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玛坐在自己的卧室里, 盯着手中的匕首发呆。

  今天的天人五衰据点内部仍旧只有他们两个人。

  碰到太宰治的那天也是。费奥多尔与果戈里不见踪迹很多天了。

  ……他需要尽快动手,防止其他人突然返回打断计划。

  西格玛拿起匕首藏到背后,深呼吸, 努力想要平复下心情。

  随后,推开门, 来到了长桌前。

  日和正在翻阅他常看的那本赌术书,听到声音, 朝这边看过来。

  “西格玛君?”

  面前的金发少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澄澈的浅蓝色瞳孔中满是对亲近之人的信任与依赖。

  “……”

  西格玛僵在原地。

  我做不到。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说到底, 那个叫太宰治的家伙在骗他的可能性也不小,为什么他要听那家伙的话行动啊?

  “没事吗?”

  日和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走到他身前, 有些担心地伸出手,将掌心贴到西格玛的额头上。

  “你脸色不太好。”

  何止是不太好。

  面前的青年面色苍白如纸, 情绪紧张到瞳孔都在动摇。

  他似乎被日和的举动吓了一跳, 在被触碰到时身体猛地抖了一下。

  “……没,没事。”

  西格玛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

  “呐,日和。”

  “嗯?”

  少年眨眨眼。

  “如果,你因为意外或者什么原因, 要杀死重要之人的话。”

  听到这句话,日和面色瞬间冷凝下去。

  “是谁威胁了你吗?”

  他看着西格玛的眼睛,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安抚对方不安的情绪。

  “我不会对西格玛君出手的。如果真的伤到西格玛君的话,我大概……”

  他露出有些纠结的神色。

  “以前的我好像是靠重复自杀逃避现实……但现在应该不会这样做吧……”

  不过, 他面前的西格玛并没有听进他的后半句话。

  ……重复吗。

  西格玛的心情更加低落。

  也是啊,日和君确实是那种会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人。

  会做出这种自虐般的行为, 那时的他……

  所以要阻止他。哪怕之后他们会彻底决裂。

  “不。”

  他深呼吸, 稍微平复了些心情, 嘴角勉强扯出安抚的微笑。

  “没什么。”

  他尽量压住有些颤抖的声音。

  “就是。你可以闭上眼睛吗?只要一分钟就好。”

  “是有什么礼物要送给我吗?”

  日和眼睛一亮。

  西格玛的笑容更加勉强。

  “……大概,是吧。”

  拜托了。

  不要再表现得这么……

  他在心中呜咽。

  我下不了手啊。

  “好~我闭紧眼睛了。”

  清朗的声音刺得西格玛有些瑟缩。

  明明他露出那么期待的表情。

  西格玛感觉到负罪感形成锁链拴住他的心脏。他明显有些喘不上气,脑袋里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耳边类似电流的嗡鸣声越来越大。

  他开始缓慢移动背在身后握着匕首的手。

  匕首很锋利。只要他快速将它刺入日和的心脏、肺部、脾脏、颈动脉、太阳穴……任意一处,任务就完成了。

  但是他的身体在颤抖。

  手心沁出的汗水令他几乎拿不稳匕首。

  动起来。

  他在心中大喊。

  动起来啊。明明日和最终不会出任何事的,为什么你下不去手。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声叹息。

  “……所以,这就是西格玛君你的选择吗。”

  他恍若从梦中惊醒,有些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将匕首再次背到身后。

  面前的少年仍旧禁闭双眼,只是仿若能看到眼前场景般,语气平静地同他交谈。

  “刚才看到你的时候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西格玛君真的很不会杀人啊。”

  日和睁开眼。

  “这种事情直接和我说就好。迅速死亡就不会痛了,我很有经验的。”

  他上前两步,抱住西格玛。

  两人耳边相同的耳坠摇晃着。

  “不要有负罪感。原本就是我的错。”

  耳边传来细弱的声音。

  手中的匕首被夺走。

  西格玛瞳孔猛地缩紧。

  “等……”

  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暗色迅速从对方胸口的黑色布料上扩散开。

  西格玛的大脑一片空白。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这只是一场噩梦。

  但是鲜血是温热的。

  滑腻、湿热的触感令他有些反胃。

  对方却仿若还觉得不足以致命,手握住凶器,在胸前旋转了一周。

  “死掉之后就不会痛了。西格玛君你不用担心。”

