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十八最近有些过分嗜睡，他明明上一秒还在花园里看着那些娇艳的花骨朵，下一秒眼皮子就耷拉下来了。
“路先生，路先生……”
莫兰把路十八给摇醒了。
现在的路十八太虚弱了，但是莫兰不能让他睡觉。
因为路十八一睡可能都会再也醒不了了。
莫兰并不想这个年轻的男人就在睡梦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我又睡着了吗？”
路十八睁开有些迷蒙的双眼，两个眼皮子在不停的打架。
“路先生，您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不能再睡了。”
莫兰推着轮椅带着路十八，在医院的大花园里四处走动。
“可是我现在真的很困，身上很疼，眼皮快要撑不住了。”
路十八好困啊！
他好像有一瞬间看见了妈妈。
那个在他一出生就死在了病房里的女人。
梦里的妈妈长的好漂亮啊！
她穿着圣洁的白色长裙，还有一对巨大的天使之翼。
缓缓的从天而来，她对着路十八伸出了手。
“妈妈？”
“十八乖。”
路十八只在路怀生的钱包里见过妈妈的模样。
他曾经有询问过路怀生。
那时候，路十八很小很懵懂:“爸爸，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为什么我没有啊？”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路怀生这个从来都无视他的人第一次对他横眉竖眼。
屋子里面，沉默，寂静
路怀生从椅子上起身。
拿起放在衣架上的外套就匆忙的出了门。
那天晚上，路十八等了很长时间，路怀生都没有回家。
半夜十点半，路怀生一身酒气，晕头转向的开门走了进来，惊醒了睡在堂屋里面的路十八。
“爸爸，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路十八晚上一直没有吃饭，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着。
路怀生用手推开路十八，自己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直直的躺下去。
路十八是知道父亲讨厌他的。
因为总有一些讨厌没家教的孩子对脆弱幼小的路十八说:“我妈妈说，你没妈妈，因为你一出生就克死了她。我妈妈还说，你不得人爱，就连你爸爸都讨厌你。因为你一出生就克死了你的妈妈。”
“哦哦哦！远离路十八，路十八是个妖怪。”
“路十八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
“路十八你离我们远点，你就是一个衰神……”
那个时候的路十八只有一个朋友，就是陆家年。
陆家年从来都不嫌弃他，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他克死自己的母亲。
他对路十八的善意，是路十八这么多年来没有长歪的关键之一。
那个时候路十八并不明白自己家里为什么没有妈妈的照片。
直到有一天，那是路十八妈妈的忌日，也是路十八的生日，路怀生喝多了酒。
路十八正在拿着湿热的毛巾给他擦头，擦身子。
路怀生猛地推开他:“你给我滚开，要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死？”
“你不配看到她。”
“她是因为你而死的。”
“为什么死的是她，不是你？”
……
陷入沉睡中的路十八，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是啊，为什么死的是我的妈妈？
不是我呢？
因为我不想死，所以我想活着。
我想活着，有问题吗？
妈妈她怀胎十月将我生下来，难道我就应该这样作贱自己的生命吗？
不，她不是妈妈。
妈妈是希望我活下来的。
路十八猛地推开眼前长的像天使的女人。
她不是天使，她是这个魔鬼！
她在诱骗路十八死亡，她实在是太坏了。
妈妈才不会想让路十八就这样死去呢。
缓缓睁开眼睛，一道光照了进来。
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好刺眼……
“消毒……”
“手术剪……”
耳朵里满是空鸣，声音忽远忽近。
