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很快来了。
烂桃山的桃树早秃成一片，初雪过后，铺上薄薄一层玉尘，悟空在高处腾云一眼扫去时，全然和山川融成一片。
他住的小院虽不冷，却也一样积了雪，包括那几株被圈进结界的桃树。灼灼桃花映素尘，场景看起来颇有些玄妙。未及雪化，那花又谢了大半，咕噜噜冒出果子来，半树桃花半树果，约莫一月后果子果然都熟透了。
众师兄弟来过好几次后，那几株桃树的果子才少些。
众人默认这是菩提祖师为悟空备的过冬粮，便默契地减少了蹭果子的时日，只有找他玩耍时会随手摘一个。
年里来得最多，不过他不爱吃桃，反倒会时常给悟空带些下山打柴换来的吃食。
倒是悟览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吃桃，得空时便溜来此间，有时还会带上画。悟空如今方知悟览作画的纸是菩提为了练他的画技特地寻来的，有束缚仙术的功效，难怪当初自己泼水湿了画，他那般恼怒。
两人提到菩提，悟空突然分外诚挚地叫了一声“悟览师兄”。
悟览笔一顿，迅速抬起头，分外警惕地看向他：“有话直说！”
悟空被看得片刻心虚，想到自己并无坏心又变得理直气壮：“这次决不让师兄为难，师弟只是有件事，需要向悟览师兄请教。”
悟览的神色直白写了两个字——不信。
小心将颜料、纸笔等各自收好，悟览往背后的桃枝上一靠：“那悟空师弟倒说说这次是什么事？是又给圆球师弟开错药害他打了半个月喷嚏，还是又把悟理师弟种的麦苗喂给圆轻师弟养的山羊把羊给撑死了？”
悟空更心虚了：“师兄还提那混事做甚？师弟当初学艺不精，如今已不干那事了。”
“确是如此。但许是……旧病复发？”
悟空：“绝无这种可能！
“师弟就是觉得，悟云师兄事务繁忙，府中与师父朝夕相处，与师父最为亲近的，便是悟览师兄了。师兄的目光敏锐，画技出神入化，察颜观色、见微知著的的本事师弟亦是望尘莫及。
“想来……最知师父喜好的，非悟览师兄无疑。”
悟览疑道：“你莫不是把师父庭院里的竹子一把火烧了？”
“……为什么？”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任何你需要知道师父喜好的场面。”
“你也许可以觉得，我只是想着给师父备份礼物讨他欢心？”
悟览若有所思打量了他一眼，见悟空虽尽力摆出平日同他玩笑的神色，眼底的紧张却若隐若现。悟览心下明了大半，收起了先前故意夸大的惊乍，真有了点师兄的姿态：“想让我帮你出出主意？”
“正是。”
悟览从桃枝上直起身：“只是，此事或许我真帮不了你。我且问你，你看师父有什么或缺的吗？”
“没有。”
“师父有什么不会的吗？”
“也无。”
“师父有什么喜欢的吗？”
悟空摇头：“师兄，我若想得出来便不来问你了。”他已经自己想一个多月了，连着做梦都梦到他递给菩提一个盒子，打开发现里头空无一物，然后惊醒。
起初他只是腾云回来后，想着师父给过他许多，投桃报李他也该还师父一样。
结果后面发现世人说的投其所好在师父身上完全不适用，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想出许多菩提喜欢的，却突然意识到菩提便没有不喜欢的。不论对人对物，菩提的喜欢毫无偏颇，这般广博的喜欢，叫悟空无端生出些挫败来，便带了几分赌气地想找出一件对师父而言有些特别的东西。
悟览沉默许久：“你想不出，我也想不出啊！其实在你之前就有好多师弟问过我，最后也只是在师父院里种了几株竹子罢了。左右都是心意，你不如也照做。”
就算都是心意，他也不想送得和先前的师兄一样。
悟空拒绝了这个提议：“要不，我还是再想想。对了师兄，你应当也送过师父什么吧？”
“自然，最开始想出种竹子的就是我。”悟览提起此事颇有些得意，“还记得你当初初入师父门下时试炼的那片竹林吗？那个就是我种的。”
“那片竹林不是幻境吗？”
“那是用法术种的，之后师父就不用每次试炼时重新琢磨整个幻境了。只是，你如今的法术估计不太够。”
悟空也知道自己修行不到一年，只能另想：“难道师父就不需要什么不用法术的吗？比如说锅碗瓢盆之类的，我照着花果山的样式给他打一套？再或者，我替师父煅个装桃枝的花瓶？”
