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苏洛声有点呆住了。
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的, 根本转不过来。
他想知道答案,但他没想过会是这种答案,陆九时几乎是把自己最狼狈的一面摆在他面前了。
……可那是陆九时诶。
那可是最聪明, 从来不会做错事, 从来不会做错选择的陆九时。
这个男人在告诉他, 在那些年少岁月里,他是在用一种世界上最笨拙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
苏洛声很难形容此刻自己心里的感觉。
他好像比之前任何一瞬间都要无所适从,整个人热气腾腾的,身上在悄悄冒热汗。
他惊奇地发现,从神座上跌落下来的陆九时似乎并没有让他觉得黯淡,相反,好像有一种更奇妙的光芒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了出来,让他心神目眩。
他们彼此追寻着对方的双眼, 彼此都不知道下一句话该说什么, 嘴唇微启又闭上,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周遭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摄像团队也不知所措地围绕着他们,静悄悄地等待。
——直到一阵孩童欢乐的笑声传来。
苏洛声猛地被惊醒。
他低下头, 耳朵红通通的。
“苏洛声?”
陆九时的嗓音很低,很哑。
苏洛声好像从来没听到过他这么急切的声音。
他涨红脸道:“我……”
他差点忘记他们正在讨论什么话题, 猛地想起来了,才说:“……我相信了啦!”
顿了顿,他别开眼, 小声说:“……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
陆九时一顿,好像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眸色很深地问:“真的?”
苏洛声面红耳赤, 粗嗓子回:“真的、真的!”
……如果是以前, 他肯定不会相信陆九时这样的告白。
那太假了,毫无佐证,莫名其妙,更像是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
可现在,他无比、非常地相信。
——从未这么相信过。
“那——”
陆九时微歪下头,直勾勾注视着他,嗓音更沙哑了:“苏洛声的答案是?”
苏洛声心慌意乱,结巴道:“我、我想想,我总要想想吧!”
他打破了气氛——
“话说,你突然这么急干嘛?”他伸过手去,一把将陆九时的脸推开,很粗声粗气地说,“你之前一直说让我想让我想的,我还以为你很游刃有余呢!”
陆九时握住他的手腕,微微下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又弯了起来。
“本来是想等苏洛声自己找到答案的,因为苏洛声只相信自己的答案。”
“可等着吃糖太久,尝到点甜头,就有点忍不住了。”
又是直勾勾看着他说的。
……苏洛声顿时就觉得自己的手腕和手掌火辣辣起来。
甜头是指什么啊!
是指他刚才自己提起了那几个问题?
是指他松动的态度?
他咻一下收回手,瞪了这家伙一眼,红着脸道:“……行了,这事后面再说,反正你喜欢我这件事我知道了。”
这个话题可不能继续再聊下去,他怕自己一冲动就做出什么允诺。
……他也是第一次发现陆九时这张脸还挺容易让人冲动的。
……可到底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诶,还是和陆九时!
他肯定要好好想想的吧!
他装模作样,迈步继续往前走,打定主意要中断这暧昧的气氛。
陆九时想了想,还是顺着他了,没继续提这件事。
苏洛声胡思乱想,害臊得没心思看景色,走着走着,为了转移注意力,把手中最后那颗怪味糖剥了,丢进嘴里。
然后脚步一滞。
……
陆九时听到身前的青年问:“喂,你吃糖了没?”
好像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他疑惑地问,“还没,怎么了?”
“你吃吃看呀。”
青年含着糖,从左边脸颊含到右边脸颊,从右边脸颊含到左边脸颊。
那颗糖在他嘴里转来转去,可他神情淡定,不像是吃到了怪味的样子。
只小眼神一下一下瞄着他,似乎很期待他尝尝他手里那颗。
陆九时思绪一转,明白了。
有点无奈。
可苏洛声恶作剧的小心思也总是很可爱。
为了这股可爱劲,他愿意装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拿起最后一颗糖,剥掉糖纸,就着面前可可爱爱的苏洛声,放进了自己嘴里。
本还在想着,怪味糖这家企业到底能复刻出多少种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怪味,会比苦瓜味、小猫咪脚丫味更过分吗?
可当糖果在嘴中化开,味蕾碰触到那一股夏日里沁人心脾的水蜜桃甜味时,他停了停步。
诧异地看向青年。
苏洛声这才露出苦相,吐了吐舌头,嫌弃道:“我的是中药味的,但凡他里面加了真药材我都算了!”
