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福不会在公众场合跟其他男人接吻。这句话在他的脑海不停重现,一辈子的反覆重现,纵使德拉科既虚弱又疲惫,而且全身发痛,他也能低喃着这些话,一遍又一遍地不停重覆。

  他的父亲从没碰过他,直至那天从伦敦回家、看到他跟哈利接吻为止。他从没试过打他、连一点热烈的接触也没有。从没试过掌掴他、拥抱他,更没试过伤害他、或为他整理头发。然而,对德拉科来说,那个夏天地裂天崩,他唯一觉得正常的,就是这转变在家里才开始。

  他的母亲在痛哭,哭得比德拉科能记起的任何一次都要凄苦。因为当天他们有不晓得多少个朋友也在月台,看到德拉科把舌头伸进那个『活下来的男孩』的嘴里吧?他们再也不会获邀出席任何公开场合了!不会有人想见到他们了,因为他们的儿子在公开场合吻了另一个男孩。

  「公开场合」是重要字眼,德拉科是知道的,因为马尔福在私人场合干什么也可以,他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以前曾吻过其他男孩,现在可能也会。因为水仙依旧为此气得七窍生烟;有一次晚餐时,水仙气得说漏了嘴,德拉科才知道的。

  那时德拉科才八岁,但他却记得。

  鲁休思冷冷地回答道,在睡房的私人空间里,马尔福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水仙说道,那不是他的睡房,而是他们的睡房。

  从那时开始他们就分房而睡。

  事实上,那是德拉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父亲碰触任何人。当他的母亲哀求着,抓住鲁休思的手臂时,他抬起手来,拉起她的手,然后扔开。

  而鲁休思最后一次碰触任何人,则是他带着德拉科从火车站回家,反手给他一个耳光的时候。

  「马尔福不会在公众场合跟其他男人接吻。」德拉科震惊得盯着他看时,他礼貌地说。

  德拉科一直也害怕自己的父亲,但在那一瞬,恐惧变成了另外一种感觉,某种比咽在喉头的胆汁、更像体内寒冰似的感觉。是某种凛冽的恨意。

  他被无限期囚禁在睡房里,房间给锁上,魔杖也给夺去了。他只听到母亲偶尔经过他的房间门外时的啜泣声;还有偶尔下雨时,窗外的雨声。

  他的母亲从没探望他,他的父亲说自己要留在房间思考,家庭小精灵给他带食物时,也小心翼翼的不跟他说话。

  事实上,这也不是最差劣的惩罚。只是那记耳光让他微微吃痛,虽然他的嘴唇已经消肿了。

  通过窗子,他能看到人工花园,但它只让他想起小时候被关在房子里的事。他想起那个夏天,一年级完结后的那两个星期,自己给关在这儿,惊恐得不停踱步,高声嚷着那不公平。现在,他心满意足的坐在床上,盯着窗外等待。

  心满意足,也只仅限于第一个星期过去,但他的父亲还没有让他出来为止。

  哈利需要他,他得去找哈利。这念头毁掉了他,德拉科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向他的父亲尖叫,愤怒的尖叫,他的嗓子哑掉,他的父亲也没有到来。他尝试从门外逃出去,但那扇门锁得死紧;他也住得太高,没法从窗子逃出去。

  但他得去找哈利。

  又一个星期过去,然后又是另一个星期。德拉科一拳打破窗子时,抓着他的是一个刚巧走进来的家庭小精灵。

  他的手臂血流如注,在那小精灵能反应之前,德拉科就尝试逃到窗外,但那是没用,所以他给扯回房间里。

  他们请他的父亲出现,德拉科歇斯底里的轻笑着。竟然要把窗子打破并尝试逃出去,才能让他的父亲来看他。

  之后,他给移离了,移到庄园中央一个没有窗子的房间里。那个房间比较小,通常是给地位较低微的客人当客房的。他腕上的伤痕也给治好了。

  他的父亲把他留在那里三天,然后再次回来。那是七月二十八日。

  「你可知你所犯之错为何?」鲁休思问道,德拉科在他脚旁吐口沫。

  然后,鲁休思下令用皮带鞭打他,认为这会让他学会尊重父亲,也学会如何成为一个马尔福。德拉科无法致信,然后他大笑起来。用皮带鞭打?鞭打一个马尔福?这是史无前例的,而且他肯定自己的父亲不敢这样做,不敢让他成为被皮带鞭打的第一个马尔福。他错了。

