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盛夏, 北街又开始燥热起来了,尤其是下午,像是被闷在气球里, 一戳,就爆了。
直到天色渐晚, 这热意才算是散下去一些。
耗子李长江和顾满满几个人, 难得聚在一起, 面前的烧烤摊是高中的时候经常去的, 老板跟他们很熟。
“这破天热的,”顾满满摔了一下满头的波浪卷,一边扎头发一边吐槽,“真是不是人过的日子。”
“顾大记者, ”耗子开了一罐啤酒, 噗噗声音中, 他说, “你好歹也是记者, 能不能注意形象。”
“注意个屁,”顾满满说,“没气死就算好的, 还注意形象。老娘又不找对象, 用得着注意形象。”
“哈,”李长江搭话, “林凌那小子呢, 没粘着你出来?”
“别提他,”顾满满摆手, “一提他更来气, 天天给他说点什么, 他除了好好好,就是是,一点儿个人主见都没有。”
耗子啧了一声:“这么听你话你还不乐意。”
“对啊,”李长江开玩笑,“要是当初和我在一起,就没这么多事了吧。”
“去去去,一边玩去,”顾满满说,“别一直拿我开玩笑。”
几个人玩闹着的时候,老板端着烧烤上来:“这几样小菜送你们的,好久没来了吧。”
“谢谢老板!”耗子说,“又让您破费了。”
“哈哈哈,”老板听到没开玩笑,把烧烤放桌子上,“哎,对了,以前那个小子呢?就是嘴甜的时候特甜,不高兴怼死人的那个。”
这话一出口,三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老板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一看这场面,抓紧说:“我就随便问问,哈,你们先吃着,剩下的马上上来。”
老板走后,顾满满咬着烧烤,叹了一口气:“你说谢小天去哪了,也不给我们联系。”
“哎,”耗子说,“我听说出国了吧,之前天哥休学的时候,不也是因为这个……就是学霸他……”
“你班学霸现在干什么呢,”李长江看两个人情绪不高,抓紧错开话题。
“不知道,天哥走了之后,他看起来更冷淡了,”耗子说,“有时候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好像……在医院,”顾满满突然抬头,“我在医院拜访病人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但是当时太急了,就没顾得上说话。”
李长江问:“医院?哪个科?”
顾满满说:“这个不太清楚,就随便瞥了一眼,你说,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几个人吃东西情绪显然都没刚开始高,耗子叹了一口气,起身对着两个人说:“你们先吃,我去一下卫生间。”
“去吧,”李长江吐槽,“懒人屎尿多。”
顾满满作势打了他一下:“吃饭呢,你恶不恶心。”
耗子在两个人吐槽中起身,回来的时候,路过老板挂在客厅上的电视,随意瞥了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他下意识地就定住了脚步。
这应该是一个作者的签售会。
镜头并没有拍脸,而是拍着作者的手,只见这位作者的手指修长,握笔的时候骨肌劲瘦,格外好看。
耗子当然不是因为好看,而是这只手拿笔的右手,无名指侧边有一颗小痣异常显眼。
可能是他在这里站的时间太长了,那边两个人等得不耐烦了,催促了他几声。然而这人却没有一点反应。
“咋了?”李长江说,“呆了?”
“不知道啊,”顾满满说,“过去看看。”
两个人走过去,李长江在耗子肩膀上重重地啪的一下:“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你小子不会是弯了吧,这明显是一个男人的手,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有这怪——”
怪癖还没说完,两个人就听耗子喃喃道:“天哥。”
李长江皱眉,也看了一眼:“你傻了?”
顾满满也说:“行了行了,快去吃饭了。”
耗子执拗地看着人说:“真的是他,错不了。”
李长江和顾满满同时眼睛落在屏幕上,三个人在电视前蹲着看了十分钟,镜头晃了一下,一双黝黑的眼睛突然看向镜头。
三个人齐声说了句“卧槽!”