最终,果味糖是被陆九时抽到了。
苏洛声每每被怪味欺负得小脸皱起的模样都让人忍不住在意。
陆九时忍俊不禁,低声说:“换一下?”
刚问出口,他顿住。
他吃苏洛声的糖,和苏洛声吃他的糖,是两回事。
果然,下一秒,苏洛声砸吧着嘴,挥挥手说:“算了吧。”
青年双手插裤兜里,继续往前走去,说:“不是嫌弃你口水的意思啊,我事先声明下。”
“只是之前就想让你尝尝看果味糖的味道了,我说了很好吃的,说得没错吧?”
“所以这次就便宜你了,这颗中药味的我自己解决吧。”
苏洛声唉声叹气,背影里都透着一股沧桑。
而陆九时站在原地望着他,眸色不断翻涌。
他突然回想起怪味糖印在包装上的那两行广告词。
“抽取糖果盲盒的过程就像是人生,你不知道甜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如果你是一个幸运儿,也许在历经一番酸甜苦辣之后,就会收获最终完美的甜。”
唇角缓缓弯起。
他觉得,他目前为止的人生,运气都还不错。
那条歧路走得固然有些远,但所幸在还来得及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走错了。
那之后——
不论要费多大的劲。
不论要花多长的时间。
——他会回去的。
*
坐上回程的飞机,已是晚上七点。
这趟旅行结束得还是匆忙了些,在飞机上,苏洛声困得睡着了。
他做了梦,梦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说起来,他的成长轨迹很简单,与他有所牵系的人也很少。
从小到大,除了亲爱的爸爸妈妈外婆外公爷爷奶奶外加一个连星,他心里占比最重的,最终还是陆九时。
冷漠的陆九时,怪里怪气的陆九时,耀眼的陆九时,气人的陆九时。
与他住在一条小径的一头一尾,遥遥相望的陆九时。
他知道,自己永远别想从陆九时的嘴里听到好听的话。
因此在高一,当陆九时真正地讽刺了他之后,除了惊怒,他接受了“我们果然只能这样”的事实。
可如今想想。
陆九时对他的真正的讽刺,也不过是走廊相逢,目不斜视,却不小心撞到肩膀时的低声一句,苏洛声,你是没睡醒吗?
但凡这个男人敢跟他讨厌的其他那几个家伙一样来一句,苏洛声你是傻逼吗,他们之间都没后续了。
——苏洛声给这种人一个眼神都算他输。
陆九时知道。
或者说,现在想来,陆九时对着他也就只能说到这程度了。
梦中的苏洛声有些类似于马后炮的洋洋得意。
这家伙当时可是喜欢他而不自知诶。
不过在故意说些话刺激他炸毛这事上,这家伙显然也不怎么擅长。
苏洛声就忽然想起,高二的时候,有一次这家伙说过分了点,他气得整整一礼拜都绕着高三楼走。
后来某次午休,他坐在操场边看同班同学踢球,一瓶冰可乐贴上了他的脸,他抬起头,诧异地看到了陆九时。
陆九时别了别眼,又回过眸来,面瘫脸地说:“坐在这里不热吗?”
苏洛声没好气道:“干嘛,关你什么事?”
又瞄一眼可乐:“不要,你拿回去。”
陆九时似乎顿在了那里,苏洛声被冰可乐贴得受不了,挪远了点。
炎热的夏季,被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可乐经过从小卖部到操场的一路,瓶身上早就凝结了水珠,汇聚着一起往下滑落,滑出一条细细长长的线,滴落在地面。
这瓶可乐最终被静悄悄放在了他的身边。
他好像听到了低低一声“抱歉”。
可当他回过头时,陆九时已经离开了。
苏洛声觉得自己应该是出现了幻觉,陆九时怎么可能会跟他道歉?又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然而他的目光还是被那瓶可乐吸引了注意。
后来没多久,他和陆九时就“和好”了。
……
苏洛声梦着梦着,没好气地笑了出来。
他模模糊糊听到一声轻轻的:“梦到什么了?”
他没回答,哼哼唧唧调整了下睡姿,在梦里骂了句,陆九时才是笨蛋,笨蛋陆九时。
……
他还梦到了这个节目。
他和陆九时好久不见,陡然在单人房门口相遇,他震惊地问:“陆九时,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回过身,注视着他说,因为我喜欢你。
苏洛声发出了一声很荒谬的:“哈?”
