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曾进行过一次灭佛,由于当时寺院有免调租税的特权,朝廷控制的户籍人口、税收财政越来越少。二者之间矛盾加深,最终导致官府开始严厉取缔佛教寺院,强制僧众还俗,击破佛像、焚烧佛经。
后来前朝覆灭,佛教才慢慢复苏,只是正统佛教复苏的同时,一个自称弥勒佛转世的僧人法弥歪曲佛法创建了“大乘教”。
他根据《佛说法灭尽经》中有关“法欲灭时,五逆浊世,魔道兴盛,魔作沙门”和“弥勒当下世间作佛”的说法,提出"新佛出世,除去旧魔"的口号。
大乘教以杀人为度人,认为除魔乃是最好的修行。本来佛教戒律森严,尤戒杀生,可法弥等人却歪曲佛教教义,宣扬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1]
大乘教迅速在民间蔓延开来,皇帝夺得天下权柄后曾数次下令清剿却没能根除,邪教似野草,铲了一茬又出一茬。
大理寺行动迅速,自然发现了桌下火中莲的标志。查出来这是大乘教在京中的据点之一。令人疑惑的是,他们遗祸几十年,主要活动在幽州一带,几次剿灭未果,如今竟在京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们是否有什么阴谋?卫札与大乘邪教的关系也成了焦点。
“韩山——”
没人应声。
“韩山?”
岳明归一觉睡到下午,整个人像经历了一场鬼压床,根本起不来。
梦里光怪陆离什么都有,各路妖魔鬼怪齐上阵,记忆的石门訇然洞开,陈年旧事轮番上演。
“静儿,这是爹新收的徒弟,以后就是你师弟了,过来打个招呼。”
威武强壮的男子带着他走进庭院,见到了那个淡然平静的哥哥,精致的眉眼,缀着小小一点泪痣,一双眼睛如山中深泉。
如此冷清的人,他缠着人才将人养的有点热乎气,可多年情谊毁于一旦。
又梦见师兄了,他意识模糊的喊韩山却悄无声息的没有回应,清了清脑袋后才想起来韩山被他指使去盯着阿清了。
想起清清冷冷,神情淡漠像块冰的阿清,就想起来卫札之死。岳明归难得头疼的叹了口气,明明怀疑他就是那白衣人,偏偏没一样对得上。
发了会呆,岳明归深吸口气,强制自己清醒起床,毕竟,晚上还有件大事要做呢。
日落月升,深蓝悄无声息蔓上天空,华灯又起,喧嚣了京城一角。
韩山早已换了衣服,屏息攀在三楼的房梁上。
虽然白日下雨是绝好的机会,街上的人都撑着伞,可他上了阁顶才发现,青风阁的屋瓦檐角都穿着挂有铃铛的丝线。一旦碰上,丝线振动,铃音响起,丝线延伸至的屋内便有所察觉。
若是有人黑夜探查,定不会发现。没想到一个南风馆还用这种法子防着人,果然有秘密。
他没能从阁顶窥到阿清的行动,只好散了一笔财混进阁里,伺机进到三楼,屏息躲在房梁上听着韩江清屋里的动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
看着映在房门上的瘦高影子,韩山掏出怀里纸包的饼子,掰下一块塞进嘴里。
京城某处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行至中垒校尉府,越过高墙跳入院内。
卫骐是当年旧案的参与者,关于他的事情岳明归自然注意,想着昨日听见的那句“一封信”,岳明归心里有些急切。他拎着袋子,计算着下一班护卫交班的时间,脚尖一点,径直向书房摸去。
书房位于前院,黑漆漆的屋子无人看守,若要进入只需避开护卫,可这太容易了,不像卫骐的作风。
岳明归悄悄爬上大树,闭眼静心,侧耳听着周围的声音,果然有人。
“轮到你出场了。”
心里想着,岳明归轻轻拍了拍布袋子,袋子里的东西动了动,但没有声音。
岳明归打开袋子,伸手将东西托了出来,是一只捆着翅膀、绑着嘴的麻雀,偶尔还挣动一下,是昨天让韩山捕的。
中垒校尉虽为八品,但秩两千石,统一节制八营禁兵,潜入他的府邸着实需要好好准备一番。
他将麻雀轻轻拢在手心,正要放开时,书房另一侧院墙处传来一声轻响,暗卫都警惕起来,朝着那方向聚集,岳明归抬手一扬,鸟儿振翅的声音作掩护,抓紧机会跃到房顶。
他双手勾住房檐,腿一较劲,蹬开窗户滚了进去,隐约间听到外面一声猫叫。
顺利混进了书房,岳明归也不敢生火,从袖袋里掏出颗明珠,借着微乎其微的光亮翻找起四周。翻过书架、桌子、墙壁,却未找到暗格,正当他摸索敲击着书架附近的地砖时,身旁突然传来声响,是书架的机括。
岳明归见状,更加用力的摁下手下的石砖,书架移开,露出后面的暗门。他没注意到的是,走进暗门后,另一个身影在书房中出现。
越过蜿蜒几转的台阶,烛火渐渐明亮,有两道说话声传来。
“你找我来,就为了个死人?”
声音沙哑,辩不出男女。
“左协侍如此轻言,可是默认卫札之死与你有关了?”