他能了听见空旷的房间里人们走来走去的声音，他还能听见手术器材冰冷的碰撞声。
“撕拉……”
是什么东西被划开的声音……
路十八渐渐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天空正在下着细密微小的雨滴。
现在是秋天，处处都是一片金黄，然而山上的草却长的翠绿。
新发的小嫩芽，代表了新生。
路十八看不见今年新收的稻子，也吃不到今年最甜的葡萄，他死在了夏季的尾巴。
手术室灯光暗下，手术暂停。
等候在门口的人们，有一瞬间的心脏骤停。
“病人的家属过来一下。”
“哪位是病人的家属？”
秦酒刚才医院楼下吸着烟，明明医院里面刮了很多的牌子上面写着“此处禁止吸烟，违者罚款”，他却依旧我行我素，颤抖的手火星不停的往下掉落。
他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医生的问话。
另一边，路怀生蹲在地上很长时间，猛地站起来他的头有一些晕。他强忍着腿部的酸麻感，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医生，我是！”
“医生，手术成功吗？病人怎么样？”
两个人的话同时问出来，同时重合，一模一样。
路十八要在这里，或许还会试着调节一下气氛。
“看呀，你们真的很像一对亲生父子，就连说话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一个一个说，你们两个到底谁是？”
医生用手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一些严肃。
“我，我是病人的父亲。”
“那他呢？”
“我是他的爱人。”
秦酒说话的时候带着颤音。
“那医生，今天的手术如何，病人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各位家属请冷静，手术本来就有一定的风险，病人的情况现在非常不稳定，请问你们两个谁来签一下这份承诺书。”
“我……还是算了吧。”
秦酒伸出了手，又默默的收了回来。
“一定要签吗？”
路怀生眼里泛着泪光，他眼角的皱纹越发的深邃？
“你们是病人的家属，你们不签写一份手术承诺书，我们没有权利继续为病人做手术。”
“这个手术风险很大，病人现在并没有求生欲。我们医生也有一些无能为力。”
医生有些无奈对着面前扭捏的两个人解释:“现在时间就是生命，多考虑一分钟，病人就多一分风险。你们快点儿做决定吧。”
医生走了，手术承诺书是路怀生签署的。
他希望他的儿子能够活下来。
路十八如果活着回来，路怀生会告诉他:“他路怀生这辈子最爱的孩子就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十八。”
这句话，路十八至死都没有听到。
停尸房里面冰冷漆黑。
他的尸体躺在里面，应该会感觉很冷吧。
秦酒和路怀生都没有勇气掀开那一片白布。
他们无法接受陪伴了他们一二十年的人就那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天人永隔，是路十八送给他们最后的礼物。
他是在大理被火化的，他的骨灰被洒向了洱海。
根据路十八的遗言，他把自己的最后的后事都交给了莫兰来处理。当然，在此之前他给了这个努力漂亮的小姑娘很大一笔钱。
他告诉莫兰，不管是谁到了这里，跟她要自己的遗体都不要给他们。
他让莫兰把他的骨灰洒向洱海，他想下辈子变成一条无忧无虑的鱼。
所以，当秦酒和路怀生都不愿意看路十八最后一眼的时候，莫兰就根据路十八说的话，提前和医院打了招呼。
最后的最后，就是路怀生给路十八立了一个衣冠冢。
用来祭奠他死去的孩子。
秦酒和路怀生好像都没有看到路十八灯油耗尽的模样，瘦骨嶙峋，浑身苍白，眼周乌青……
浑身上下充满着死气，那是路十八最后的一段时光。
痛苦，煎熬，解放。
他死了，终于不再痛苦。
不需要在忍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也不需要见但不想见的人。
路十八下葬的那一天，老天爷似乎是开了眼，给预留他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站在山顶上，微风轻拂，众人盯着路十八的棺材盖上盖，就像是看着这个人被永久的封存在地下。
