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这一步一步简直踏在了蒲榕的心尖上, 他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瞪大了眼,随后即将念完的口令再一次——嘴瓢了。
若不是担心会发出声响,蒲榕简直想打自己的嘴巴一下以示懊恼。
距离道具失效只余下二十秒了, 蒲榕嘴巴动的越来越快, 但是两字都载倒在最后几个字上, 他急得直掐手心, 掌心的月牙变成深红色,痛觉的确刺激了他的大脑。
十秒钟。
村长一边走出房门,一边仰头喝完最后一口茶水,他咂咂嘴。
蒲榕再一次嘴瓢, 他气的呼吸声都重了些,他气自己不中用。
五秒。
村长走到两厅之间的交界处, 左侧是放置钥匙的内厅, 右侧是摆放着饭桌椅的外厅,他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左侧, 径直转向了右边。
蒲榕将念口令的速度放慢,极其缓慢的吐出一个个字, 一字一顿以求不出错。
一秒。
村长背对着内厅, 拿起饭桌上的热水壶给自己倒水。
“……咪嘛牟牟恰拉希……”
零秒。
钥匙忽然间突兀的放出一整黑色的光芒,不刺眼,意外的十分柔和, 蒲榕原以为他的面前会出现一道门, 却不曾想是一个黑洞, 黑洞中的漩涡产生了吸力, 直接将他整日吸了进去。
开启它时蒲榕念了足足两分钟的口令, 然而在开启之后, 仅仅只过了两秒钟, 蒲榕瞬间在原地消失不见。
他觉得眼前一片黑,不,不止是黑,就好似是黑、灰、白三种颜色混杂在一起,平铺成无数条线条,然后用液化笔一点所有的颜色全都扭曲在一起。
蒲榕看的眼晕,随之而来的喉咙好似也被什么堵住一般,这种感觉与他第一次坐车有异曲同工之妙。
眼晕之后,是整个人都好似扭曲了一般,不是痛,是难受,蒲榕人像是也成了一个二维的平面,同样是被那液化笔一点,卷吧卷吧混入了那黑色漩涡中,为其增添了一抹彩色,随之又混为一体。
这一切不过是一秒之间的事情,待到村长回头,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内厅,与打开了柜门被抽开的第二层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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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闯关者〔蒲榕〕,欢迎进入副本]
“喂,蒲医生,你这是在做什么,该去查房了,赶紧走吧,再磨叽就晚了。”
蒲榕听了一愣,下意识就低头看向自己的一身装束,白大褂,上衣口袋中别着支钢笔,一手握着块板子。
小古董蒲榕的第一反应就是,晦气——又不是吃豆腐发丧,平白无故谁会穿一身白啊。
他又看向周围的环境,同样是一片的白,这没什么,建筑大都是这样的,可怪就怪在这楼里头的柜子装饰等什么也全都是白了,除了延墙摆放的一排蓝色塑料椅,但这类型的配色只会更加让人觉得清凉凉,心飞扬。
“蒲医生,咱们走吧?”
蒲医生?他现在的身份是医师?
蒲榕好不容易才压下自己皱起的眉头,这时才开始分出眼神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个与自己搭话的人。
这人二十多岁的模样,身高中等偏高,整个人十分清瘦,带着一副银框细边眼镜,好似是因为前日过度劳累的工作,眼下带着镜片也遮不住的淡淡青色,一身白大褂与他同出一辙,两个的身份应该相同。
此时这人因为蒲榕再三忽略他的搭腔而感到有些不耐烦,他皱起了眉头,手上不自觉抱了起来,一根手指搭在自己的大臂上点着,蒲榕的目光顺着手指看到对方的胸口那银色的铭牌,蒋建国。
“抱歉,蒋医生。”蒲榕的目光同他对上一眼,下一秒挪开,他敛下眸子道,“昨天工作太累了,今天还有些缓不过来。”
蒲榕这话像是戳到了对方的痒处,蒋医生也不垮着张脸了,走到他身边并排同他吐着苦水:“我也是啊,都是主任医师,给咱们的班排的那么满,有必要么,一时不看那些病人又不会自己上吊,何必呢?”
蒲榕在他的话中提取信息,上吊,为什么病人会上吊呢?
