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 李承霖心内一紧,过往的怀疑浮上心头,但她还是拼命稳着情绪, 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陛下。”

  韩斯瞥了眼舒太后手中的毒酒,以及盘子里装的匕首和白绫, 明显不放心只留李承霖一个人在这里, 于是劝说道:“还是让老臣留在这里, 若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及时应对。”

  李承霖还是固执地道:“都下去吧。”

  韩斯无法,只好抱拳行礼:“臣告退。”

  一队人马纷纷撤离, 江辞刚迈开步子想离开,李承霖便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只有她们二人才听到的声音轻声道:“阿辞留下。”

  江辞收回脚步, 颔首“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现场撤了个干净, 只剩下李承霖、江辞和舒太后三个人。

  李承霖凤目微睁,睥睨着舒太后, 缓缓问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舒太后倒是没有藏着掖着,她冷哼一声,露出挑衅的神情:“老妖婆早就想削弱你母家势力了, 如果没有老妖婆的授意和助力, 你觉得当时的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杀掉皇后?能杀掉一国之相和一国之将?”

  李承霖知道她口中的“老妖婆”指的是她的皇祖母, 谥号孝景太皇太后。

  自父皇母后薨逝后, 皇祖母是对她最好的人, 她容不得舒太后向皇祖母泼脏水,于是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死到临头了, 还在这里信口雌黄。”

  舒太后笑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悲悯神色:“你扪心自问,你要是没有怀疑,也不会遣散了众人,单独问询我。”

  李承霖突然哽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应对。

  可她确实心有疑虑,当年父皇母后骤然薨逝,她又被安排到青阳郡去取鱼,险些丧命,等回到京城时,李承贺已然登基为帝。

  皇太女坠入青河生死未卜,但只要没找着尸首,便算不得死亡,何以就报了溺毙?

  那时的舒太后虽为贵妃,但娘家势单力薄,并非朝廷的肱股之臣,实在不能为她提供什么帮助,而李承贺远在封地,更不必说。为何大臣们都推崇李承贺登基?

  这一切的一切,在当时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李承霖呼吸一滞,脸色当即就变得惨白不堪。

  舒太后却继续在她伤口上撒盐:“北姜历来对雁城和曜州虎视眈眈,那时我便偷偷递去书信,望北姜拖住韩斯的军队,只要韩斯不在,行动就会更便利,我答应北姜,事成之后,定将雁城曜州两座城池拱手让之。可我骗了北姜,贺儿登基为帝,我巴不得万里江山都归入囊中,哪里还舍得拱手他人呢?我不止骗了北姜,我还骗了老妖婆。老妖婆授意我除掉你母后,我答应了,只是……”

  舒太后扬起嘴角,自豪地说:“她没有想到,我胆子那么大,连皇帝也一并解决了。”

  “老妖婆虽然生气,但皇帝已死,木已成舟,她下不了船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其实我把你支到青阳郡,她便知道我要对你下手,但她没有阻拦,就是默认了你会死亡的事实。”

  “后来你居然活着回来了,可能是你与你父皇长得太像,她看着你的样貌,终究不太忍心,决定庇护你。”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担心你东山再起,毕竟你母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也许会威胁到贺儿的皇位,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将你外公和舅舅一并除掉了。”

  说完这些,舒太后端起毒酒,将里头的毒酒一口气喝干,随即仰天大笑:“李承霖,你所依赖敬爱的皇祖母,实际上是你的杀母仇人,被最亲近信任的人算计,你心里应该不太好受吧?既然你不让我们娘俩好过,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余生你就在憾恨中度过吧。”

  “噗——”

  她喷出一口鲜血,脸上表情痛苦万分,随即倒在了血泊中。

  舒太后如今的惨状令江辞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或许是已经死过了一次,面对着李承贺和舒太后的死亡,她并没有太多感慨,只是想着舒太后口里说出的那些话,反复回味着其中的曲折。

  她皱了皱眉头,却瞥见李承霖的脸色十分难看,身躯战战栗栗,几乎就要站不稳的模样。

  “陛下?”

  江辞皱眉,问切地问道:“陛下你怎么了?”

  然而李承霖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身子依旧在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李承霖一时没有站稳,身子向后仰去,险些摔倒在地,幸得江辞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她,轻轻唤了她一声:“阿霖。 ”

  这声柔情的呼唤把李承霖从漫长的思绪中唤了出来,她看着一脸担忧的江辞,牵起她的手,只道了一声“回宫”。

  回到千秋殿偏殿,直到房间内只剩她们二人,李承霖这才紧紧地抱住了江辞,鼻子忽然涌起一股酸意,声音颤抖:“阿辞,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好难过。”

  江辞不是亲历者,但光从舒太后口中的叙述,就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离谱。宠爱了自己多年的皇祖母,居然是杀害母亲、外公和舅舅的仇人,换做谁都无法接受的。

