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仙岛向来得世人尊崇, 岛主五十大寿,道友们自五湖四海前来祝寿,一时间瀛洲岛热闹非凡, 随处可见仗剑而行的仙门侠士。

  然而这些人来无非是为了瀛洲岛主这个身份, 他们对方裕却是嗤之以鼻。

  众所周知, 方裕风流成性,手段毒辣, 年轻时游历花丛,子孙遍布各地, 却一个私生子都没认, 直到目前,他膝下正统也只有一名。

  且还是个痴儿。

  方裕最着名的一段□□便是云锦戏锦鲤为博美人笑的典故了。

  那时方裕还只是瀛洲少岛主, 与兄弟阋墙, 落难云锦,为美姬杜若所救, 便装作穷苦的修士,躲在当地青楼修养。

  杜若乃是名冠天下的美人,多少人一洒千金只想求得与之同枕,然而自从遇到方裕后, 杜若开始推拒所有欢客的请求, 最后惹怒了老鸨, 将她关在柴房不给吃喝。

  杜若是个冷美人,从不爱笑,方裕恢复修为后, 给了老鸨万金买下杜若,并苦苦寻觅让杜若笑一笑的办法。

  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云锦戏锦鲤。

  那年方裕将整条护城河都包了下来,让人饲养百万锦鲤,并训练锦鲤听从指令。

  灿阳天,方裕带着杜若到高桥上俯览脚下环城之河,百万锦鲤跃龙门,如烟霞奔流,绘出一幅盛世之景。

  满城尽欢,载入史册。

  杜若一笑,岁月无声。

  那一天后,医师把出喜脉,方裕却消失无踪。

  人人都道少岛主好风流,却忘倾城名妓心已死,云锦之鲤皆沉底。

  -

  肖倾潜入大殿一侧的耳室,此时天已黑,他取下了缚眼的白布,微微眯着眼,能看到眼前模糊的轮廓,这样总比什么也看不见强。

  大殿之上,方裕一身锦袍端坐上位,与宾客把酒尽欢。

  所有人都喝得醺醺然时,弟子来报,有一齐姓青年携重礼来访,自称岛主故友,问要不要放人进来。

  那名弟子声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声轻笑,随即阴柔邪妄的华衣青年滑动轮椅进入大殿中,他身后跟着四名八尺壮汉,同抬一顶红漆朱木箱,青年一扬手,木箱重重落地。

  青年姿态怡然地朝岛主拱手作礼,笑言道:“齐采桑依照旧约前来,为岛主祝礼,可岛主缘何都不邀请我呢?”

  方裕面色大变,起身的动作太大,案几上的酒杯洒了一地,他抬手指着齐采桑,朝四下吼道:“来人,将他赶出去!”

  护在殿外的弟子一窝蜂涌了进来,长弓直指岛主方裕。

  方裕惊愕道:“你们反了天了!我叫你们将他赶出去!”

  大殿鸦雀无声。

  座下的宾客纷纷起身,警惕地看着齐采桑。

  齐采桑仰头开始大笑,笑声在大殿中经久回荡:“这么急着赶我走作甚,要不要先看看我给你带的贺礼?”

  方裕怒声道:“任你千金万银,我都不会收你的东西!”

  齐采桑摇着头,眉宇温柔:“不,你会收的。”

  他话音一顿,扬手挥了下,身后那四名壮汉合力打开红漆木的大箱子,四块木板落在,露出里面的景象。

  箱子里满是鲜血,木板开了后,积成的鲜血便流在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地板上,其中有一个人彘挣扎着,痛苦呻.吟。

  在场宾客看得瘆得慌,甚至有人惊呼一声,已手遮眼。

  方裕霍然起身,瞪大了眼,同时那人彘也艰难地抬起了头,满是血污的脸上唯有眼睛有几分亮光,他咕隆地喊道:“爹爹......”

  “戚儿!”