“这些师父一般都和府中其他弟子的日用一起从山下买了，用不几十年就要换，也没有亲手打的必要。不过花瓶的主意还不错，倘若叫我替你参考，你不如替师父磨个拂尘？”
“师父的拂尘不是法器吗？”悟空还以为师父这样的大能，经手的都该是无上至宝才对。
“还真不是。”悟览越发觉得这件礼物不错，“师父若有意，摘叶飞花皆可伤人，哪里还在乎这些？拂尘也不过捡顺手的挑罢了。要硬说有什么偏好，我入门后见师父用过的两柄拂尘，都是用菩提木幻化。”
“多谢师兄！往后一月的喂鱼都包在我身上。”悟空诚心谢过悟览将此事记在心上，筹划着这几日腾云的时候找找哪里有好些的菩提树。
悟览继续商量：“两月？”
“嘻嘻，三月也行。”
再说自那日随菩提游过一遭后，悟空的筋斗云便突飞猛进，颇有些水到渠成之感。悟空深受鼓舞，更加勤奋，连带着修行进展也一日千里。
如今有了做拂尘的打算，他将余下的闲暇都用了上去，每日忙得不亦乐乎。
菩提木倒是不难找，悟空不几日由方寸山再往西行时，见一祥瑞之地有生出一树葳蕤，下去看时，正是一棵苍翠菩提，叶□□滴，枝干挺拔，正是顶好的麈柄料。
他小心折了一枝，除去叶片，用布料包裹了捆在身后随即返程，却足足行了一夜方才回到方寸山，更让悟空确幸这菩提木极好。
倒是寻鹿尾时，悟空又不好因着一柄拂尘残害生灵，只得借了隐身法追在后头，眼见着有将掉的尾毛就先一步拿下，连追了好几月方才凑够做麈尾[1]的料子。
故而悟空将做好的拂尘递给菩提的时候，已到夏初了。
虽说他翻找了许多相关的记载，又四处看了许多样式，自觉这拂尘该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总有几分忐忑。甚至几度想着要不要在上头刻个猴头之类的独家印记，最后也都强忍住了，怕菩提会不喜欢此举。
直到看见菩提笑着接过，眼中露出几分惊喜的时候，他才终于放下了心，将一直强压的雀跃放出来，连带着退后几步的动作都轻快不少。
菩提拿起拂尘，就势挽了个咒，流畅的风过处，桌面上多了一个桃：“多谢悟空，这件礼物师父很喜欢。可惜今年的桃尚未成熟，师父便用这个做谢礼吧？”
“师父哪里话？弟子怎么能收谢礼，师父喜欢就好。”悟空说完行礼就跑了。
留下院里的菩提看着他分外轻快的背影，竟有些哭笑不得，许久才转朝一旁的悟云，交代道：“悟云，你过会儿记得将这个桃子给悟空送去。”
“是，师父。可是悟空师弟现在便吃蟠桃，会不会于修行有碍？”
“放心吧，若是给悟览或许有害，悟空早在修炼前便吸收了几万年天地精华，这么个蟠桃还算不了什么。”菩提说时敲打着手中麈柄，“反倒是他在不成长快些，这天色该变了。”
悟云听出菩提祖师的话外之音：“是师弟送的拂尘有问题吗？”
菩提叹了口气，其中反倒笑意居多：“这麈柄用的是灵山那株菩提的菩提木。”
悟云自成为三星洞中最长的师兄后，第一次控制不住将复杂的心绪显露在脸上：先前自己第一次帮师父找菩提木，便被彼时的师兄交代过避开灵山那株，虽然后来他才知晓那正是世间极好的菩提木。故而他虽不知菩提祖师过往，也隐约猜到师父同天庭和灵山颇有渊源。怎么偏那么巧，让悟空刚好挑中了那棵菩提树？
“悟空师弟真是……慧眼如炬，”悟云说得磕磕绊绊，“顶着灵山限制，难为他还运得回来。”
菩提更好笑了：“好了，想不出来说什么便不用强说了，估计这里头还有悟览的助力。不过，辛苦你这几日往灵山跑一趟，看看那边有无动静。”
“弟子给悟空送完蟠桃就去。”
菩提点头，待院里空荡下来后方在石桌旁坐下，看着手中久违的菩提木。拂尘尾端的毛色极均匀，手柄磨得分外细腻，连边角的沟壑也不见一丝倒刺，处处可看出制作时的用心。
他翻转手腕挥动几次，看着尾端的仙术留下几道浅绿色的亮弧，到底又悠悠叹了口气。
然而悟空哪里管这些，送完东西满心喜悦。晚间啃着菩提托悟云带给他的桃子时，虽觉得那桃子尝起来分外甜，也只当自己心境所致。
次日起，又一头扎进修行中。
作者有话要说：
[1]麈（zhǔ）：现场百度的，听说是鹿的一种。
存稿用完了，卡文开始了（*/?＼*），努力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