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沈园旧事>第16章 酒后失言

  沈颜闻言,小口抿着酒,原来他变了这么多。

  他问:“将军以为那种好呢?”

  顾忘不言,一碗接着一碗的灌,好似酒入了肠,那些愁苦就能随着化在胃里。

  沈颜按住他的手,“明日将军便要远行,还是少饮些为妙。”

  顾忘直愣愣看着他,似乎与脑海里的人重叠,“顾忘你少喝点,不然明日赴宴,小心被那些王孙公子欺负得还不了手……”

  “顾忘,赢不了我也别喝酒耍赖啊!”

  “顾忘别喝了,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快乐一下嘛!”

  顾忘无声落泪,喃喃自语,“阿颜……阿颜我对不起你……”

  又迷糊了。

  沈颜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脸,“顾将军,醒醒。”

  青杉太监服的袖口,在顾忘眼前晃来晃去,他才恍惚回神,深吸了口气,直叹,“好人不长命。”

  “良公公,你知道吗?好人不长命……”

  顾忘将满脸肥肉埋进双手,抽噎出声,“他那个人傻成那样,别人说什么他都信。当年西凉一战,明明是我们故意改变路线,坑害杨尚川那帮走狗,将杀西凉王的功劳揽为己有,却把所有的罪孽,都给他一人背了。他内疚得每次午夜梦回,都会抓着我的手哭,问我他是不是祸害,而我什么也不敢说……眼睁睁看着他受了三年折磨……他不该回晋的,晋国没有人真心待他……”

  沈颜的酒洒了。

  他脑中似有短暂的轰鸣的炸响,是故意的?数千条人命,不过是他们争名夺利的把戏,为何不能告诉他,为何看他受尽折磨……

  顾忘哽咽得上不来气,整张脸都憋得通红,“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他那么信任我,圣上明明要我保护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阿……我为什么没能救下他……”

  沈颜的心绪乱成一团。

  顾忘越说越崩溃,把酒碗砸碎,拿碎瓷就往自己身上划,“圣上说得对,我为什么还活着,我当给他赔命!我当给他赔命!”

  血腥气惊醒了沈颜,他忙按住顾忘的手,不许他自残,“停手!顾忘!”

  顾忘是武将,又是凌樾亲手教导出来的,力大无穷,险些连沈颜这个厉鬼都压不住,挣扎之间,沈颜撕破了顾忘的襟口,看到他原本光洁的胸膛上,全是横七竖八的伤痕,有的旧,有的新……

  沈颜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扇了他一个耳光!

  “你赔了这条命,就能换他活回来吗!”沈颜揪起他衣口,“你既然愚忠天子,不敢违抗皇命救下他,今日就别惺惺作态假慈悲!你要活着,好好活着,别叫他死后知道,他竟是死在你们这些肥肠满肚、酒囊饭袋之徒手里,恶心的连黄泉路都走不稳!”

  顾忘被骂地蜷缩成一团,抓着他的手哭得昏天黑地,不能自已。

  许久许久,沈颜从蛛网遍布的破窗中看去,天空已有些鱼肚白,他上前踢了踢早没了声的顾忘,“顾将军,该启程了。”

  顾忘迷迷糊糊睁眼,呆滞地看着沈颜。

  沈颜见他醒了,跨过他欲走,临至大门时,听见后背传来沙哑的声音,“良公公,你说是否动了情的人都这般傻……那时圣上明明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后路,他只要睡到天亮,从此便可策马天涯,自在逍遥,为何他还是选择了回晋……倘若他不回就好了……为何要这般傻……”

