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疾骤,银河倾泻,将芳菲苑里斑驳的老墙皮打得稀碎,无数的污水从瓦缝墙壁中滴落,青石砖的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污水淤泥。
这冷宫比鬼还惨,比月还凄。
连暴雨都无法遮盖那古怪扭曲的哭泣声,像阴沟里的被夹了尾巴的老鼠,怯弱又可悲的哀嚎。
这时一位青衫宫人撑着古旧的油纸伞,穿过杂草丛生的幽深长廊,宫人向两侧禁卫点头,走到连雨成线的墙檐,慢慢收起了伞。
他轻叩门扉,将手里深红色的三层食盒放在泥泞的地上,语气不耐:“顺王,该用膳了。”
屋内的鬼叫更凶,又婉转的阴厉起来。
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那宫人转身离去,突然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横在他眼前,他吓得魂飞魄散,冲着小黑屋里怒骂道:“迟早毒死你个疯子!”
桀桀的笑声在窗户里响起,宫人忙捡起食盒挂在他手上,不经意沿着那手臂往里看去,正对上幽暗处一双宛如恶鬼的森寒黑眸,凝望他几息,随后痴癫怪笑了起来。
宫人后背发凉,吓得仓皇离去,檐上的雨水湿了他半个身子。
冷宫里响起狼吞虎咽的咀嚼声。
而后再无声响。
门口禁卫互相对视道:“今日怎这么安静,莫不是出了事,进去看看。”
有胡须的禁卫道:“倒霉,走吧,真不愿去看那个疯子。”
破旧的门吱啦地打开,屎尿霉臭之味涌出,蓬头垢面的一个半大小子,像畜生一样躺在又湿又脏的地上,右上方正往下“滴滴滴”的漏雨,身旁是吃剩的一个空碟,残留着几根煮烂的白菜,地上有些米粒,邋遢的很。
有胡须的禁卫嫌弃地捂住鼻子,他打算往内屋走去,被另一个禁卫拉住,“人在就行,你还真去看呢,他发疯又不是一次两次。”
“也是,脏死了。”
两人又合上了门。
沈颜将一切收入眼底。
也没有放过其中一个禁卫眼底的精光,以及阻碍后得逞的笑容。
不过他可没有这种好心去救人。
凌家的人狗咬狗,和他沈颜有什么关系?
他环臂漠然的走向地上的尸首,少年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脸,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痴傻活着,死了倒还轻松一些。
沈颜不禁想起那日清晨从芳菲苑出来,与顺王对视的那一眼,可惜了,本也是个俊秀少年。
突然,沈颜想到什么,脸色陡然变了。
那人,不正是!不正是……
沈颜紧张地屏息靠近地上的尸首,一阵风吹开少年凌乱肮脏的头发,就在这时,本该凉透的少年腾地坐了起来,将嘴里的乱七八糟的饭菜喷吐出去,然后踮起脚张大口去饮瓦缝雨水,咕噜咕噜的坐在地上漱着口,还好屋外急风骤雨,遮住他这些轻微声响举动。
沈颜:“……”
沈颜哑然,不知该震惊这个人,还是该震惊这件事。
呆滞之间,他的腿被紧紧抱住了,少年干枯硬挺的肋骨,硌得他腿麻。
耳畔响起一阵沙哑如泥石碾过的声音道:“救我。”
“你……”你看得见我?
沈颜不解眨眼,半天没反应过来,懵然地伸手在顺王肩头摸了摸,毫无反应,这人没有肩头火?究竟是人是鬼啊?
瘦小的顺王好像能看他所有想法,说道:“是人,没疯,是我。”
太坦率了。
怪不得他觉得那日太子落水的人,这般熟悉,竟是这个疯了多年的顺王。
但为什么他是人能看到自己?屋外的脚步声渐重,顺王噤口不言,牵着沈颜走到偷偷摸摸的走到床后,掀起一块板,露出一个只容他这般瘦弱才能钻出去的地洞,四处是坑坑洼洼的缺口。沈颜惊叹,竟是这不起眼的疯傻少年偷偷挖出来。
顺王满脸泥土,冲他招手,压低声音道:“快来。”
沈颜静静的看了他一下。
时间紧迫,发什么愣,顺王着急地上前扯沈颜衣角,便见他轻飘飘、慢悠悠地穿墙而过。
灰头土脸的顺王:“……”行吧。
“不好了,不好了,顺王不见了!”
远去的身后传来阵阵喧嚣的惊呼,顺王一路小跑躲闪,带着他像没头苍蝇似的在皇宫乱转,几经被巡逻禁卫发现。
直到第三次重新回到御花园时,沈颜忍不住出声询问,“你到底去哪里?”
顺王“嘘”了一声,回头警惕的看了下前后,没有解释,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模样,气定神闲地带他再绕了两段路,沈颜真有被他唬住,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人被追兵困在夹缝的假山之中,进退不得,沈颜看着凝眉沉思,心事重重,半天也不动静顺王,心下纳闷,撞了下他手臂,像在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顺王抿唇,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说:“不要怕。”
这也有招?沈颜颔首,期待他妙计,却听他一本正经的说:“反正你已经死了,被抓到也没事。”
“……”沈颜指了下外面越来越近的禁军,问:“束手就擒?”
顺王人小鬼大的凝重点头。
沈颜无语。
行嘛,没招了,你带我在这瞎转半天?可真有你的!
沈颜头疼,他就不该指望一个疯了那么多年的半大孩子。
于是无奈道:“跟我来。”
顺王不动,反而戒备地看着他,“皇宫内院处处是眼线,我又不是鬼,能去躲哪里,你莫要害我。”
沈颜托腮看他,认可地点头道:“你说的对,那你在这呆着吧。”
说罢,自己拍拍手,优哉游哉地离开了。
不过一瞬,身后便默默跟上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尾巴。
沈颜心道,他一个鬼又不用睡,还会瞬移,时间多得很,早去工部偷看了皇宫布局图,走了八百遍了,现在便是工部尚书来他面前,那都是个门外汉!
比起沈颜的淡然,顺王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时刻刻注意他动态,生怕这恶鬼不怀好意,把他带到凌樾面前,那不是死定了。
毕竟之前他吃毒药,此鬼都是见死不救的。
还救过太子。
啧,居然还救了太子,离谱。
顺王小心翼翼的跟着他穿过一片紫竹林,来到一个小木屋里。
溏淉篜里顺王心细如发,衣袍的水拧干了,脱了靴进来,没留下水印,忧虑道:“此处虽然偏僻,终不是长久之计。”
沈颜指了指桌上灯台,“转一下。”
顺王犹豫转动,忽见背后的门旋开了,别有洞天,他心下一喜。寻来火折子将内室点亮,却看到了发黑燃过的烛心。
顺王笃定:“此处有人来过。”
沈颜点头。
顺王烦躁起来,瘦成皮包骨的脸皱在一起,“你明知我被人毒害,现又逃跑被通缉,竟然还拐弯抹角带我来个有人之处,耽误我时间!我若是被抓了可是要杀头的!”他毕竟年纪还小,本以为绝处逢生,没想到仍然难逃一死,越说越气,红了眼睛,瘫在椅上揉晴明穴抱怨道:“沈颜!我以为你做了鬼能有点长进,怎么还这般没用,居然还要救那个野种,我真是被你气死了!”
沈颜一贯云淡风轻的眉头蹙了起来,冷眉看向他,“你认得我。”
顺王双手捂嘴,眼神闪躲。
----
感谢“像一颗海草海草”的投喂,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