陆九时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追着你来这个节目了。
苏洛声根本不信。
他想都没想,转过身拉着行李箱就走去了走廊口的大床房,决定就像是在锦阳山庄里一样,和陆九时保持一条路一头一尾的距离,最遥远的距离。
当晚在二楼水池边,陆九时写他喜欢男人,展示提板的时候,这家伙直视着他。
苏洛声愣住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还是觉得陆九时是在耍他。
可这个家伙的攻势真的好猛烈。
苏洛声一头雾水,慌慌张张,不知所措地不断后退,心里不由冒出了一个念头。
……不然还是努力打工,还节目组的违约金吧?
……
醒来时,飞机已经着陆,夜色已深。
行李箱是陆九时提的。
苏洛声只负责迷迷糊糊跟着他走。
出了机场,他们坐上节目组的车。
车里没打灯,光线很暗,苏洛声听到陆九时低声问:“还要再睡会吗?”
他摇摇头。
安静了会儿,他说:“陆九时,你没有选择直接给我投五票,是不是也是因为知道那样会把我吓跑啊?”
陆九时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苏洛声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便往下继续说:“那最后一天又为什么要弃票?”
那个时候,他已经从陆九时矛盾又暧昧的一系列举动中察觉出了异样。
陆九时把他看得很透。
这个答案如果是由陆九时捧到他的面前,那么他是决不会轻易相信的——最终可能还是会相信吧,只要陆九时锲而不舍地证明自己。
可那会花很长、很长的时间。
但如果这个答案是由他一层一层剥开迷雾,亲自找到,亲眼发现的,那么,他就会相信。
五天的节奏也刚刚好。
他适应了全新的,陌生的陆九时,他确实不会再拔腿就跑了。
……虽然还是投给了陈洋,稍稍地逃避了一下。
可最终结果并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抛下陆九时,和陈洋两个人出去玩。
而最终,他会确定这场投票的真实结果,会确定陆九时的真心。
所以,陆九时弃票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他投出了最后一票,那么只要看到瓶子里突然出现的两片花瓣投票物,苏洛声想都不用想,就能确定那是陆九时的票了。
可陆九时偏偏没有投最后一票,他和陈洋变成了一人一票,苏洛声就差点认错了人。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他的脑海中隐隐有一个念头:“……你是在故意给我上难度吗?”
陆九时说过,当想不明白一个问题时,可以试着用最简单的思路去思考。
这是苏洛声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黑暗中,陆九时的双眸中闪烁着窗外投射进来的细碎光芒。
他没有否认苏洛声的猜测,而是说:“你可以把这当做是我的私心。”
“我的私心想知道,苏洛声到底有没有看懂我,能不能找到我。”
苏洛声依旧不解:“……就因为这样??”
陆九时轻声说:“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就因为这样’。”
他希望苏洛声能像他看透他一样,同样看透他。
苏洛声屏住了呼吸。
车子里静悄悄的,陆九时轻笑道:“差点忘了这场游戏的规则,这是一个有意义的问题。”
“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吗?”
苏洛声抿了抿唇,说:“以后不要再对我撒谎。”
陆九时允诺:“好。”
“那苏洛声,你不会逃跑了,对吗?”
“对,”苏洛声顿了顿,别开脸,脸热道,“嗯,这也算是一个有意义的问题吧。你……你有没有什么想让我做的?”
陆九时刚张开嘴,他就警惕起来:“想好了说啊,我可不是什么都能答应的!”
陆九时一脸认真地询问:“那苏洛声的禁区是?”
“……”苏洛声小声说,“不准要求马上就答应交往,不准要求马上就给你一个亲亲,唔,还有其他的……”
“其他的还有什么?”好整以暇地问。
“……反正那种很亲密的,都暂时不行!”
“哦,那我提要求了?”
苏洛声点点头,皱起眉头,严肃认真地对待。
“我的要求是,苏洛声不准搬去别的房间。”
苏洛声:“……”
“必须睡在我的房间里,我的身边。”
苏洛声:“…………”
车子猛地一刹,在别墅门口停下。
“然后,”陆九时若有所思地说,“最好每天晚上都能梦到我。”
“…………人类做不到的要求就不要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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