  当然,他的父亲没有亲手鞭打他,却让一个家庭小精灵作。那可怜的东西一边啜泣着,一边把那皮带鞭上德拉科光裸的背项。

  德拉科……德拉科半声不哼。他只趴在床上,让那皮带割进自己背部的皮肤。他没有皱眉、也没有哭,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在想着哈利正在等他、哈利亲吻他、哈利朝他微笑,那小精灵打他的时候他微笑着。

  当那结束后,小精灵小心翼翼的放下皮带,若有所思的瞄瞄德拉科,然后离开房间,让门间留下一道缝。

  那么,自由了。他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痛呼,那小精灵正为此把腿夹到焗炉里作为惩罚。

  他谨慎的走着,背部已撕裂发痛。他仔细考虑着该到哪里去。图书馆?他得去翻书,那一定有些什么方法能帮忙……

  可是哈利正在等他。

  哈利,哈利。啊,老天。我该怎么办?

  他走到鲁休思的书房,一把拉开顶层的抽屉。那里有一枚指环,他认得那枚指环。那是个港口钥,可以让自己随心所欲的到处去,当他和他的父亲要到什么地方时,他的父亲总会用它。他的魔杖也给锁在那里。然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更换洁净的衣服。他从仆人专用的后楼梯到厨房,然后从后门溜走。毕竟,他的父亲绝不会想到要从仆人的方向搜寻他。他是一个马尔福,马尔福从不会利用仆人的入口逃走,也不会在公众场合跟其他男人接吻。

  他走了一会,直至再也看不见那个房子,然后他把手探进口袋,掏出那枚指环。

  他把它套进手指,不一会就消失了。

  ※

  「我是哈利·波利,住在水蜡树街,今年十五岁。三天以后我就十六岁了。当我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我的父母就死了,我有一个伤疤可以作证。噢,我额上的伤疤也能作证哩,如果你看着我的话,就可以看到额上那个疤了。另一个伤疤不太明显,所以只有很少人才知道它的存在。

  我该惊慌吗?我该害怕吗?德拉科会害怕吗?他什么都不怕。

  我是哈利·波利,我快要死了。

  我快要死了。

  我快要死了。

  德拉科,你在哪里?」

  羽毛笔在发颤,他一丝不苟的把它搁下,精确地斜放在一本他正在上面写着的单行簿子。

  哈利不晓得巫师是否信神。他们会祈祷吗?他的课上从没讲及这个,罗恩也从没提起过。哈利信神吗?像这种时间,很容易就回答『不相信』,可是这样回答更容易:『不,但或许我会相信。要是祂能减少痛苦,或许我就会相信。我会相信的,要是祂能证明自己有在聆听的话,祂会证明的。』

  而且正是哈利所做的事。

  他从没试过祈求,没试过对哪个神灵祷告。他尝试寻找原因,要是真的有神,祂也无暇理会一个给关在碗橱里的小男孩的祷告。他小时候一直都很疑惑,不晓得祈祷是否真的有效。他连窗子也没有,祷告又怎能找到出口,到达神那里呢?

  可是现在,距离十六岁还有三天,哈利独自坐在漆黑的睡房,闭上眼睛合上双手,以久未使用的嗓子嘶声低喃。「求求祢,神啊,求求祢,祢想我干什么我也会照做,我会感恩,我不会害怕,也会乖乖的。我不会再如此愤怒,我不会再跟祢对抗,也不再为最近发生的事憎恨祢。我会原谅我的妈妈,我会原谅邓不利多,我什么也可以做,只是求求祢,求求祢,让他来找我吧,求求祢……」