胳膊被人捅了一下,蒲榕立即接话:“谁说不是呢。”
蒋建国满意了,又同他吐了一会儿苦水,带着他一道顺着走道向前走去。
他说:“先去刘老伯病房吧,他比较安逸,从他开始也安生些。”
蒲榕自然是没有理由提出异议的,斟酌后他问道:“咱们卫生所……就没有什么痊愈离开的病人吗?”白大褂的衣摆有点长,他拎起衣摆往上提了提。
“你小子,今天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蒲榕心里一咯噔,好在很快蒋医生噗嗤笑了出来,摇摇头道,“痊愈?有,少唷。”
难道是像先前福祉村的那个副本一样,是疫病类的游戏,那这一次在这个到处都是病人的地方,岂不是要比上一次更加艰难?蒲榕觉得心都凉了半截。
而后听蒋医生接着道:“毕竟一院子的精神病,谁去管他们?”
“啊,”蒲榕脚步微不可见的停顿了一下,“是啊。”
“噢,到了。”
蒲榕却没想到,这一次副本竟会在一家精神病院里头进行,蒲榕并没有接触过精神病人,但是在他想象中的精神病人,易怒、狂躁、情绪不定并且还会伤人,这让他在进入病房时,犹豫了一下,位置便到了蒋医生的后面。
“刘老伯,我们来啦。”蒋医生推门打着招呼。
“哎,哎,医生好,又来查房啊?真是辛苦你们了。”
中年男人彬彬有礼的反应简直让蒲榕听见了落到自己双颊上的啪啪响声,同时他十分惊讶,原来精神病人,居然看起来和普通人一般无二吗?
眼前蒋医生和刘老伯和乐融融谈话的场景让蒲榕放松了些许,但是为以防万一,他仍旧站的离刘老伯有一段距离。
可是没一会儿,蒋医生就招呼他:“哎,蒲医生,你快过来啊,还得填病情记录表呢。”
蒲榕迷惑了一瞬,随即意识到这个“病情记录表”就是此刻他手中这块板子上夹着的东西,扫一眼过去,表格最上方六分之一的位置写着病人的一些基本信息,右上方则嵌着一张刘老伯的黑白照片,再往下都是一些饮食情况、胃口、心情之类的问题,有要填写的,也有要打勾的。
蒲榕拿起挂在这块板子上的圆珠笔,十分专业的起了个架势,装作听不到蒋医生的吩咐距病床隔着几米直接问道:“刘老伯,您最近吃饭怎么样,进的香吗?”
蒋医生好像原要继续同他说些什么的,但是看见病人已经开口了,他就默默的退到一边闭上了嘴。
“吃的可好了,医院的饭也好吃……就是再多一点荤菜就更好了,我看昨天晚上上的梅菜扣肉就不错。”
怎么还带提出需求的,但是记录表上没有提到,蒲榕自然的略过了刘老伯后面那段话,在“胃口”“良好”那一栏打了勾,然后继续问:“那您的睡眠怎么样?”
“睡眠啊,睡眠也……”
等到蒲榕将这一张表上的东西都如实填好,已经是十来分钟后的事情了,他正要同刘老伯说句再见,就见蒋医生唰的拉开病房里沉重的白色帘子。
“好了,继续查下一个病人吧。”
蒲榕一吓,他完全没有猜到那纯白的布料后面还躺着个人,并且蒋医生刚拉开帘子,这个病人便端正的盘腿坐着,面向着门的方向,眼睛也直勾勾的看向他们的方向,也不知道他们刚才问刘老伯问题的时候是不是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
“哦唷,原来小傅已经醒了啊,一大早到现在都没动静,我还以为你一直睡着呢。”刘大伯的话打破了病房里的沉默,蒋医生用眼神示意蒲榕同他一道过去。
蒲榕这回离着对方的病床十万八千米呢,这时候只能不情不愿的走过去了,越是走进,他就发觉这个病人的脸长得是真好看,窄脸苍白,薄唇殷红,发丝似凌乱却有型的落在鬓边,有一种病美人的感觉。
不过他的眼神要是不那么深沉的话就更好了,看着叫人害怕,就像被什么野兽盯住了一般。
“傅堇年。”蒲榕发觉大概不止是自己,蒋医生也是有些害怕这个病人的,只见他悄悄的打量对方一眼,而后收回眼神欲盖弥彰的翻了两页病例表,再次朝蒲榕招手,“蒲医生,你过来填写记录表。”
蒲榕完全可以认定对方在拿自己顶包,他也不是好欺负的,当即就想直接将手上那块板子塞给蒋医生,但看到傅堇年侧了侧头,那眸子里的黑沉撞向自己——蒲榕一下子就萎了,他焉巴巴的重复那记录表上的问题。
傅堇年却极少说话,大多数时候他只点头或摇头,其余的他若是给面子,就说几个字,不给面子就只紧紧闭着嘴,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蒲榕,蒲榕被看的压力倍增,没有办法,他只能自己摸索着将记录表里的内容编完,完全不敢继续追问。
终于填完傅堇年的病例表,蒲榕松了一口气,蒋医生也松了一口气,唯有刘老伯仍旧笑眯眯的:“两位医生,今天中午吃什么呀,有没有梅菜扣肉呀?”
