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瀛洲岛上, 肖倾除了被关在房间外,齐采桑时不时也会带他出去。

  瀛洲岛周边有许多附属海岛,齐采桑带肖倾最常去的是碎月岛。

  这日天还未明, 肖倾未醒, 就被齐采桑从被窝里扒拉出来,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渡海的小船上。

  肖倾几乎已经习惯了齐采桑这种毫无条理的行为, 醒后趴在船边用海水草草洗了个脸,瘫在甲板上看天际徐徐升起的晨曦, 金色的霞光撒在波光粼粼的海水上面, 像是沉入水中的金子被浪花淘出。

  一叶扁舟飘零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被惊涛拍打得颠沛流离。

  齐采桑驶着轮椅从船篷里出来, 看了肖倾一眼, 道:“你可还记得这里?”

  肖倾枕着手臂,懒洋洋道:“不记得了。”

  齐采桑面色如结寒霜, 肖倾感觉到手臂一痛,微微皱眉,他的手臂上不知何时插了一只寒针,如果再深一点, 就会刺进麻痹知觉的穴位里。

  “我再问你一遍, 还记不记得。”

  肖倾拔了针扔回去, 有些生气:“你有病?!”

  齐采桑却蓦地笑了起来:“对,我有病。”

  笑罢,他转身再次进了船篷内。

  船行到深处, 一座弯月状的岛屿出现在眼前,太阳破开层层云絮,射下金色的碎光,肖倾眯着眼,用白布遮住眼睛,他的世界再次黑了下来。

  肖倾如何不记得这座岛,在原身的记忆里,这里是他跟齐采桑第一次逃亡停泊的地方。

  那次逃亡很不幸地遇到了海啸,船翻了,两人被乱浪冲到了碎月岛,在这里过了一段有史以来最轻松的日子。

  但是对于穿书而来的肖倾,他就像是强行介入的外人,无法做到原身对齐采桑的愧疚,他扮演不了那份厚重的意笃情深。

  两岸芦花开道,小船驶入碎月岛的港湾,最后停泊在漫野芦花的海岸,白面人搭了木板,齐采桑驶过轮椅率先下了船。

  肖倾蒙着眼睛,看不清路,好几次差点摔倒,而齐采桑并没有来扶他的念头。

  又一次踢到石头,肖倾面朝地面倒了下去,一只手臂勾着他的腰身将他扶稳,肖倾道了声谢,起身站稳,那只手依然扯着他的袖子,在他耳边道:“我牵着你。”

  声音很低沉,隔着一道面具,听起来十分含糊。

  一路走到碎月岛上的小镇,肖倾耳朵动了下,听到人们忙忙碌碌得似乎在张罗什么,肖倾故意放慢了脚步,问身边拉着他的人:“这个镇子上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

  他记得,自从齐采桑收复了瀛洲岛后,附属的岛屿上落户的居民全被齐采桑赶走了。

  白面人回答道:“右护法抢了位民女,正张罗着婚宴。”

  邪派右护法之名,肖倾倒是听过,传闻这名右护法残暴狠绝,杀人如麻,有三头六臂,长得青面獠牙,喝人血,食人肉,是百姓口中如同煞神的存在。

  自从齐采桑成为邪派掌教,右护法就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一同为非作歹,为祸上元。

  这样的人,单身到四十几还没妻妾,居然干起了强抢民女的勾当。

  肖倾不得不同情了一下那位被抢的民女。

  到达一个大宅内,齐采桑停下,让人将一个托盘拿给肖倾,并道:“这件喜服你若是再不愿试,我保不准自己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如果肖倾能看到,就会发现,托盘上整齐折叠的喜服跟他在水镜里穿着的那件一模一样。

  肖倾接过托盘,冷笑道:“你这样跟强抢民女的右护法又有什么区别。”

  齐采桑靠在椅背,懒懒洋洋的:“有区别,你曾承诺过我,待安定之时,与我结为道侣。”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那般护着你的清白?真把你当兄弟?”

  肖倾:“......”

  原身可真是,到处招惹反派。

  -

  房间中,肖倾被一群婢女强迫着换上了那件可耻的喜服,婢女们一个劲笑道:“仙长当真适合穿大红的衣裳,更衬您肤白如雪,眉目艳丽。”

  小时候原身确实喜穿红衣,可之后当了杀手三年,他对一切的红色都感到十分厌恶,续而才开始穿白衣,似乎这样就可以洗脱他满身罪孽。

  肖倾眉宇倦怠,仍凭她们摆弄,片刻后,婢女们嬉笑着离开,齐采桑驶着轮椅进来了。

  肖倾虽看不到,但能从气息听出来的是谁,皱着眉道:“看完没,看完我脱了。”

  语罢他直接将婢女精心为他整理好的喜袍脱了下来,扔在地上,而齐采桑什么也没说,转身又走了。

  似乎来这一趟就只是为了看一眼而已。

  肖倾松了口气,问身边的白面人:“此时天色黑了没?”

  白面人道:“我替你把窗关上。”

  关上窗后,肖倾摘了遮眼的白布,想要重新换上自己的衣服,余光扫到地上那件喜服,愣在了原地。

  回过神,肖倾大步走过去捡起那件繁复的喜袍,仔细看了看衣摆和袖口的纹饰,睁大眼只觉晴天霹雳劈在头顶。

  这件喜服,正是水镜里他穿的那件。

  白面人问:“你怎么了?”