  后路……

  沈颜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到最后还是他自作孽了。

  可凌樾问过他吗?凌樾那时分明只说了:阿颜,我有大业未成,亦有血海深仇。我护不住顾家十万将士,也有可能护不住你……

  好一句丑话说在前头,让他日后连怨的资格都没有。

  沈颜失魂落魄走出冷宫,他想凌樾大可不必遮遮掩掩,他那时鬼迷心窍,就算是把自由摆在面前,他也是会义无反顾走向凌樾。

  可凌樾连选择都不敢给他。

  浓烈的怨气惊起了整个冷宫的鸟雀,沈颜回头看去,恰好对上一双眼睛。

  那少年蓬头垢面,眼睛却蓝胜晴空,清澈如水,痴痴傻傻的望着他。

  见沈颜看了过来,还趴在枯草丛生的墙头,对他歪头傻笑。

  这便是顺王吗?

  ——

  沈颜梳洗后赶到建章宫,一入内殿刚好与凌樾打了个照面,脑中突然浮现一句,“他不该回晋的,晋国没有人真心待他……”

  沈颜迟缓地眨了眨眼,将怨念遮掩。

  凌樾:“过来。”

  沈颜不明所以,向前走去,“叩见圣……”

  凌樾陡然伸手压向沈颜头顶幞头,截断了话语。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沈颜毫无防备的展露出生理的排斥,后颈布满了厌恶的鸡皮疙瘩。偏偏凌樾的神色极其认真,低头看着他,两手磨蹭又仔细地调整他帽檐位置,似乎还想摸他的脸,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轻飘飘落下句,“君子正其衣冠。”

  可他只是个太监……

  沈颜很快冷静下来,幸好怯懦卑微,于他而言不过是本色出演,他强压下不适颤栗,诺诺道:“谨……遵圣喻。”

  凌樾心情很好,少见的话多,又问:“你昨夜饮酒了?”

  沈颜:“三日未眠,有些过了睡气,小酌几口助眠。”

  一旁内侍递过温热锦帕,凌樾接过抹脸,安静了会,沈颜以为此事揭过去了,弓身收拾床褥,试图离他远一些,又听他倏然问:“是青梅酒?”

  “……”有完没完,沈颜道:“是。”

  血海深仇还历历在目,谁有心思与他岁月静好、闲话家常,沈颜不愿再与他共处一室,假借取龙袍走远,凌樾却抬手阻道:“不必,今日着素服。”

  难道不早朝?

  沈颜望着近在咫尺的自由大门,郁闷地停下脚步,侍奉一侧。

  凌樾匆匆梳洗后,又争分夺秒的埋在案牍之上,半柱香后,才闭目疲惫地仰在鎏金龙椅上。

  沈颜沉默不动。

  周遭内侍都忍不住清咳一声,冲他挤眉弄眼。沈颜不理不顾,权当不通人情世故的瞎子。

  直到凌樾开金口命令,“过来,替朕按按。”

  他才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

  沈颜冷着脸上前,看着凌樾肩头恼人的火焰,暗收鱼死网破的心思,愤愤不平地按在凌樾僵硬紧绷的太阳穴上,按得凌樾眉头都皱紧了,才收了力气,漫不经心地打起圈来,手法十分娴熟。

  内侍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室内只余二人。

  沈颜不可避免的想起从前,那时在沈园他总是苦苦哀求,费劲心思想为凌樾排忧解难,做朵不谙世事的解语花也好,替他红袖添香也罢,但凌樾总是不愿他亲身服侍。有时他见凌樾太累了,便偷偷趁其熟睡去替凌樾舒缓眉目筋骨。