  齐采桑拊掌笑罢,转动椅轮逼近方裕,狠声道:“方岛主,这份礼物你喜欢吗?”

  “那年你将我家一把火烧掉,我便发誓会在十年后夺你性命,也要在你的寿宴上,让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青年浑身都充斥着一股黑气,眼角狠厉,嘴角却上扬着,带着点漫不经心与痛快。

  耳室里的肖倾见到此种情况,微微皱了下眉,一侧的下属问道:“现在要出手吗?”

  肖倾低声道:“再等等。”

  来参加方裕寿宴的算不上多大的尊位,甚至连当初那些宾客席上的领头都比不上。自恃身份的人从来都不屑于与这种世袭的二世主交好,更何况是方裕这种纨绔。

  而来的这些宾客,大多都听说过邪教掌教齐采桑的名号,自然都避其锋芒,站在角落里寻找时机离开。

  齐采桑筹谋多年,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就算是当即拿下方裕的首级都没人敢吭声。

  只有方裕手下的心腹,那种带着无色面具、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悄无声息出现,护在方裕身前。

  方裕对亲生嫡子短暂痛心后,就没了其他反应。他扫视一圈众人的神色,明白自己的处境后,朝齐采桑咬牙怒骂道:“你个狗崽子当真以为我是那么好拿捏的!你给我等着,今天你坏我寿宴,往后我必要你好看!”

  齐采桑的指尖露出极细的寒针,寒针上黑气森森,染了至毒,而他却端的翩翩朗月之资,轻蔑鄙夷道:“你犯下那些罪孽的时候,就该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向你尽数讨回!”

  方裕也狠声道:“我只恨当初没一剑宰了你!”

  齐采桑再次大笑了起来,这次却不再言语,寒针直接袭了过去。

  方裕击出一道灵力打散攻击,扫视一番目前局势,颇为不甘地咬了下牙。

  齐采桑把玩着手里的毒针,勾起一边嘴角,冷声吩咐:“上!”

  身后所有叛变的瀛洲子弟群起拔剑,方裕咬牙道:“夺岛、杀子之仇,来日必报!”

  他的手掌搭在扶手上,运力一拍,机械转动的声音响起,座椅翻了一圈,等墙面恢复原状的时候,方裕已然不见。

  耳室后,肖倾食指点了点下唇,妖魅一笑:“地道么,这可是我最擅长追踪的呢。”

  一只纸鹤从他身后飞出,扇动着翅膀,飞出大殿,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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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裕在白面人的护送下,精疲力尽地出了地道。

  他半生浮华,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狼狈,还是在自己的寿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尽了脸面。

  方裕恨得牙痒,他用力磨了下后槽牙,啐了一口,恶狠狠道:“齐采桑,你给我等着!”

  又走了许久,天蒙蒙亮时,来到一处隐蔽的海滩边,那里停了一艘小船,是他一直留在这里供自己随时跑路之用,方裕原以为永远不会用到,现在却庆幸那些年跟兄弟阋墙时,多年来的警觉一直没丢。

  方裕回头看了一眼丛林尽头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一拳击在树干上,白面人恭敬地在一旁等,方裕心情平复后,才快步前往海滩上的那艘小船。

  撩开纱帘,方裕愣住了。

  船篷里小榻上侧躺着一个人,那人面容清冷肃丽,天然描红的眼尾又让他显得极其娇媚,低眉垂目的时候,长睫微动,说不出的惑人。

  就算方裕只爱美女,见了此人也是心驰神往。

  听到动静,那位美人抬眸看来,方裕整个人都僵住了,失声道:“你来干什么!”

  肖倾歪了下头,坐起身理好散开的衣襟,微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昨日可是父亲的寿辰,子倾自然是来给父亲贺寿的。”

  方裕拔出剑,气得手都在抖:“你跟齐采桑是算计好了的?!”