可不就是谢小天。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三个二十好几的人像高中生一样蹲在墙角,像是策划什么秘密行动。
“打听到了,”打头阵的顾满满左右瞧了瞧,见周围没人,在怀里翻出一本小说,“喏,就是这本。”
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本暗红色封面的《西洲曲》,封皮上畅销书作家南风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耗子接过书,随手翻了翻,瞬间说不出话了,结结巴巴地说:“这书……是天哥写的。”
以前在一起混吃混喝的哥们,摇身一变成了作家,这太不可思议了。
“不仅这本,”李长江拿出刚刚搜索的页面摆在两人面前。
南风,势头正猛的新人作家,第一本出版的《西洲曲》荣获《□□》年度十大小说,中国文学小说类第一的奖项。
还是大作家。
“牛逼啊。”耗子愣愣地看向顾满满,“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走,去堵他。”顾满满说。
李长江:“你确定人在国内?”
“嗯,”顾满满说,“我打听到了,年初回的国,连联系都不联系我们,见了人,咱们非一人揍他几拳。”
耗子向这位女侠伸了个大拇指,然后愣愣地问:“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地址啊。”
“嘿,”顾满满笑了一下,“你们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地址我早就拿到了。”
小区是高档小区,满头白发老太太又开始牵着她的狗遛弯,她走到花园的时候,下意识地停脚歇了歇步子。
后面,一位看上去二十来岁,戴着黑色棒球的小伙子也牵着一只狗走了过来。
“小伙子,你也来遛狗啊。”老太太年龄大了,喜欢和人搭话。
“嗯。”这小伙子看上去有些不爱说话,只是低声嗯了一句。
“你家这狗毛色好啊,”老太太说,“肯定不便宜。”
“还行。”又是简短地两个字。
现在年轻人,真是话越来越少了,老太太觉得没意思,刚要起身,旁边的小道里突然窜出来三个人,眼神凶恶地冲了过来,把她吓得又坐了回去。
不会是遇到劫匪了吧!
那三个人将刚才的小伙子团团围住,小伙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其中一个劫匪还哭了!
“呜呜呜呜,天哥啊,我可算见到你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场面非常喜人。
老太太在旁边喊:“小伙子,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用我帮你报警吗?”
“不用了,谢谢,”谢小天把哭得梨花带雨的耗子从自己身上拉起来,动作看上去也有点无措,但还是装作冷静地说,“你——你们怎么来了?”
顾满满也红了眼眶:“你还好意思问,我们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跟我们联系?”
“我——”他喉间干涩了一下,“去我家去说吧。”
谢小天的房子在顶楼,是个标准的大平层,里面的家具很简单,就跟临时入住似的,有的就连上面的保护膜还没拆。
顾满满被这极简的风格惊呆了,谢小天看了一眼说:“这都是新买的,还没来得及拆,你们先随便坐,要喝什么?”
“都行,”耗子有些结巴,突然有点不习惯谢小天现在的样子。性格收敛了很多,连那股恣意妄为的气势似乎都消失了。
谢小天把头上棒球帽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洗了手,把家里没破封的茶叶拿了出来,“喝——”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什么茶?”
他的手很白,几乎要和那白瓷杯一个色了。
“差不多得了,”顾满满说,“别装文艺了大作家,你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把你房间的可乐雪碧矿泉水,清酒白酒拉姆酒全拿出来吧。”
谢小天笑了一下,看着人说,“顾大小姐,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淑女点。”
“淑女个屁,”顾满满说,“我没揍你就是给你面子了,麻溜的,别磨叽。”
“行,”谢小天说,“等着。”
被顾满满这么一掺和,几个人之间的氛围终于活泛起来,几个人坐在餐桌前。
李长江说:“天哥,这就是你不地道了,当初去看病好歹给我们说一声。”
“没来得及,”谢小天说,“下次吧,下次一定。”
李长江:“你这——还想有下次。”
顾满满抓紧呸呸几声:“快闭上你这个乌鸦嘴,你这张嘴,这么多年还是欠。”
“啧,”谢小天坐在一侧,手摩擦着戒指,“顾满满,你私自看我个人信息,还调查我地址,我还没给你算账呢。”
“找李长江,”顾满满说,“他家有钱,够他罚的。”
“有钱个屁,”李长江说,“最近投资又赔了一笔,找耗子啊,耗子饭店生意可火爆了。”
“要说还是得天哥,”耗子说,“一不留神,就出书了,我们是望尘莫及啊,望尘莫及。”
谢小天说:“瞎写的。”
几个人扯来扯去,就扯到了同班同学身上,耗子喝完酒,嘴上就不把门,大着舌头问:“学霸,那个江意—”
空气安静了一下,谢小天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愣,接着眼睫垂了下去。
顾满满在桌子底下用腿重重地踹了耗子一脚。
耗子呆呆地问:“你踹我干吗。”
周围沉默着,半晌,谢小天才开口:“他——还好吗?”