  他的双手发颤,喉头发紧,他正聆听任何神在倾听的徵兆。什么也没有,连一丝呜咽也没有。屋子里死寂一片。

  哈利从没像现在一样痛恨过神(虽然他不肯定自己是否相信神的存在,但他仍觉得要是真的有神,生命是如此不公,所以祂定不是非常好的那种神。)他倒回床上,直勾勾的往上盯,仿佛那里真的有一位神,而祂会感受到哈利的怒视,并为之吓倒似的。

  或许祂真的给吓倒了。或许、或许、祂真的一直在看顾哈利。

  窗子外传来一阵轻敲的声音。

  哈利不敢奢望,他慢慢的、慢慢的坐起来转过身去,屏住呼息。什么也没有,但那轻敲的声音又出现了;什么东西打破窗子飞进来。那是一片小石块。

  「天呀。」哈利喘道,不晓得他是感恩、吁一口气还是没法置信,但也没关系了,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

  他急忙冲向窗子,一把扯开它。德拉科正站在下面,手里抓着一把小石块。他把它们扔向他的窗子。

  他得意洋洋的笑着,轻轻唤道:「喂,哈利,让我进去!」

  哈利愣愣地点头,然后冲出房间跑下楼梯。威农姨丈正在打呼,但哈利半点不在乎。德拉科在那里。德拉科没有忘记他。

  他从后门溜出去,站在阶梯上,盯着月光下的德拉科,久久不放,仿佛要确定德拉科真的在那儿,要确定那不是个梦。

  那的确不是个梦。

  要是旁边突然泛起音乐鸟鸣,要是日光突然映照在他们身上,哈利也绝不会觉得突兀。这正是他们的感觉,对神或天使是否存在的疑惑也马上消失了。德拉科就站在那儿朝着他笑,怎么可能没有天使什么的呀?

  「天呀。」哈利又说道,然后他从阶梯蹦起来,像个橄榄球员似的扑抱德拉科,扑向他的怀里。德拉科很惊讶,踉跄了几步,然后把哈利揉进自己怀里,却失去平衡。他们身子晃了晃,然后倒在地上。屁股先行堕地的哈利痛得哼哼唧唧。

  哈利喘不过气来,德拉科却在大笑着,热情问道:「想念我了,嗯?」

  「想念你?」哈利叫道,因为『想念』一词过于平淡,并不足以形容哈利在德拉科没有给他写信、没有出现时的感觉。

  然后他哭起来,没法自控地。愉悦的泪水、或许是、苦涩而甜美的泪水。

  「啊,嘘。」德拉科轻声道,温柔得无法形容的微笑着,用自己的脸揉向他的颊,闭上眼睛。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哈利悄声道,颤抖的指尖点上德拉科的脸。

  「我答应过会来的。」

  「一个星期之内呀。发生什么事了?」

  「我只是给拘留而已,抱歉。」

  「你现在就在这。一切都安好了,世上的一切都安好了,你现在就在这。」他灿烂的笑了,德拉科轻柔的笑着,更轻柔的吻着他。

  「世上的一切?」过了好一会,德拉科才揶揄道,哈利则强调似的拼命点头。

  「一切。」

  德拉科还在笑着,一把拉着哈利坐起来。他们就这样子,坐在草地上良久,仔细端详对方,朝对方傻笑。有那么一两分钟,他俩都差点以为世界一切都安好了。怎么不会安好呢?他们在一起了,天上星幕一望无际,萤火虫星星点点的满布身边,而他们也在一起了。有谁能让天际分离?有谁能让混有青草气息的无瑕夜晚分离?有谁能让永恒分离?有谁能让雨前微漉的感觉分离?有谁能让他们分离?谁也不能,因为要分离的话,人就得放开,而他们也知道自己永远、永远也不会放开对方。

  那瞬间流逝了,德拉科握着哈利的手。另一个瞬间会一样流逝,但已经没关系了,因为还会有另一个瞬间代替它。「你想到哪里?」他问道。

  「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吗?」

  「哪里都会去。我们要看看这世界。」他微笑着。从他们的双唇分开,那漫不在乎又神气活现的笑容就一直挂在德拉科唇边,哈利为此着迷。

  「哪里都去?」哈利问道。

  「选个地方吧。」

  那刻,哈利眼下有两个选择。他记得邓不利多曾迫他答应留在德里思家,有什么进展的话也可以找到他。曾有几只猫头鹰捎过安抚的信,却从没带来什么肯定而实际的消息。但,三天……三天内或许会找到什么帮忙的方法吧,可是,机会很渺茫。另一个抉择则是德拉科为他展示世界。他有在家翻书找资料吗?那没问题吗?