蒋医生头也不回的摆手:“医院的事儿,咱们怎么知道,你等到中午午饭的时候看就是了。”
蒲榕急忙跟出去,身后伴随着刘老伯骂骂咧咧的声音。
直到病房的门合拢前,蒲榕回首,透过门缝,他再一次同傅堇年对上了视线,蒲榕总觉得对方的眼里似乎含着一些疑惑以及其它的情绪。
可是一个NPC而已,莫非是他看错了,还是傅堇年根本就不是一个NPC,而是闯关者?
啪,最后一丝门缝也合拢,蒲榕望着被关闭的门,心中怅然若失。
“蒲医生,别发呆了,后面还有许多病房要我们去查呢,这会儿不抓紧,当心中午没时间吃午饭!”这人今天怎么总是动不动就愣神,不会是想临阵脱逃留他一个人查房吧?蒋医生不满的戳了戳他的手背。
“嘶……哎,就去。”蒲榕抬起自己的手,他皱眉,果然被戳出了一个弯弯的指甲印,他看向蒋医生的背影,这算职场霸凌吗?
话虽如此,到了另外一间病房,蒲榕的注意力便全都被那些病人给吸引过去了。
如果说第一间病房的精神病人让蒲榕讶异于他们良好的精神状态的话,那这一间病房里的精神病人就完全符合了蒲榕心中对精神病人的想象。
“哇哈哈哈,快来抓我呀,来抓我呀,抓不到我吧,略略略略略!”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其实我是院长的亲哥哥,打我,你活的不耐烦了?!”
“略略略略略略,打不到我,诶嘿嘿,打不到我哇哇哇哇哇~”
“臭小子,我打不死你,你最好赶紧过来,不然我让我的院长弟弟把你扔出这里!”
病房门还关着的时候,这些声音都是朦胧胧的,听起来就好似一群相熟的朋友在聊天,说到好笑的地方一同大声笑起来一般。
蒲榕没有想到打开门以后这些声音的威力会是这个样子,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人居然能搞出两位数的死动静来,一时间他两耳间都充斥着这些声音。
一定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就好似一群外壳坚硬带刺的榴莲在他的脑袋里面蹦迪——他脑壳疼!
蒋医生呵斥道:“安静,都安静,我们都过来查房了,你们还这样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事实上,他这一段话只有开始的“安静”出了声,之后的话语全都被精神病人们更加兴奋的尖叫声所淹没。
“哇哇哇哇哇,医生们也来了,你们来追我怎么样,追到我了就算你们赢,一起玩儿吧一起来玩儿嘛!”
“放肆,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的?你知不知道,我弟弟是这里的院长,信不信我让我弟弟把你这种态度的医生给扔出去!”
蒋医生对此只是闭上了嘴,然后走进去,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蒲榕连忙在他身后跟紧,只有跟在蒋医生身后他才敢走进这个病房,实在是两位病人实在是太疯狂了,他对此十分招架不住。
“左上恩,尚恩奇。”蒋医生翻开病历本,报出两个精神病人名字,被叫到的两个病人一个鼻孔朝天看他一脸不服气,一个表情神似吐着舌头的期待你将飞盘抛出去的狗。
他核对了一下人,然后扭头对蒲榕道:“蒲医生,你来填表吧。”
蒲榕可不再会被他唬住了,他无辜的眨眨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板子塞到了蒋医生臂弯里:“刚才我已经查过一个病房了呀,这间病房就交给蒋医生来吧,毕竟查房又不只是主管交给我一个人的活。”
他原以为对方怎么也会推脱一下,没想到蒋医生看上去十分愉悦的将板子与表接了过去,然后上前几步到左上恩床前,后者哼了一声似是很不想在自己的病房中看到对方。
蒋医生问:“你饮食怎么样?”
左上恩哼:“食堂的菜不行,味道十分一般,配不上我。”
蒋医生问:“你睡眠怎么样?”
左上恩哼:“这床太硬了,应该换了,睡着一般,配不上我。”
蒋医生问:“你最近心情怎么样?”
