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停很快就赶了过来。因为原随云的下属非常忠心,只是一段时间没得到他的消息,就急急忙忙的寻过来确认情况。

  没有那些据说足足有八千斤以上的石头阻拦,朱停轻而易举的从外面打开了门,把他倒霉被关禁闭的朋友们放了出来。雪儿似是已经从失去姐姐的痛苦中走了出来,眨巴着大眼睛,绕着铁笼走来走去,目光之中似乎流转着什么坏主意。

  那位桥老则是上上下下把原随云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铁青着脸道:“霍休也是庄主的老朋友了,竟然敢对少庄主不利,真是岂有此理!”

  他板着脸的模样好似钟馗般庄严,望着原随云的目光却十分柔软:“少庄主觉得,要怎么处置霍休才好?”

  原随云十分谦逊:“此事本是由陆大侠起,且为此奔波良多,还是由他来做决定吧。”

  “诶,不必了。原公子若是有想法,直接做便是。”陆小凤虽然还在微笑,但他的目光一次也没有再看向霍休。一个人要决定朋友的生死,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他已经和朋友决裂了也是一样。

  原随云果然没再问他,也没问花满楼,因为一个热爱生命的人,也不会轻易伤害别人。他于是询问了一下云出岫:“云姑娘觉得呢?”

  云出岫只觉得今天看了一出好戏,此时心满意足,哪想到他还能问到自己头上,不由掏了掏耳朵:“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决定吧。”

  原随云顿了顿,遂道:“青衣楼这些年也曾犯下许多大案,我看,不如逐渐将他的财富取出,交给那些被青衣楼所害的人的家人,也能算做一份补偿吧。”

  云出岫斜昵了他一眼:“他这么爱财如命,为了钱做出了那么多事,你确定能把他的钱弄出来?”

  原随云只是微笑着对他说道:“就像他说的那样,只需要十天时间,人就会活活渴死,任你武功盖世也没用,所以人命其实一点都不值钱。等他开始饿、开始渴的时候,我们就能知道,到底是钱更重要,还是命更重要了。”

  不过当天晚上,云出岫舒舒服服的洗了澡,换了寝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就发现原随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他的房间,正坐在桌子边喝茶。

  “要是我真是个姑娘,已经可以对你这个不请自来的登徒子动手了哦。”云出岫来到他身边坐下,一边高声叫了一句:“窈窈,窈窈!过来帮我擦下头发。”

  “来啦!”窈窈端着一堆瓶瓶罐罐进了门,轻轻将门拉上,对同样坐在桌边的原随云目不斜视,而是专注的打开罐子,卷起袖子,为斜倚着凳子的云出岫按摩起头顶的穴位来。

  原随云看他这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做派,也不禁钦佩道:“我原本以为,你之前在山庄已是老实不客气,现在看来,你其实还是挺客气的。”

  他要这么说,云出岫就不乐意了:“好啊,你居然是这么想我的!明明说我是贵客,让我不要拘束的人是你自己吧!”

  原随云笑道:“世人不就是如此吗,人们嘴上说的话,和心里想的,往往完全不是一件事。你既然能洞察我的内心,想必是于此有些特殊的本领,那么对这些事,更应该清楚才是啊。”

  闻言,云出岫睁开眼睛,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就算是临走之前,也不要随意揭露自己的老底,否则下次见面的时候,就没什么优势了。”

  “这当然是你的优势,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这么轻易的感觉到我的杀意了。”原随云说着,忽然凑过来,将手放在他的侧脸上,轻轻婆娑了一下。云出岫近距离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滞——他明明是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原随云挑选了一双十分温柔的眼睛,但此时此刻,这双眼睛却已然完全看不出原主的影子,而是像它的现任主人一般,自信、傲慢、锋芒毕露!

  “你做什么?!”他突然有了动作,窈窈倒是有了反应,下意识的就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然而云出岫伸出手,一把按住了她的剑。

  “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话的吧?”他十分平静的示意窈窈继续按摩,不必理会原随云。但小姑娘还是瞪大了眼睛,气鼓鼓的望着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于是,原随云笑了。他收回手,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花满楼的眼睛和我的情况几乎一样,想必同样的方法,对他也是一样有效。”

  云出岫微微皱起眉,语气变得难听了起来:“是你主动向他说明我可以为他治病的,你难道还想从中作梗不成?!”

  见他反应这样强烈,原随云唇边的笑意越发深邃起来:“看来,你对他很有好感啊。”

  那当然,像花满楼这样温柔又可爱,还很体贴的好人,难道会有人毫无理由的讨厌他吗?更何况他虽然身有缺陷,态度却如此豁达,正同自家师父一样,云出岫委实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

  不过,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感知着原随云的情绪,云出岫识相的没有说出口。

  “你为什么讨厌他?”他直接问道。“就像你说的那样,他和你的情况几乎一样,你们都是遭遇了不幸的人,难道不会互相体谅吗?”

  但原随云并不是。

  他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气质清贵平和,脸上带着春风般温和的微笑,声音也十足的温柔:“因为这双眼睛,许多人都曾拿我同他比较,你猜,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云出岫想了想:“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说你们俩都这样优秀,却是老天无眼,居然让你们失去了双眼。”不过,这当然是好听的话,真正难听的话,他就不想说了。

  “是啊,他们经常称赞我,说我是神童、天才,才能有今日的成就,说我生性豁达,从来没有把失明的事放在心上,不会因为此事心生怨恨……你说,他们说的对不对?”

  那当然不对,原随云光风霁月的外表和他阴暗的内心,几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听他这么一说,云出岫顿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花满楼了。

  因为对方才是那个表里如一,真正达成了众人夙愿的人。因为只有原随云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因为世事就是如此的讽刺,他根本不像表现出的那样坦然,而是恨极了自己身体的缺陷!

  “……你真是个怪人。”他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明明是你自己要伪装成好人的,现在却又要责怪其他人看不清你的内心,我就没为别人夸赞我的美貌生过气啊!再说,你不会是觉得自己输了花满楼一等吧?为什么?你恨自己的失明,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些没有经历过失明痛苦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对你评头论足呢?”

  那痛楚没有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人们根本无法知晓它真正的可怕。

  “再说了,不能像花满楼那样豁达,还值得你生气?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些误解啊。”云出岫歪着头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说道:“世上固然只有一个花满楼,但难道又有第二个原随云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能感觉到原随云的心头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但定睛一看,对方只是含笑凝望着他,恢复了神采的眼睛里,又带上了那种志在必得的光芒。

  云出岫:“……”感觉自己又说得太多了呢。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语起到了一些作用,直到原随云心情愉快的离开房间,也没说他到底想对花满楼做什么。他甚至十分体贴的表示,同是天涯沦落人,花伯父也是他父亲的老相识,他很乐意为花满楼多挑一些换眼的人选,到时候再请云出岫来掌掌眼。

  总觉得他有些不怀好意,云出岫把人送走以后,又苦思冥想了一阵,直到脑海中灵光一闪,冷汗竟不自觉的爬上了后背。

  温柔体贴,热爱生命的花满楼,岂会想要夺走另一个人终身的光明?

  而原随云想要的……不会是代替他做出这个决定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变态自己也不是啥好人,只是和老原比起来,居然好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