  突然,哈利清楚知道自己宁愿跟德拉科共度三天、然后死去,也不愿待在德思里家,无望的祈求自己能活渺小机会。

  他轻佻地拒绝思考这决定会带来的后果。

  我们在人工花园了,那么说,德拉科·马尔福会把最后日子的其中一晚花在人工花园里?这句话在回忆里闪过,哈利轻轻一笑。「马尔福家的人工花园。」

  德拉科似乎僵了僵,眼睛轻轻荡开。他咬咬唇,然后哈利伸出柔荑,指尖轻点他的唇,迟迟疑疑地说:「没关系,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德拉科笑着摇头,让他分心的事都消失了。「我想让你看我家花园。不会有别的花园比它更美的了。」

  「我记得,你有告诉过我。」他恶作剧的笑了:「我想看看那些龙嘴花。」

  德拉科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然后握着他的手。「闭嘴吧你。」另一只手则摸到口袋里,掏出一枚华丽的大指环,套到自己的手指上。然后他们都消失了,把水蜡树街远远的、远远的遗留在后。

  马尔福庄园外环围着一道石墙,那石墙很矮,只比德拉科高上一尺。哈利瞄瞄那石墙,又瞄瞄德拉科,然后说:「你家的保安措施只有这个?我还以为有尖刺、凶猛的狗或是多重可怕的保安咒语哩。」

  德拉科奸笑。「有谁胆敢闯进马尔福庄园?」

  「就是那些清楚了解这里、或是不晓得这是马尔福家族范围的人吧?」

  「不错。而那些蠢蛋太好处理了,用不着那么麻烦,使用尖刺,饲养患狂犬症的狗,或是花时间施行繁复的保安咒吧。」

  哈利不得不夸赞德拉科,然后看着他努力爬上围墙。「在栅门前等着。」他轻声唤道:「我很快就会过去,让你进来。」

  栅门离这有一段小距离,所以哈利努力走过去,边竭力按捺着要傻笑的冲动。这一切都太傻了,像这样鬼鬼祟祟的潜进庄园太傻了。这是德拉科的家呀,德拉科干吗要偷偷溜进去?

  但他不会问,因为德拉科一定比谁都知道得更多。

  栅门前又暗又静,有那么一瞬,哈利差点就要害怕了。静谧如同潮水一样重重淹没他,要是他闭上眼睛、不动也不呼吸的话,就会如同死了一般。

  但他并没有死,他这样提醒自己。他正要把这认知深深刻进脑海里时,德拉科就把门拉开了。哈利闪身溜进去,把德拉科撞上石墙,狠狠的吻上他。

  德拉科轻颤着,是剧痛引发的颤抖,是抑压的颤抖。哈利拉开身子,疑惑地眯起双眼。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没什么。」德拉科撒谎道,边皱眉边轻轻把哈利推开,小心翼翼地挺起身来,以免再碰到墙璧。