  日和语气平静。

  “不过,要麻烦你把我移到一边去。我现在不太敢乱动。”

  这个状态下的力量可不太好控制。

  要是伤到西格玛君该怎么办。

  他有些忧愁地想。

  西格玛只是沉默着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

  ……马上,日和就要从这种精神被控制的状态中脱离了。

  所以,现在应该就是他拥有家人的最后十分钟。

  他感受到日和所戴的单边耳坠在自己脖颈处摇晃。

  等到日和几天之后醒来的时候,一定会将这东西捏得粉碎吧。

  想到这里,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最开始就不该顺其自然发展下去的。

  拥有后再失去的感觉真是苦涩啊。

  “……西格玛君。”

  西格玛并没有应答。

  “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要自己动手,还这么抗拒我的死亡,但是我很高兴你替我担心。”*(注一)

  听到这句话,原本沉默着的西格玛开口了。

  “因为,会很痛吧?”

  而且,他并不想利用“家人”的指令来强迫对方做任何事情。

  “动作快一点就不会痛了。我平时用的最多的是枪,但匕首的话,从左侧第四根肋骨下方平插进去也是个很好的方法……这是我早已习惯的事,给你留下不好的回忆真是抱歉……”

  “……不。我这边才要道歉。”

  西格玛低声道。

  “如果不是……我这种普通人根本不会和你扯上关系。等你清醒之后,想到这段回忆的时候,一定会恨不得杀掉我吧。”

  日和沉默半晌,回复道:

  “那个……我,其实是知道“我们的家人情感是虚假的”这件事的。所以,我会毫不抗拒地接受这件事,是因为我也……”

  他顿了顿,继续道:

  “……我也很期待。期待能有一处归宿,期待会有家人出现,可以让我在经历某些事情之后能在他面前大哭一场。”

  ……

  他刚才说了什么?我应该没有听错对吧?

  西格玛脑中有些空白,心底却生出隐秘的希望。

  “所以西格玛君,在一切结束之后,去到港口黑手党的赌场吧。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

  “他需要自己想通。”

  时间是群马县黑手党剿灭计划实施前。

  在中岛敦离开武装侦探社之后,江户川乱步是这样说的。

  “他们会碰到那个干部先生——并且是被派去执行剿灭计划的干部先生。”

  毕竟中岛敦是被指名前往群马的,指名他的人又是现任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笨蛋都能想到这其中有特别的原因。

  江户川乱步趴到桌子上,口中含着还没彻底化掉的硬糖。

  港口黑手党可不会只实行交给敦的任务。群马本土的黑手党在暗世界非常有名,尽管最近几年被港口黑手党压过了风头,实力也仍不可小觑。

  那个名字很像“小鸡崽”的干部接到的任务,是“剿灭挑衅了港口黑手党的组织”吧。

  “嘛,不过敦君迟早有一天要直面这个事实。提早实行也不是什么坏事。”

  织田作之助了然地点点头。

  记忆中温柔且对自己照顾有加的童年玩伴突然变成黑手党干部,这确实是令普通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们也曾给中岛敦看过那些资料——但即使将那位“超越者”的案底翻找出来,已经被第七机构毁去大半的资料与照片也完全不能展现出那份资料背后的血腥。死者潜藏的哀鸣无法由冰冷的数字展现出来,何况有其他黑手党成员的案底作对比,反倒显得那串数字不算夸张。

  不出他所料,中岛敦回到武装侦探社后的状态十分糟糕。

  糟糕到除去外表完全找不到与以前的他有任何相似之处。

  当然,没过多久他们便知道了对方究竟看到了怎样的画面——电视上播放的新闻将这件事报道为了地震,江户川乱步一眼便能够辨认出那是谁的手笔。

  毕竟,怎么可能会有地震精准毁灭了黑手党的大本营,周边的建筑却丝毫没有损坏的情况发生。

  “这些人找借口的水平真是越来越敷衍了啊。”

  江户川乱步不满地嘟囔着。

  问题越来越简单,令这位侦探丝毫感受不到推理的乐趣。

  他会接下织田作之助的委托,最根本的原因,果然是因为“有趣”吧。毕竟这是件诸多条件被隐藏起来的谜题,还在中途将他欺骗了一次。

  不过故事快到尾声了。

  “线索”也成功串联在一起。

  只要等待正确的时机,进行最后一步……

  ……

  “早上好敦君。你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需要来做个全身检查吗?”