  她也伸出双臂抱住了李承霖,像哄小孩一样安慰道:“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不巧的是,多年前,父皇母后轰然离世,外公舅舅意外死亡时,皇祖母曾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孩子,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李承霖心中好像有一团什么在堵着,让她喘不过气。

  “阿辞……”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我在。”江辞急忙应道,“我在这儿呢。”

  李承霖轻轻呼了口气,像是祈求,又像是命令:“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我会一直陪着你。”江辞语气坚定,像立下誓言那般认真。

  李承霖向来不把软弱轻易示人,可江辞是她最信任最爱的人,声声安慰带着动人的魔力,她顾不得那么多了,用力地搂紧了她,将泪水倾泻而下。她丢掉了全部的盔甲,下巴倚靠在江辞的肩上,哭成了泪人。

  江辞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言不发地听着她哭,遭遇这种打击,只有她自己放下了,才能真正走出来,而她要做的,便是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

  那一天,李承霖哭了很久很久,江辞的肩头也湿透了。

  等到她哭够了,再也流不出眼泪,江辞方才牵起她的手,微笑着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从长公主到皇帝,从政荡到太平,我会一直陪着你。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江辞心中有万千抱负,巴不得立即就进行变革。然而,纵使李承霖深得民心,但毕竟刚登上皇位,地位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再加上东越旱情未解,百姓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目前并不是变革的最佳时机。

  李承霖同样深知此理,一方面调动隐州、青阳郡等州郡的粮食,分往其他州郡,暂解燃眉之急。

  另一方面,开始筹备登基大典与祈雨仪式。

  登基大典一过,便是昭告天下,她就是东越名正言顺的皇帝。

  祈雨仪式结束,若上天果真降下甘霖,那她的地位便彻底稳固。

  司天台上上下下忙活了几日,终于为李承霖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司天台监急忙前往千秋殿禀告道:“陛下,丙辰日紫薇銮驾,诸事皆宜。臣等一致认为,登基大典不妨……”

  “十月初五。”李承霖朗声道,“登基大典和祈雨仪式在同一日进行,日期就定于十月初五。”

  司天台监皱眉想了想,随即行礼道:“十月初五虽有吉星当值,但远不及丙辰日紫薇銮驾可解凶星,恳请陛下三思。”

  “无妨。”

  殿上的李承霖站起身来,烈阳透过窗在地上落下一片片斑驳光影,她注视着那片光影,声音坚定:“天命在我。”

  江辞说十月初五有雨,以东越现在的旱情来看,既有了雨,那它便是最大的吉日。

  十月初五辰时,登基大典结束,李承霖昭告天下为帝,定年号为天元。

  十月初五巳时,祈雨仪式开始,李承霖身着龙袍,举着一炷香,虔诚地祷告,随即将燃香插入鼎中。

  走下祈雨台时,原本风和日丽的天忽然乌云密布,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大雨猝不及防地降落了。

  紫菀连忙拿了伞过来,为李承霖撑上,李承霖却拨开了雨伞,仰起头感受着雨滴打在脸上的触觉,感受着湿漉漉的空气。

  大旱了八个月,这场雨总算来了。

  宫女太监们一时也乐得忘了形,也不管对方是谁,拽着对方的手就蹦着跳着,嘴里不住地欢呼着:“下雨了!下雨了!”

  民间亦是喜乐,百姓们都出了房子,有的傻站在空地里淋雨,有的张嘴接雨,有的两两为一组,拥抱着载歌载舞。

  一时间,东越上上下下都洋溢着祥和气氛。

  因为这场雨,李承霖在官员百姓中的威信又添了几分,更有甚者视她为神明,那些暗戳戳的势力不敢逆民心而为,终究还是顺应大流,李承霖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好好兴建一下被旱灾重创的东越。

  江辞在藏书阁翻看着书籍,时不时地记录下相关数据,末了又回到千秋殿,表情很是沮丧:“我看了一下往年的记录,自东越建立起,像这种全国范围都遭受影响的旱灾,每隔十几或是二十几年就会发生一次,若是任由其发生,也许多年以后,陛下也会尽失民心,被迫走上退位让贤的道路。”

  李承霖道:“的确,我也十分好奇,东越旱灾频繁,北姜却是水涝不断,若是二者能中和一下,那便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了。”

  江辞皱眉思索,青阳郡有一条全国著名的青河,在父亲上任前,青河年年水涝,严重时农民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父亲上任后,倾尽全力治水,挖沟建渠,将青河的水引到别的地方去,而今青河已经安定了十几年。北姜河流众多,因而水涝频繁,若把北姜的水引到东越来,不正好能解北姜之涝和东越之旱吗?

  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东越与北姜剑拔弩张了几百年,要双方合作,难度堪比登天。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东越的旱灾稍有缓解,目前第一要紧的,是颁布一些惠民政策,让百姓们休养生息,同时让各大州郡将水利设施的修建提上日程,水库也好,堰坝也罢,总之因地制宜、有的放矢,当灾难来临时能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