路十八应该是讨厌秦酒出现在自己的葬礼上的，可偏偏秦酒就在。
而且，他还是以路十八爱人的身份。
路怀生的眼眶红肿不堪，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跟路十八说过自己很爱他。
路十八长的很精致漂亮，他有八分像他的妈妈。
每次一看见路十八，路怀生总是能够想起那个让自己夜不能寐的女人。
他的妻子，温柔可人，美丽大方，他的儿子继承了这一点。
路怀生不喜欢他？
不，不是不喜欢。
是想爱不敢爱，想恨不敢恨。
路十八一出生就带走了他心爱的妻，怎能不恨？
可他又是自己与心爱的女人的结晶。
路怀生每次看到路十八心脏都在隐隐作痛。
“路叔叔，十八，已经死了，您节哀。十八，在天有灵一定会……”
秦酒不合时宜的声音传到了路怀生的耳朵里。
“嘭！”
路怀生一扭头，对着秦酒就是狠狠地一拳头。
他的这一拳头，好像是准备了很久，下了死手。
秦酒的脸极其迅速的肿胀起来。
“嘶——”
他到吸一口凉气。
“路叔叔，你打我做什么？”
秦酒憋了一肚子火，他还是好声好气的询问路怀生为什么要打自己。
这是在路十八的葬礼上，他不好跟路怀生置气。
路怀生并没有说话，而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后，最先离开墓地。
秦酒看着路怀生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
路十八的死也不是自己造成的，为什么要把怒气撒在自己身上？
他觉得没意思极了，揉了揉红肿的脸，也不多看一眼路十八的坟墓就离开了。
风吹过，路十八墓碑上的鲜花都被吹飞。
黑白色照片上面的他，露出了青涩温和的笑意。
在路十八墓碑的不远处，就是他妈妈的墓碑。
母子两个终于成为了邻居。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喂，秦哥，出来一起玩儿啊！”
手机里面躁动的音乐声，勾的秦酒心痒难耐。
“刚死了老婆”的秦酒似乎是早就把这不痛不痒的小事情给忘了，到了酒吧就一杯接着一杯的灌着酒水。
“秦哥，可真是威武霸气，酒量这么好啊！”
搔首弄姿的小妖精贴在秦酒的身上不停的扭动身姿。
秦酒用手捏住他的小脸，吻上了他的嘴。
今夜的他格外的有兴致，根本看不出路十八死后他的悲伤。
“走，开房。”
秦酒捏了捏身上趴着的那个家伙的屁股，手感不错，让人精神勃发。
“讨厌……”
小妖精用手指戳了戳秦酒的心口，就被他牵着手带走了。
看着秦酒离开的背影，留下了一众人吃瓜。
“啧，他不是才死了老婆吗？”
“什么老婆啊，十多年了都不给人家一个名分。”
“不是说前几个月就分手了吗？”
“秦酒这么爱玩，上次不是小三找到家里去了，家里那位和他闹了嘛？”
“我怎么记得路十八这个人还不错啊！”
“是啊，谁知道他怎么瞎了眼看上秦酒这样荤素不忌的家伙。”
“这样一个脏东西，给我，我都不要。”
“哈哈哈，你们不要我也不要。”
“他可真恶心，老婆刚下葬，就跟这些不三不四的家伙混在一起。”
这群人叽叽喳喳的讨论个不停。
秦酒的名声在圈子里一直都很臭，但是那些人都不在他的面前说他。
有什么办法呢？
他有钱，这些人也需要他这个蠢蛋为他们的投资买单。
所谓的阿谀奉承，让秦酒迷失了自我。
以为自己是人民币，人人都爱他。
其实不然，谁都不是个傻的。
秦酒玩儿的这样乱，迟早会出事的。
但是没有人告诉秦酒，他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这个上流圈子的新贵，在不久的未来势必会就此陨落。
路怀生和他的第三任妻子离婚了。
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
就像是路怀生学不会爱任何一个人一样，除了亡妻。
秦婉婉身上的温婉，是属于逝去妻子的最大特质。
相处之后，路怀生才发觉，自己的妻子不是这个样子。
他的妻子是独一无二的，她的知书达礼是秦婉婉学不会的。
路怀生是故意在路十八面前露出对秦酒的喜爱，他在报复自己的孩子。
你让我失去了心爱的妻，我也同时让你失去父爱。
现在的路怀生后悔了，他希望他的孩子回来。
路十八要是能够回来，他一定不会再那样隐藏自己的情绪。
路怀生真的后悔了。
路十八却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