  因接到治疗任务,刚回到武装侦探社的社医与谢野晶子在见到明显低沉的中岛敦时,一如往常地建议对方接受解剖检查。

  看起来,这次的委托人并没有让她治疗得尽兴。

  “早上好,与谢野医生。检查就不必了。”

  少年无精打采地绕过她,捧着资料往国木田独步的办公桌走去。

  与谢野晶子愣在原地,有些惊讶地转头,盯住中岛敦的背影。

  平日里当她建议中岛敦做检查的时候,对方应当是有些害怕甚至会往后退几步,用像是对待洪水猛兽般的态度迅速逃离才对。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乱步先生,敦君出什么事了吗?”

  她转头,朝着窗边堆放着零食的桌子投去目光。

  藏在零食后的名侦探嘴边还沾着薯片碎屑,闻言,有些含糊地回答道:

  “不用担心,再过一段时间就没问题了。”

  另一边,中岛敦动作有些机械地帮助国木田独步与事务员们运送着资料。

  之前所见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院长临走前托我带给日和的那句话……要是刚见面的时候就说出口就好了。”

  “日和消灭的也是黑手党,如果黑手党的话就没关系吧……”

  “但是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不管是异能力也好,日和也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知道困扰自己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但是他能够肯定,那时他所感受到的杀意绝不是错觉。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接近一周的时间。

  来自异能特务科的某人的来访带来了改善的希望。

  ——大概是希望吧?

  ……

  太宰治走进了武装侦探社楼下的咖啡厅。

  “啊真是,找猫可是花费了我不少的时间。这边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注二)

  他这样想着,推开武装侦探社的门,迎面便撞上了正要出外勤任务的红发男子。

  太宰治露出有些夸张的惊喜的表情。

  “织田作!是知道我要来专程等在这里的吗?”

  织田作之助有些茫然地看看他,又转头看了看仍旧坐在椅子上的江户川乱步,诚实地摇头。

  “不,乱步先生说我应该快点出门完成委托,我正准备出门。”

  “是吗……”

  太宰治侧身给他让路,眼神幽怨。

  “明明已经好久没见面了,却对友人如此冷漠。”

  “……不。当然没有很冷漠。”

  织田作之助认真地看着他。

  “好久不见,太宰。要约个时间一起去Lupin吗?”

  “Lupin吗……”

  太宰治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

  “当然要去的,不过,还是晚几天吧。”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转身离开,去完成委托。

  一旁工作的国木田独步见织田作之助认识这次的委托人,顿时放心了不少。

  是织田先生的朋友的话,应当是个性格不错的人。

  太宰治走进来。

  “‘银狼’阁下在吗?”

  江户川乱步出声道:

  “社长不在。不过,你只用借走敦就足够了吧。”

  “一眼就看出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愧是名侦探。”

  太宰治朝江户川乱步的座位移动。

  江户川乱步从口袋里掏出眼镜,睁开双眼,用那双有些上挑的绿色眼睛看他。

  “借走场地这种事情会很麻烦,你还有其他地方可以选吧。”

  “但是这里是最佳选择。况且,我会选这里,也有为敦君着想的意思啊。”

  太宰治无辜地眨眨眼。

  “战胜心魔的最好方法,不就是将心魔转换为另一个更恐怖但有具体解决方法的心魔吗。”

  江户川乱步有些生气地将薯片塞进口中。

  “好吧。场地的事情你去和与谢野小姐说就好了。社长那边我会解决的。”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时间是两天后……异能特务科会监听我的通话,与西格玛君联络的事情交给名侦探大人可以吧?”

  “嘛,就当他是平时破案后的那些警察的话……”

  说到这里,江户川乱步转头,向一旁一脸茫然的国木田独步说:

  “国木田君!”

  “啊,在!”

  “敦君跑腿回来之后,记得告诉他,他有新的委托。”

  “指名给敦一个人的吗?”

  “对对。”

  江户川乱步摘下眼镜。

  “是只有他才能做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