  哈利才不相信他,但也懒得再问下去了。他紧紧盯着德拉科,然后把他转过身去,拉起他的衬衣。

  德拉科背上是一遍狼藉的鞭痕,当中有不少是割伤,而且血迹斑驳。哈利痛得倒抽凉气,非常轻柔的碰触着当中一道伤痕,另一只手则滑到德拉科腹上,尝试安抚他。

  「他对你干了什么?」哈利悄声道。

  「没什么。」德拉科轻声说:「哈利,我发誓,那没什么。」

  哈利才不相信,轻吻他的项背,然后掏出魔杖,施了一个复原咒。「你被什么事耽误了?在那个时候。」

  「没什么。」他又说道,这次更坚定了:「你弄好了没?」

  伤痕都痊愈了,但哈利还是弯腰,在他的肩胛间吻着,又把他的衬衣拉好。「好了。」

  「很好。我没法触到那里,不然我早就替自己治疗了。」他朝着哈利微笑,在哈利能再问什么前,他就坚定地握着他的手轻扯:「那么来吧,我想让你看我的花园。」

  哈利暗忖,德拉科并没有撒谎,马尔福家的人工花园比霍格华兹的花园更美,层次差太远太远了。纵管只有平常可见的龙嘴花和兰花,马尔福家里比较平凡的花园也会因多不胜数的花朵、蕨草、流水、池塘和塑像而变得不平凡;然后是那些布满哈利从没见过的花的花园,魔法植物在发亮、在变色、在舞动、在歌唱、在微笑。这些花园迷人且美不胜收,让人舒缓下来。

  哈利知道这里没有地精,一只也没有。

  德拉科领着他经过草丛迷宫(但他没有让哈利走进去,哈利怀疑他是想起那个三巫斗法比赛),穿过自己最喜爱的小径,离大宅越来越远。他们离房子越远,四周就越暗,然后德拉科带着哈利来到另一道比哈利还要高的石墙,推开那满是装饰的铁栅拦。哈利跟着他走进去。

  一大丛纠缠不清的葡萄藤,和小草丛似乎从地上突然冒起似的,都黑得似乎要把世上所有颜色都要吞噬,可是,每根分枝的末端都微微泛着银光,就像在反映月华似的。

  「夜间花园。」德拉科的声音因满足而显得鼻息浓重。「这里只会在晚上才会开花的。」

  哈利环视四方,伤感地想着,这是他一辈子看过最美、最精致的东西了。

  「你得去多看两个花园,那是我最喜欢的花园哩。」德拉科抓着哈利的手臂,扯着他离开那小小的夜间花园。

  接下来,他们来到一方空地。「真美。」哈利挖苦地说,又东张西望。

  「这是个冬生野花园呀。」德拉科解释道,又从眼角瞄瞄哈利,仿佛要试探哈利是否还记得似的。

  他当然记得呀。他俩一起挖的园子已经给施咒,要变成冬生野花园了。「你并不喜欢野花。」他笑着说道。

  德拉科只是耸耸肩,自顾神秘的微笑着。「他们有独特的魅力。」他又握着哈利的手,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拉。哈利甘愿被德拉科这样子拉着走,因为这是德拉科的世界,哈利希望看遍他的世界。

  然后他们走到屋子南方的一个小果园,树上长满了很多不同种类的水果和草莓,那些草莓都长了一层天然的糖份,那让他们看起来就像铺上一层细细的雪粉,星光在糖上反射开来,让草莓闪闪生光,活像钻石似的。

  德拉科若有所思的打量果园,然后挑了一棵葡萄树,轻轻松松的跳上较低的树枝,又继续往上爬。哈利看着他爬树,迟疑问道:「你在干吗?」

  「上来啊。」德拉科轻笑着:「你该知道怎样爬树吧?」

  「从没爬过。」哈利咬着唇,不晓得该从哪儿着手。

  「你从没爬过树?」德拉科边叫道,边荡回下面的树枝,他把手伸向哈利:「我帮你爬上来,手别松开,我不会让你掉下去。」

  他把哈利拉上枝条间,然后一直往上爬,直至被闪闪发亮的葡萄重重包围为止。他们每次摇晃树枝,糖粉就会掉到他们身上,所以他们现在全身都薄薄的铺着糖。

  德拉科往后挨着树枝,轻易就在树丫间取得平衡;哈利则滑到他腿上,被德拉科搂到胸前。哈利突然意识到已经很晚了,惺忪的眨眨眼睛。

  德拉科把一颗糖葡萄凑近哈利唇边。「吃掉这个才睡。」他轻声道,吐出的呼息拂在哈利耳上。

  「为什么?」哈利的嗓子因浓重的睡意变得沙哑。

  「因为我们走了这么久,又在我父亲的糖萄树上爬了这么一会,不可能不吃一点的。」德拉科把葡萄推向哈利唇间。哈利睡意迷濛的轻笑着,微微张开嘴。德拉科把葡萄推进去。

  「我们该去爬樱桃树的。」哈利轻笑着呢喃,把头搁在德拉科肩膀闭上眼睛:「我讨厌葡萄。」

  然后他睡着了,安详的让意识溜走,这是他差不多整个月中首次没有被梦魇侵扰。

  ※

  阳光很温暖,他的舌头厚厚的沾满了糖粉。很久一段时间,德拉科也以为自己还是十二岁,再次在糖园里睡着,但那不是事实。他已经十五岁了,而哈利则跟他一起睡着,这让醒过来时更为甜蜜。