左上恩哼:“心情?你还问我心情怎么样?你赶紧出去就好了,你也配问我这个问题?我告诉你,院长是我弟!”
不知道蒋医生写着心里如何,总之蒲榕听着都觉得累,这些真的好写到病情记录表上去吗?
眼看蒋医生没有再问的打算,绕到了下一个病人的床前。
他问:“饮食?”
尚恩奇:“嘿嘿嘿嘿~”
他问:“睡眠?”
尚恩奇:“嘿嘿!!”
他问:“心情?”
尚恩奇:“嘿……”
……至少心情可以如实的填了。
蒲榕从蒋医生手臂边探过脑袋,看他在病情记录表上填的东西……没看懂。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医生的字体?
蒲榕不明觉厉。
他发觉蒋医生干活还真得心应手的,比起他这个半道插进来的半吊子来说,好的不是一点点,你看他,在纸上唰唰唰几下,表就填好了,蒲榕查一个病人要十来分钟,蒋医生五分钟就搞定了。
继续到下一个病房,蒋医生也没有将病情记录表还给蒲榕,蒲榕便心安理得的站在一旁观察,观察病人,也观察蒋医生。
他发现每一个病人的病情都有许多不同的地方,有的完全看不出是得了精神病的人,有的他们一进去就喊打喊杀,还有握了把梳子当做是刀想插他们的。
期间也会碰到一些护工或医院的其他工作人员,这些人都对他们十分友善,蒲榕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或许是自进这个副本以来,虽然身边有很多人,但全部都是NPC的缘故,他孤立无援,自然看谁都有戒心。
蒲榕亦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何而来的,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两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蒋医生查房的速度越来越快,基本上已经到了三分钟一个病人的程度,可以看出他十分着急下班,这正合了蒲榕的意。
虽然有免费的劳动力带着他“参观”这间精神病院,但还是单独行动更加适合他。至少不要和这群NPC在一起。
六七间病房以后,蒲榕开始控制不住的走神,直到打开第十间病房门,里头一个震惊的声音响起:“蒲榕?!”
听到这貌似有些许熟悉的声音,蒲榕猛的一个激灵抬头,蒋医生镜片后头的眼睛眯着,眼珠狐疑的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你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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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倒完水回过头,刚好什么也没赶上,但却一眼就看到了抽出来的抽屉,他眼一瞪,嘴里的水喷出来了,人呛着了,惊天的咳嗽声就是在院子外头也听得见。
一些路过的村民一听,怕是村长出什么事儿了,当即毫不犹豫的赶了进来,小辈们在外圈踌躇着不敢上手,一些年纪大的阿婆将村长围在中间一人出一只手用力拍打着他的背,一边对村长嘘寒问暖。
“唷,这是怎么了,就咳成这样?”
“村长,你没事儿吧?”
“这样好点儿没呀?啊?”
村长原本很快就能缓过来,这会儿被拍的肺就要咳出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村长急得拍桌子:“你们、咳咳,刚才你们可有谁来过我这屋子?”
“平白无故的又没事,哪里会到村长你的屋子里来?”
“就是啊,这院门整日开着,咱们都不一定会来。”
“村长,你咋这样问啊……怕不是家里招贼了?”
“你傻啊,咱这个村子里谁会偷东西,咋来都要比偷方便啊,而且村长这屋子里能有个啥积分的,是那个掉漆的大茶缸,还是这磕了角的桌子?”
“你们能不能都安静一些?”村长了被吵的头疼,“我再问你们,有没有看到谁靠近我这屋子?”
“村长你表情咋那么难看,不会真被偷了吧?”
面对大家好奇的目光,村长沉声道:“是,就是被偷了,所以请大家伙儿看到有什么人靠近过这间屋子都告诉我。”
“啊?真被偷了?”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然而其中并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像李婶儿说的看见张家狗蛋在这附近晃悠,还是三天前的事儿了。
倒是大牛的一句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他说:“俺小半个时辰前遇到了小少爷,他说要来找村长来着。”
李婶儿探头道:“你这小伙儿傻了不是,小少爷都走许多天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你是太想先少爷了吧。”
“不不不,俺是真看着小少爷了。”大牛连忙摆手,表示自己说的是真话,“小少爷还问呢,问村长在家里不,俺就同他说直接去村长家找就行了。”
“不好。”村长心里咯噔。
他定是听到了他们所有的谈话了。
作者有话说:
此时村长发出尖锐的爆鸣:大傻春,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