“不知道,”顾满满抿了一下唇,实话实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性格,你走了之后,他很少跟我们说话,毕业之后,更不用说了。”
“嗯,”谢小天的手指蜷了一下,“吃东西吧,不提这个了。”
几个人聚到半夜,耗子走的时候,抱着谢小天哭诉:“她不要我,我给她钱,给她买包,她还是跟着一个街头混混跑了。天哥啊,你说我是真的这么差劲吗,还比不上一个小混混。”
“别瞎说,”谢小天说,“你以前也是小混混。所以不是小混混的原因。”
耗子:“……”
耗子更伤心了,抱着人哇哇哭起来。
把人劝走已经是后半夜了,谢小天将客厅里的酒瓶收拾干净,回了房间呆呆的坐着愣了半晌,才起身把放在行李箱的那个相框拿出来。
他将相框摆在桌子上,相框中央,枫林中穿着校服的少年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谢小天和几个人又加了微信,联系又多了起来,谈话间几个人似乎都没有离开过。
只是对于注意的事情,谢小天只字不提,终于有一天,顾满满憋不住了。
“你和江意没再联系过吗?”她突然问,“你们当时为什么分手。”
谢小天看她:“你知道啊。”
“嗯,”顾满满说,“你们当时那个状态,我就是想不看出来都难。”
谢小天轻嗯了一声,愣神半晌道:“他不会想见我的。”
当初不告而别,不管这么做的初衷本意是什么,但伤害了江意是真的。
顾满满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某日,谢小天刚起来就接到了耗子的电话,耗子从分手之后,爱上了喝酒,喝完酒就抱着人哭。
他开口道:“酒鬼竟然醒了,我还以为要睡几天。”
“天哥,你别取笑我了,”耗子昨天哭得嗓子都哑了,“我错了还不成,下次一定不喝这么多了。”
“嗯,”谢小天拿着电话,手指捏着笔杂乱地记着东西,“找我什么事?”
“我想——让你陪我去医院。”耗子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医院?”谢小天皱眉,“你哪里不舒服?喝酒喝得?”
“不是!”耗子说,“这些酒还不至于,我就是——觉得我状态不太对,所以挂了一个心理科的专家门诊。”他又快速补充,“别给顾满满李长江他们说,我怕他们取笑我。”
“心理科?”谢小天皱眉。
“嗯,这不是失恋嘛,”耗子说,“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状态不是很好。”
谢小天颦眉更深了,他严肃地说:“行,我跟你去,什么时候?”
“下午两点。”耗子说。
前边的人很多,耗子在队伍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紧抓着谢小天的手。
“怎么办天哥,我害怕。”他颤颤巍巍地说。
“我一会儿陪你进去。”谢小天说。
“嗯,”耗子重重地点头,“我要是说不出来话,你替我说。”
“行。”
大约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了,谢小天拍了拍耗子的肩膀,“走吧,我陪你一起进去。”
“嗯!”耗子嘴上答应,眼睛偷偷瞥了一眼科室旁边。
墙上挂着牌子,牌子上写着医生介绍:江意,心理科主治医师。
谢小天对此一无所知,进门之后,还没看清楚人就开口说:“医生你好,我朋友……”
坐在对面的年轻医师抬起头来,清冷的眉眼淡淡地扫向他们。
谢小天未说出口一下子哽在嗓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