  肖倾轻笑了声,手指移开直指他咽喉的剑锋,慢悠悠道:“别生气嘛,拜父亲所赐,我跟齐采桑早就闹掰了。”

  “我如今来,只是想让父亲将我被抹去的记忆还给我。”

  肖倾侧头看了眼外面已经对打起来的两波人马,温声道:“父亲如我所愿,我便如父亲所愿,让你离开,若父亲不如我所愿,我也不介意将你交给齐采桑。”

  方裕气急:“你在威胁我?”

  肖倾挑眉道:“这不是废话吗?”

  方裕是个明白人,清楚目前的局势对自己不利,而且他的基业都被齐采桑控制了,肖倾就算记起曾经那些关于瀛洲岛的秘密对他也已经没什么威胁。

  方裕想明白后,能屈能伸,痛快地收回了佩剑。

  “行,还你记忆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肖倾懒洋洋道:“你说。”

  “杀了齐采桑。”

  -

  小肖倾在青楼里暗无天日地生活了十年,直到十岁那年的冬天,母亲去世,一个男人找到他,自称是他的父亲,并将他带到了一个十分美丽的海岛上。

  齐采桑不放心肖倾,跟着他一起去了那里。

  小肖倾以为从此脱离苦海,再也不用挨老鸨的毒打,却没想到,之后的日子比在青楼里更要艰险。

  那三年,日夜非人折磨,小肖倾每每坚持不下来的时候,都会想,要不就死了算了,死对当时的他还说是一种解脱。

  最绝望的时候,是齐采桑一直抱着他,天南海北地讲故事,硬生生将即将堕入地狱的孩子拉扯了回来。

  有天修为测试,肖倾没破生灵境,被方裕用鞭子将他抽得浑身是血,皮肉绽开深可见骨,之后将他关在肮脏的破木屋里,整整三日都没给他吃喝。

  那是肖倾最接近死亡的时候。

  齐采桑挖了个地洞,灰头土脸从地道爬进木屋,抱着肖倾就开始哭,仿佛挨打的那人是他。

  若不是齐采桑带来的饼子,若不是齐采桑给他疗伤,肖倾恐怕就真的死在了那天。

  之后齐采桑不知从哪找到一对替身蛊,做贼似地将肖倾拉到角落里,眼睛亮晶晶地说:“以后我替你挨打。”

  替身蛊,一只母蛊,一只子蛊。

  母蛊主动承伤,子蛊被动承伤。

  齐采桑将母蛊给肖倾,自己种下子蛊,这样肖倾若是受伤了,他无论愿不愿意,所有的伤害都会被动转移给齐采桑。

  然而那天,肖倾趁齐采桑不注意的时候,给自己种了子蛊。

  十三岁时,肖倾被磨砺得,修为比一些掌管一方地域的领主还高,他成了方裕手里最锋利的剑,帮方裕杀死所有对他地位有障碍的人。

  肖倾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十三岁,他用红色头巾将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一双已经出落得邪魅至极的眼睛,一袭绯衣,手握一柄长剑,潜伏在黑暗中,紧盯目标人物,在机会来临的一瞬间,剑出如电,鲜血溅了他一身。

  回去后,肖倾趴在水池边恶心地狂吐,他拼命搓洗手掌,眼泪大滴大滴掉了出来。

  再之后,瀛洲岛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位绯衣杀手,人们都害怕午夜降临时,身后会出现一袭血一样的绯衣,剑影一闪,便命葬黄泉。