  肖倾摇了摇头,放下喜袍,轻声道:“不过是件衣服而已。”

  正在这时,门外的走道传来婢女恭维的声音:“姑娘这边走,您的房间被安排在那个院子,莫要再走失了。”

  肖倾抬眼看去,虚掩的门缝闪过一截鹅黄色的衣角,肖倾心跳漏了一拍,站起身快步走去打开房门,刺眼的阳光照射进他的瞳孔,关键时刻他又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失明前的那一瞬间,肖倾分明看到娇俏的黄衣背影,少女头挽垂桂髻,步摇叮当摇晃。

  “琦玉?”

  脚步声停顿,婢女们纷纷回头看向肖倾。

  黄衣少女背对肖倾,带着点沙哑的声音道:“仙长认错了,我不过一介民女,仙长应该是不识得的。”

  那声音确实不是琦玉的。

  琦玉的声音从来不会这么疲惫沙哑,她嗓音像是黄莺鸣唱,清清脆脆的,尾音也不会拖得这么长。

  肖倾心下稍定,道了声“抱歉”,重新将门关上了。

  -

  邪派右护法的婚礼定在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这一日,来的人并不多,无非都是看在齐采桑的面子心不甘情不愿吃这一趟喜酒,最热闹的只有邪派自家的人,喝酒划拳,硬生生将气氛渲染得十分喜庆。

  黄昏之时,一顶红轿过了拱桥,停在喜宅大门,下来的新娘并不像所想象的那般哭闹,而是规规矩矩跨过火盆,进入厅堂内。

  新娘顶着一张红盖头,盖头下的流苏随走动摇晃,她迈步时,褶叠的曳地裙摆如水浪般荡开,其上用金线绣着的鸾鸟朝凤耀耀生辉,在红烛下闪着潋滟的碎光。

  喜堂正中贴了一个红艳艳的喜字,红绸高挂随风舞动,瞎了半只眼睛的右护法腰前配了一朵大红花,见到新娘喜气洋洋地迎了上去,握住新娘露在外面的半截手指。

  媒婆站在厅侧,嘴角的大黑痣随着勾起的嘴角往上提了提,她看着这对新人掐着嗓子道:“莫要误了良辰,快先拜了天地,入洞房后再好好恩爱吧。”

  大厅里不拘小节的邪派众人纷纷大笑起来,吆喝着:“护法,快拜堂啊!”

  右护法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新娘三拜天地,尔后新娘被一群小丫鬟拥簇着去了喜房。

  右护法留在喜宴上陪众人喝酒,轮到肖倾这桌时,齐采桑接过肖倾手里的酒杯,敬了右护法两杯。

  右护法看看肖倾,又看看齐采桑,哈哈大笑起来:“等一个月后便是你俩的喜酒了,届时我可不放过佳人了!”

  肖倾握紧了拳头,胃里翻滚,想吐。

  齐采桑什么也没说,右护法讨了个没趣,拿着酒盏去敬其他人。

  席到浓时,天色彻底黑透,大宅院里一盏盏亮起喜烛,将整个院落照得红茫茫一片,肖倾取下缚眼的白布,起身道:“我去透下风。”

  肖倾刚站起身,就有两名白面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齐采桑头也不抬,道:“去吧。”

  肖倾咬了下牙,气不过,踹了一脚他的轮椅,然后迅速跑远。

  齐采桑:“......”

  刚跨出厅门,就听身后闹哄哄的起哄声响起,肖倾回头看去,原来是众人拥簇着喝醉的新郎去闹洞房。

  肖倾找了个透风的亭子坐着,月光洒在他一袭白衣上,显得有几许圣洁,肖倾微微蹙了下眉头,伸手折了一朵花,一瓣一瓣地扯着花瓣。

  想陆谨之......

  他......

  还喜欢我吗?

  应该不喜欢了吧,斩了他的灵脉,废了他的修为,将他关在混沌三年,夺走了他的一切。

  肖倾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

  值不上陆谨之的喜欢。

  扯到最后几片花瓣,肖倾的指尖颤抖了下,他咬了下唇,心里难受得紧。

  忽然,原本闹哄哄的喜堂霎然间安静下来,没了一丝声响,就像是这个世界按了暂停键,肖倾疑惑地看过去,丢了没扯完的花,站起身朝大厅那边走。

  白面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入目喜宴上的所有人都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酒水横流,杯碗摔碎在地上,红绸随风飘荡,喜宴静得诡异。

  红烛摇晃,喜字高挂,席上却失了笑声。

  肖倾大步走去探了下鼻息,尔后皱着眉抽回手,这些人都死绝了。

  他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酒盏上,打开盖子闻了闻,并没有味道,用银针探也没变黑,看来是很隐秘的毒药。

  齐采桑也不知道去哪了,但原本的座位上并没有齐采桑的身影。

  肖倾想起什么,快步往后院的喜房走去。

  走廊上躺着的全是未冷的尸体,脖颈□□净利落地划了一剑,血泊泊往外冒,最后在地上汇成纵横交错的小河流往低处流动。

  肖倾走到那间挂满红绸大礼花的院落前,脚腕忽然被一只手拽住,他低头看去,一个嘴角长着大黑痣的媒婆打扮的女人艰难地抬起头,喑哑道:“救...救我,新,新娘...有问题。”

  肖倾冷眼看了她三秒,媒婆没了气息。

  肖倾抽回脚进了那间横尸遍野的院落,一名身着绛红色喜服的少女背对着他,抽出手里的染血长剑,少女面前的新郎胸口喷出一股血,失力地跪倒在地上。

  死不瞑目。

  剑尖指地,滚烫的鲜血从剑槽一滴滴流下,少女一头黑发被风吹得乱舞,那一袭红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染了血而变得分外艳丽。

  肖倾错愕地看着眼前那道背影,轻声唤道:“琦......琦玉?”

  少女侧身回过半边染血的脸,看见肖倾后眸子亮了下,眉宇冷肃散尽,嘴角勾起娇俏的笑:“师父,我来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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