暗含怒气的浑厚声音响起,是中垒校尉卫骐。
左协侍?佛教……岳明归心念几转,大概明白过来,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卫札死于大乘教之手,卫骐自然要找大乘教的人查个清楚。
看样子卫骐与这位左协侍颇有嫌隙。岳明归居高临下悄悄探头,可惜的是对方带着黑色帷帽,看不清脸。
“卫大人怕是糊涂了,一个卫札还不值得我动手。”
香炉袅袅燃着青烟,左协侍不怒反笑,悠闲自在的掀起衣袖,转动手腕欣赏自己的手。岳明归注意到了那人的手,异常白皙,似女子的一般娇嫩无茧,可心头却直觉这人危险有古怪。
不等卫骐再次质问,左协侍起身拍了拍手,睨着卫骐变幻的脸色,语气轻蔑不改。
“他背着你服食底也伽,杀了也是替卫大人着想,毕竟……叛主的东西留不得。
卫大人也莫要因小失大,得鱼忘荃啊[2]。”
听见卫札服食底也伽,卫骐立刻变了脸色,可听她如此轻飘飘的说出敲打羞辱的话,卫骐忍不住沉下脸来,绷直的嘴角翕动,到底是没再说什么,仿佛被捏到了痛处,低下了头。
“最后一批药已经送到,一切照旧,莫误了计划。否则,登高易跌重——卫、校、尉。”
地下阴凉,沙哑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阴森。岳明归听着他们交谈,只觉得凉意上涌,指尖都开始泛寒,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感慨了一下又继续听着。
“药早已送到地方,派了心腹看守,不会误事。”
卫骐强自按下不快,屈于形势,迫使自己收敛怒意,略显恭敬的说。
计划?药物?确实听说过大乘教有秘药底也伽,能控人心智,使人成瘾,严重时甚至可互相残杀,运进京城的药也是此药?岳明归思考着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便忽视了身体不正常的僵冷。
“最好如此。”
左协侍瞟了一眼暗道入口,冷哼一声,随手拿出两个瓷瓶冲着卫骐晃了晃,见他低下头似是屈服,这才抛给卫骐一个,转身向着密室另一边走去。
“这个月的药怎么——”
“卫大人还是先学会管束下属的好。”
卫骐接住瓶子,发现重量不对,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只能目送着她消失在阶梯拐角,低声咒骂一声,甩袖向门口走来。岳明归见二人要离开,自然早早离开了暗道,躲到了房梁上。
卫骐踩上地砖,确认书架合拢没有破绽,打开屋门便离开了,屋外的暗卫也随之撤走,黑漆漆的书房好像从未来过人。
等待片刻确认不会杀个回马枪后,岳明归动作僵硬的跳下房梁,刚刚运功后他才发现身体的不对劲:寒流随着运功流转全身,指尖发麻,手脚开始僵硬。
“就说那家伙头戴帷帽,手白的很,肯定有问题,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岳明归暗骂了一句,想着自己一定是刚刚在暗室里中的招。若换个人来,今日就要交代在这了。他运力压制,撕下衣袖捂住口鼻,再次踩下了地砖。来都来了,怎么能空手而归,更何况还没拿到信呢。
细微的脚步声在廊道里回响,岳明归握紧刀柄,警惕的探头防备,发现没人后稍稍松了口气,径直掐了还在燃着的毒香。
暗格里藏着几封书信,岳明归翻看着信封,最早的日期居然是十三年前的,大多数都印着火中莲标志,最底下一封信封面破旧,是来自晋阳王的书信。
卫骐与晋阳王果然有来往,想来他留着这信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想到今日却告诉了他真相。
岳明归来不及细看,冷意已行至内腑,他匆匆将卫骐与晋阳王、大乘教往来的信件塞进胸前衣襟。
刚刚起身转头就迎来一片寒光,他紧着侧身,避开扫向胸前的薄刃。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不堪入目的麻子脸,岳明归一眼便知这又是张假面,看着麻子脸难掩淡漠的眼睛,情不自禁轻叹口气。
“阿清这面具,丑的七零八落的,下次可否换一张?”
对面一身黑衣的麻子脸轻轻动了下手指,也不搭话,捏着锋利的寒铁薄刃袭向岳明归胸前,杀气渐渐溢出。
“阿清若真杀了我,怕是不好善后。”
麻子脸不为所动,捏着薄刃便刺,岳明归见对方一句话不说就刺过来好像是真要杀自己,被迫提起刀格挡。
岳明归使一手环首刀,比之麻子脸手中薄刃长上两倍,不适贴身近战。他挥刀脚步后撤,使出一招“横千峰”,刀上剑气锋利,迫向麻子脸。麻子脸足尖一点,跃上空中避开横刀,身体一转抬脚踢向岳明归太阳穴。
岳明归偏头躲过,双手交叉反绞,迫使麻子脸在空中旋转两圈,臂上使力,将人推了出去。
修长身子在空中雨燕一样掠过,二人再度缠斗在一起,他们不再试探,出招越发刁钻迅疾,如溪涧幽谷,冰泉暗涌,杀机于无声处四起。
如此交手十几招,岳明归发现麻子脸左臂有些使不上力。虽然缓了压力,但他还是有些撑不住了,原本被压制的毒性,由于交手牵动气血,再度开始蔓延,体内似有寒流奔涌,以难以阻止之势运行于经脉里,得想个办法中止。
麻子脸又是一招斜刺,岳明归虚晃一刀,举臂格挡,寒铁制成的锋利扇骨削在手腕上,却没有血光,反而响起脆响——他带了护腕。
趁着这一会功夫,岳明归举起刀,停在麻子脸颈旁一寸处,自己胸前也虚点着薄刃,二人只需再前进一分,这密室里便要多两具尸体。
瞥了一眼身前薄刃,岳明归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信就在这里,你若不想要,便刺下去。”
说着抬手便要去揭麻子脸面上面具,正此时,岳明归眼神不经意扫过他身后,目光一凝。他后退一步,握着刀柄猛的甩出,与此同时,扇骨薄刃也毫不迟疑的迅速向下划过,带起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