  可凌樾惊醒后,猛力推开他,气得满脸充血,让他“滚”!还让他不要把青楼里学来的下九流腌臜手段,用到自己身上。

  凌樾一直就嫌弃他……

  沈颜垂眸,按到太阳穴放松,指腹下滑,停留在凌樾脖颈上,轻揉慢捻……

  没有人敢碰帝王咽喉。

  凌樾的脸色看不出好坏,唇抿成了刀锋般的一条线。

  但他没有阻止沈颜,任由冷香贴近,玉指撩拨,不知多久,凌樾的喉结轻轻滚动,擦过沈颜无意划过的指节。

  凌樾睁开了眼,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那眼神饱含审视的意味和隐忍的欲望。

  沈颜不会看错。

  他不禁闪躲视线,手上的力度也不自觉地轻了……

  凌樾却不准备这样放过他。

  突然转身站了起来,一点一点向他逼近,好似大内天牢里逼问刑讯的酷吏,又好似花柳巷里假作正经的嫖客,危险多情。

  沈颜喉咙一紧。

  凌樾想做什么?他想逃离,脚却好比注满了铅,动弹不得。

  幸好此时青衫内侍捧着素服进来,打断了焦灼的气氛。

  内侍道:“启禀圣上,神明台已备好,扶摇道仙久侯多时。”

  正事面前,凌樾总是能飞快恢复如常,肃穆着衣,毫不留情的离去。

  沈颜做不到。

  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凌樾那时在想什么。

  又骂自己,凌樾想什么关你鬼事,是毒酒不够穿肠,还是烈火不够灼热,你来寻仇又不是谈情说爱!

  沈颜把注意力转移到内侍方才的话语。

  扶摇道仙?神明台?嘲讽讥笑,凌樾居然为了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早朝也不上了。他往日不最嫌这些故弄玄虚的假把戏,还把自己的桃木剑,平安符,玉如意,全都丢了出去……

  怎么做了皇帝反倒迷信起来?

  许是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什么的,做给百姓看吧。

  这么想着,沈颜就跟到了神明台。

  沈颜环顾四周感慨,堂堂神明台,居然不是气势恢宏的露天祭台,只是一座偏殿。

  凌樾也不怕在这里祈福遭天谴……真是古怪,连个样子都不愿敷衍。

  不过凌樾本就是这样的人。

  譬如先帝驾崩,他孝都不守,哭也没哭一下,就直接操办登基大典,时至今日,都在被奏章里文官戳着脊梁骨骂。

  正想着,领头迎面走来一个甩着拂尘,清瘦矍铄的长袍蓝衣道师,腰上别着八卦镜,架势十足地摸着长白胡子,欠身道:“扶摇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樾颇为重视他,扶着他道:“道仙不必多礼,长明灯可点好了?”

  沈颜身为厉鬼,自是畏惧道师高僧,见此人形容不俗,又能得帝王赏识,定是奇人异士,非同凡响,怕被识破了真身,悄无声息地潜到了队伍的末尾,试图蒙混过关。

  刚藏好了身形,便听扶摇躬身敬道:“昨夜就点上了,除圣上外,还需一命理相合之人守灯才好。”

  沈颜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详的预感。

  凌樾向后扬袖,“道仙任择。”

  扶摇闭眸,神神叨叨地掐指一算,头顶似有青烟袅袅,当真像似显了神通一般,沈颜额头薄汗,绞紧了袖口。

  而后道师拂尘扬天,异象突显。

  只见一朵红莲竟在沈颜脚下绽放开来……

  众人投来欣羡的目光。

  唯有沈颜吓得一个哆嗦,怕自己魂丧当场,不得超生。

  ----

  沈颜:我懂了,是要我死!

  ——

  凌樾:别按了,别按了,再按就忍不住了。

  多年以后,凌樾躺在沈颜膝上,撒娇求沈颜替他按按,沈颜记仇道,这种下九流的腌臜手段怎配的上陛下。

  凌樾心下尖锐刺痛,面上不显,只将人翻身压在身下,耍赖道:“阿颜胡说什么,我下贱,我腌臜,我和下九流天生一对!”

  沈颜红着脸推他,骂他不害臊,光天化日做什么……

  凌樾不管不顾,我来服侍老婆啦!保证伺候到位,爽到神魂颠倒!

  ——

  感谢“雾鸟“投喂的猫薄荷,”“柠檬加醋不加冰”投喂的鱼粮,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