  一切都缓缓地按步发生。他在朦胧间感到阳光拂在脸上的温度、抵着背项的树干、发麻的背部、沾湿自己发肤的晨露、还有哈利挨着他的庞大温度,哈利拂着他脖子的呼息。德拉科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伸懒腰,同时努力不把哈利给碰到树下,然后惺忪的朝哈利微笑。哈利还在睡,根本看不见他的笑容,但这没关系。

  他重新把头搁回去,靠在树上,决心把那个早上每个最微小的细节都记起来。并非因为担心不会再有如此美好的早晨(哈利根本不会死,这是不可能的),而是他从没想过,早上在果园抱着哈利醒过来,如此简单的事居然会如斯完美。

  可是,这不可能维持到永远。不可以被父亲在这里找到他。德拉科边轻撼哈利边叫着他的名字,看着他醒过来。看着他的眼睛抗议似的颤动、双唇微张、轻声低喃的样子。

  「我们在树上耶。」哈利睁眼,随即被树丛间的光线迫得紧闭眼睛,良久才喃喃道。

  「是啊,而且全身都沾满了糖。来吧,得在我的父亲找到我们之前离开这里。」

  德拉科帮哈利爬到地面,然后仔细的打量四周,记着四周的颜色、还有拂晓时份阳光洒到花园的景致。

  「现在要到哪儿?」他问。这容易多了,不断的肢体动作、不断的让自己思考,可以使自己不用思考其他事情。

  「德拉科。」哈利唤道。

  他回过头来看着他。「嗯?」

  「我们用不着到哪,我们可以待在这里呀。」

  「不可以。」

  「为什么?」

  「我不再住在这里了。」那么他就不用再说什么了。「我们得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也好。你想到哪?我得……我得到其他地方,离开这里。到你从没到过的地方去。」

  「我从没到过的地方有很多哩。」

  「挑一个吧。或者挑你喜欢的地方吧。」事态紧急,他听起来活像在乞求哈利似的。

  哈利想也不想就随便说:「我从没到过海里游泳。」

  德拉科吃了一惊。「从没游过?」

  「不。我有到过海边,几次吧,但从待不久,没法游泳。」

  德拉科握着他的手,不一会他们就消失了。

  他们花了一整天在沙滩上漫步,他们说着、笑着、吃着冰淇淋、又在咸咸的冷水里游泳。站在沙子上,盯着那一望无际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湛蓝海水,就能轻易忘记潜伏在他们之前的将来、就能轻易忘记站在庞大的事件旁边,自己会显得何其渺小。站在海洋前会让你觉得自己渺小,同时会感到自己某部份是如此巨大、让你不由得相信自己会永垂不朽,真神奇啊。

  夕阳西下,他们仍然待在海边,其他泳客都已经离开了。德拉科用巷口钥到伦敦时已经很晚了,他们到斜角巷吃晚餐,然后到破斧酒吧要了房间。

  德拉科从没在酒店住宿过,他的家人只会在两种地方渡假:那里不是有别墅的、就是有亲属居住、而且那亲属府中必须有很多客房;所以他花了几分钟到处审视。他正在浴室里戳着肥皂时,哈利在房间轻唤道:「德拉科?」

  他轻哼着,然后用力咽了一下,把头探出浴室的门。毕竟,他也知道这不可能会维持到永远,这种强迫性的假装游戏很好。「嗯?」

  「你有找到什么吗?」

  「在浴室里找到什么吗?」

  「不。」心漏了一拍。「在你的图书馆里找到什么。」

  他们的目光对上彼此,仿佛过了一辈子,德拉科才回答道:「有啊。」

  「是吗?」

  「啊,是啊,当然找到了,哈利。」德拉科坚定的点头,句子在他的嘴巴形成,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倾泻而出,全由本能控制,他疯狂的相信,要是自己高声说出这些事,他们就会成真。「那些魔法我也全施过,现在有一千个黑魔法在保护你了。所以我才会花那么久才找你,把所有魔法都施过很费时呀。」

