让对方求财得财,求名得名的架势。

  可对面那几人,却见好不收,好像只有将赵煜绑回去,才算达到目的。

  正待动手,当时在都城尚未站稳脚跟的戍边将军沈澈路过,单枪匹马为赵煜解围,二人此后就渐而相熟起来。

  如今再想,前世的沈澈,被调回都城近一年的时间里,处处被排挤,正是与赵煜相熟,得了王爷的助力后,才军功与声名遥相呼应,越发顺风顺水起来。

  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想……

  也是他的算计吗?

  从头到尾,自己不过是他垫脚的基石?

  虽然都是猜测,却如鲠在喉。

  只是答案,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想到这,赵煜忍不住看向沈澈。

  沈澈浑然不觉,帽纱垂下来,随风轻摆。

  自被风掀起的缝隙里,能看见他的侧脸,还是那般清和俊秀,可猜疑一旦起了,便总能看出些不一样的意味。

  赵煜忽然觉得,更看不透他了。

  不知他这样英俊的外表下,藏了一副怎样深沉的心思。

  轻叹一声,手腕一挣,翻出沈澈掌心,两个起落,挡在常襄郡君马车门帘前,折扇翻出个剑花,指向对面三名黑衣人,沉声道:“识相就退开,既往不咎,不然就随本官刑部大牢走一趟。”

  三名黑衣人相互交换个眼神,还没说话,常襄郡君便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手,紧紧拽住赵煜衣袖,道:“他们欺负我,你快教训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赵煜:沈正就罢了,赵改邪是什么鬼名字……

  沈澈:改邪归正,你归我。

  赵煜:太冷太恶俗了。

  沈澈:作者的锅。

  ---

  PS,谢谢天使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