  十三岁到十五岁,那三年,肖倾杀了数不清的人,他每天睡觉都能梦见在他剑下死去的人来索命,醒来后吓得满头大汗。

  那些年的日子昏暗无光,阳光都避开了他。

  他活成了一柄剑,身处绝望的剑匣中。

  那时为了当一名出色的杀手,肖倾学会了易容,学会了一些歪门邪道的技法,比如解开有主的乾坤囊,还学会了勾引人。

  就算在青楼,肖倾也没向老鸨服输过,在瀛洲,却被逼得向命运服从。

  肖倾不是一个人,如果他不按照方裕的吩咐做事,那他第二天就会看到齐采桑的尸骨。

  有一次,肖倾接了个很艰难的任务,是去杀一名姓徐的富贾,齐采桑担心他,偷偷趴在墙头上一眨不眨地看着肖倾,心想若是肖倾受了伤,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将伤转移给自己。

  那天肖倾果然失手了,方戚与富贾勾结,设下天罗地网,将落网的肖倾抓了起来,方戚用尽各种办法折磨他,而富贾则想套出方裕的秘密。

  那是方戚就很蠢,为报私仇,坑他老子。

  富贾打断了肖倾的腿,废了他一身修为,可这一切都被齐采桑转移去了自己身上,肖倾等待时机,杀了富贾,正要离开时,看到趴在墙头已经奄奄一息的齐采桑。

  齐采桑的腿断了,成为了一介凡人。

  肖倾大怒,灭了徐家满门。

  方戚却逃了。

  之后,肖倾策划过逃脱方裕的魔掌,但每次都被抓了回去,方裕总有各种方法折断他的傲骨。

  十五岁时,肖倾终于寻到了离开的机会。

  但只能有一人走。

  肖倾将反抗的齐采桑打晕,将他塞到小船里。

  之后,肖倾顶着方裕的滔天怒火,被打得三个月也下不了床,方戚那段时间就会来给他的伤口上撒盐巴,让他一直好不了。

  肖倾身体很弱,方裕发泄完怒火后,怕好不容易培养的剑就此折断,冷了他半年后,又请了医师为他治疗,并守在肖倾床头,等肖倾醒来后,方裕真诚实意道:“爹爹对不起你,爹爹当时太生气了,子倾别怪爹爹。”

  肖倾恶心地想吐。

  可是等肖倾满身的伤还没好时,就听到有人说,方岛主带着心腹,去了云锦城。

  那时肖倾已经帮他杀掉了跟他争位的兄弟,方裕成了岛主,势力庞大得做点坏事已没人敢多嘴。

  肖倾将方戚打成痴傻后,拖着残损的身体赶到云锦城,只见从小生活的那栋青楼燃起冲天大火,他跌跌撞撞破开大门闯进去,方裕正掐着齐采桑的脖子狂笑,老鸨急红了眼,冲上去想拼命。

  看到肖倾后,方裕大笑起来:“孩子你来啦,来,杀了这个女人,听下面的人说她经常打你,如今爹爹帮你报仇。”

  齐采桑用哀求的泪目看着肖倾,艰难地出声道:“不、要,你答应过......我的。”

  方裕邪恶地笑道:“你要是下不去手,我就当着你的面将你的好朋友杀了怎么样?”

  这便是他的父亲对肖倾反抗的最大惩罚。

  方裕要断了肖倾在这世上唯一的羁绊,让他彻底沦为无情无欲的兵器。

  那年在柴房,肖倾答应过齐采桑,永远不会对他的母亲动手。

  方裕收紧手指,齐采桑已经被掐得脸色紫青,仿佛下一刻头一歪,就会彻底失去声息。

  肖倾眼睛无神地看向一旁狼狈不堪的女人,那位老鸨曾经也爱打扮,如今却浑身血污,头发蓬乱,跪在地上朝他磕头,哀求道:“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剑起,血溅,染血长剑脱手落地,铮地一声,刺穿耳膜。

  天地万念俱寂,方裕在大笑,齐采桑嘶声怒吼:“骗子——”

  烈火灼天,将世间万物都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羡、风锁云来;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月弦歌+14、璃袅+4;

  日常感谢所有追更的小可爱,啵啵啵!

  -放心,虽然肖肖在瀛洲学会了勾引人,但蛮荒之地是肖肖的第一次,从身体到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