  「一千个?」哈利带着信赖的笑容悄声道。一股怒意淹没了德拉科,如此不公、如此沉痛,德拉科愤怒了。

  「还不止哩。」德拉科眯起眼睛,倒在床上跪在哈利身前,横蛮的捏着他的脸,狠狠的撞上他的唇。德拉科吻得粗暴而狂怒,哈利则温柔地回吻他。当德拉科的怒火都被抚熄以后,他正挂在哈利身上,而哈利则在吻他。起初只是惩罚的吻,竟以温柔却苦涩的甜美作结,德拉科不晓得哈利哪来的念头,认为自己需要被安慰。马尔福不需要被安慰,跟他们不会在公开场合吻其他男孩一样。马尔福只需要……

  要是德拉科知道马尔福需要什么才有鬼。

  他往后拉开,把头搁在哈利额前,哈利仍然无限温柔的朝着他微笑。然而,哈利可以如此温柔,是因为他认为德拉科依约救了自己。

  「一千个魔法。」德拉科又轻声低喃,然后闭上眼睛。「一千个。你会永远活下去的,哈利。我们都会。」

  哈利吻了他,不是温柔的吻,却是带着绝望意味的吻。他点点头,声音微噫。「永远活下去。」这几乎是某种古怪的承诺了。

  打从德拉科小时候开始,承诺就从不会成真,他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与别不同。

  但他想这次与别不同,他需要这次与别不同。

  他把哈利推倒在床上,德拉科在哈利喉头上悄声道:「我们是永垂不朽的。」然后吮吻他的脖子。他的舌头尝到哈利皮肤上干掉的、从海水中得来的盐份,也尝到那天早上在果园时,从糖葡萄中得回来的糖份,并沉迷于此。然而,那是不可能的,那些糖份早就被海水冲走了。

  但是没关系,因为德拉科会让哈利深深记住,哈利并不会死、有一千个魔法在保护哈利、他们会永垂不朽。他把这一切都用牙齿舌头刻在哈利身上,那么哈利就不敢离开他了。

  起切,他舔着他的喉咙,把上面的盐份都舔去,用舌头感受他每寸皮肤,并刻上自己的烙印,因为要是哈利身上满是他的痕迹、而他身上满是哈利的痕迹,就代表没什么能让他们分开了。

  满是漏洞的逻辑思维,但德拉科并不在乎。

  他一边吻着哈利的喉头,轻啃着他的脖子,颤抖的双手边笨拙地抓着他的衬衣,把它拉掉。

  哈利伸出手来搁在德拉科背上,轻颤着。德拉科喘着、心脏疯狂的扑颤着。他抬起头来悄声问:「你怕吗?哈利?」

  哈利咽了一下,摇摇头,然后轻声道:「我该怕吗?」

  德拉科没有回答,却吻着他的锁骨,然后往下游走,决心尝遍每寸裸露在外的皮肤,仿佛这能宣示哈利是他的所有物,仿佛这能拯救哈利。

  良久,德拉科的吻落在哈利牛仔裤之下的腰部,然后德拉科停止了动作,往上瞄着哈利的脸。哈利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呼吸急速、头往后抑。德拉科从他身上离开,因为他担忧哈利不愿意、也担忧哈利太害怕。但他才离开,哈利就在喉头间抗议似的嘟嚷,伸出手来揉着德拉科的脑后,让德拉科的发丝从指缝间流泻。

  「别离开。」他悄声道:「那没问题……」

  德拉科轻笑着,吻上他的腹部,发颤的双手跟他的裤子纠缠不休。良久都是一片让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哈利的轻喘声。然后他的喘息突地拔高,胸口弓起,手指紧缠着德拉科的发丝。「呃。」

  德拉科认为这是个好徵兆。哈利的首记喘息似乎打破了那道堤堰,那道让他一直保持静默、一直静止不动的堤堰,然后他微微扭动,手指拉着德拉科的头发。

  「跩……德拉科?」他呢喃道。

  「嗯?」德拉科嘶哑着声音问。每次自己的呼吸都拂上哈利的皮肤,都会让他跳起来,德拉科喜欢这样。

  「你在……你在干什么?」

  德拉科没有回答,却一直保持着动作,不久哈利就忘记如何呼吸,更遑论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了。

  「我……呃……德拉科……嗯……」

  「嘘。」

  「德拉科……」

  「哈利,真是的,你在让我分神呀。」德拉科轻喘着、轻笑着,又轻轻在哈利肚腹上吻了一记。「嘘。」

  「老天。但德拉科,我──」

  有好久一段时间,他唯一一句能说完整的话就只有这句了。

  ※

  这就像失去理智似的,就像有什么在脑海爆炸,他在等待所有碎片再次掉回来,他俩在享受甜蜜的时刻。

  德拉科正抱着他,揉着他的发,跟他说话。他的声音温柔平顺,而且因为愉悦而变得温暖。哈利要留心他在说什么,实在过于艰难,所以在挣扎着要呼吸时,他只让德拉科的声音流过自己。

  终于他把抬起头来吻住德拉科(虽然这比哈利所记得的动作都要更花力气),然后他往后一缩,眨眨眼睛。

  「你在哭。」他颤抖着悄声道。

  「我没有。」

  「我尝到了泪水的味道。」

  「只是海盐而已。」德拉科用手背擦着脸,哈利感到自己的胃直往下沉。德拉科在哭,不管他怎样否认也好。他一脸惊恐的样子,哈利痛苦的怀疑,不晓得德拉科当他是个怎么样的笨蛋。

  拼了命似的跟他保证有一千个魔法?真是够了吧,但他还是跟着演出,因为他已经不再害怕了。毕竟,他曾答应过只要德拉科来找他,自己就不再害怕、不再愤怒。德拉科已经来他了。

  可是,德拉科还是一脸惊恐的样子,哈利捧着他的脸,温柔的吻着他。他的身体变得懒洋洋、变得缓慢、变得非常沉重。他伸了个懒腰,眨眨眼睛。「嗯……」他又吻吻德拉科,然后把头搁在德拉科肩上。「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德拉科没说什么,但他的胸口轻轻耸动。哈利叹了口气,轻轻握着他的手。「别害怕。」他喃喃道,有一点语无伦次,而且还没有从德拉科嘴里,那种几乎是痛苦的奇怪感觉(却带着热烈却苦涩的甜美)中回复过来。

  「我没有害怕。」

  「撒谎。」

  「哈利,我的确撒谎了。根本没有──」

  哈利坚定的吻他,用自己的唇堵着那些说话。他不想处理这些、他不想听到这些。「跟我来。」他突然说道,离开德拉科的嘴唇。

  「去哪?」

  「洗澡。我们满身都是盐。」

  「洗澡。」德拉科呆滞的重覆着。

  「当然了。」

  「那么你先洗吧,我很累了……」

  哈利灿烂的笑着,转转眼珠,又拉着德拉科的手。「一起洗。」

  「啊?」

  「马尔福不会跟别人一起洗澡。」哈利念道,恶作剧似的笑得更灿烂,他扯着德拉科的手。

  这句话实在没有太大说服力,哈利为此感到庆幸。他必须分散德拉科的注意力,而用以牙还牙的方式分散德拉科的注意力,是唯一公平的方法。

  虽然哈利觉得这还是结束得太快,但这肯定是他有史以来洗得最久的一次,而且比以前有着更多泼水游戏和嬉笑声,也是他洗过的最情色的一次,满是流水声和咽呜呻吟。在磅礡的水声下,德拉科低唤他名字的声音几乎都给淹没了。这很奇怪,仿佛身到处梦境似的,所有细节都深深烙到他的记忆里,每响呻吟、每句低语、每个亲吻他都记得清楚。后来,当他们湿漉漉的、纠缠着倒在床上时,哈利已经累得沉沉睡着,并且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