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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前夕，祝招朝调休了三天假，随林鹤从去了一趟西北。这是二十年来祝招朝第二次回到出生的地方。下飞机后还要坐三个小时的客车到县城，下车后林鹤从在车站附近租了一辆车子，将带来的行李放到后面，先去街边的店里买了牛奶和面包让祝招朝吃，早晨起来空腹，飞机餐也没有吃，他怕他胃痛。
村子在十八弯的山路尽头，要开车越过几座山，才能看见土房子黄色的顶在一片平原上露出。村口的电线杆是标志，还立着一座崭新的被漆成白色的路灯，与之相伴，有条精瘦的黑狗趴在一旁的草垛上，听见汽车声音，竖着耳朵站了起来。
祝招朝趴在颠簸的车窗上，眼里的景色熟悉中透着陌生，鼻子里闻到了记忆深处的味道，草的清香，泥土的腥气，还有散落的一地牛粪。车子停在村口空地上，两人提着东西走上狭窄的上坡。祝招朝带路，越走越快，到了屋角，正好看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孩端着一盆污水“哗啦”洒在屋檐下，他站住脚欣喜又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桃仙？！”
女孩抬头看了他们两秒，忽然瞪大了双眼：“哎呀！哥？！是不是招招哥哥？！”
收拾屋子的另外两兄妹听见声音也跑出来，手里都还拿着笤帚抹布。端午这样的日子，三兄妹惯例是要回到这来吃顿团圆饭的，屋子许久不住人，到处都是灰尘。去年底一场大雪，好在没有将这老房子压垮，让他们四兄妹还有团聚的地方。
林鹤从把两人一路带过来的行李放到房间。说是房间，其实是一个单独的房子，在几间主屋旁边隔离开，以前是给家里大哥准备用来结婚的。大娘一共三个孩子，祝招朝在其中属于老三，比他还小的就是之前的桃仙妹妹，另外的大姐大哥一个比他大两岁，一个比他大三岁。
屋子打扫干净，晚上大哥大姐下厨，祝招朝跟小妹坐在灶口塞火聊天，厨房火热，林鹤从在屋外树下杀鸡。他哪儿会杀鸡，拿手术刀的手都不知道如何下刀，索性一刀捅了，鸡血滋了一米远，赶紧掰住脖子滴到碗里去。
小孩儿都爱热闹，祝招朝今天很高兴。吃罢晚饭，他把带来给三兄妹的东西拿出来分，有吃的有用的，都顾全了。大姐说他乱花钱，赶紧的就去把自己做好的米花糖拿出来塞他箱子里了，让他带回去吃。聊起小时候四个人住在一起的经历，仿佛有说不完的趣事。
这一程来得仓促，启程了才想起来给兄妹几个打电话告知。是他昨晚上心血来潮说想看看，林鹤从就买好了机票带着他来了，早上在被窝里被揪起来他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呢。看完了，也吃完了，他摸摸肚皮，觉得一切都变好了，每一个人都变好了，他很高兴，他现在也很好。姐姐妹妹跟他说了好多话，问他这几年的情况，说起去年那场雪灾，双方又唏嘘几句，就连话不多的大哥今晚好像也说了不少。
同甘共苦过的兄弟姐妹，虽然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么多年，祝招朝虽然离开了，每年的节礼都会寄到，他知道大娘家里辛苦，如今他有了能力可以养活自己，当然也会想着帮衬家里人。
晚上两人爬到楼顶看星星，祝招朝趴在林鹤从肩上笑眯眯的，他晚上喝了一点土酒，还有点晕乎。西北大地广袤，星空也无限辽阔，林鹤从欣赏着漫无边际的星子，听见孩子在耳边嘟囔：“我不回去了，就住在这里！”
他伸手就掐对方脸蛋，训斥：“没良心的东西，见着好了就要跟别人跑是不是？”
“……嘿嘿嘿……”被骂还知道害臊，看来没醉多厉害。
西北的初夏，晚风很凉，林鹤从坐在这风里，什么工作啊会议啊，都想不起来了。他看着祝招朝酡红的双颊，跟小孩打商量：“跟叔叔说说你以前在这里的生活？”
“……”说不了一丁点，祝招朝抱着叔叔的脖子早睡着了。
林鹤从不困，不但不困，他还挺精神。两人舟车劳顿辗转到这里，实际上已经耗去大半精力，但是他现在脑子里全是自己的乖乖小孩赤着脚丫奔跑在这片田间地头的身影。四五岁的招招，一定很调皮，也一定很生动。他把席间几个兄妹聊天的内容拆解成一段一段的记忆，藏在脑子里，再重新融合进他眼中看到的，组成一幅崭新的唯有他看得见的画面，在这些画面里，每一个祝招朝都活泼自由，那么美好。
在穷得只能吃土豆的日子里，大姐说他的招招已经机灵地知道去山上忙活了，五岁的小鬼头，背着比他人还大的箩筐，翻两座山去摘野柿子。大娘奶水不够，襁褓里的妹妹经常饿得大哭，他就去隔壁村求羊奶、牛奶，人家可怜他给他挤一碗，他抱在怀里一滴不舍得洒，都带回家给妹妹喝，自己舔舔碗底就够了。
多么好的孩子，竟然愿意同意到他的林家当他的小孩，他多么幸福啊。他又多么庆幸，当时提出了要留下祝招朝的想法。招朝，他的父母一定在他身上寄予了无限期望，期待他如朝阳蓬勃，想到这儿，林鹤从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愧对祝家父母，在小孩的教育上，他比较松散，还好祝招朝争气。但看看现在的祝招朝，吃饱穿暖，万事不愁，祝家父母在天有灵，应该也能原谅他做的事吧。何况，不原谅也没有办法，这件事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转圜之地。他只能向天上的二老发毒誓保证，一定对他的招招好，让他开心，让他快乐，让他无忧无虑。
也许是心理原因，回程的路途顺利许多，祝招朝在飞机上叭叭个不停，还没走已经想着下次来了。林鹤从只会笑着看着他点头，孩子说什么都是好的，这种事情上，他毫无主心骨。
祝招朝无语：“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点头？那到底要不要修房子？”他指村子里那个房子。
林鹤从顺从道：“修啊，你想修就修。”
祝招朝：“你是大人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
林鹤从：“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叔叔给你什么想法，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祝招朝来劲：“真的？”
林鹤从警惕，敲他额头：“除了从前警告过你的那些事。”
“……没劲。”
“你是大人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祝招朝：“我们什么都没做。”
说起这事林鹤从还要生气，正准备好好教育教育小孩，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祝招朝对他飞了个眼神，道：“而且我已经跟他说明白了。”
“……说明白什么？”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
林鹤从愣了半晌都没再说出一句话，过了会儿，他把小孩的手包进自己手掌摩挲。祝招朝顺势靠过来，问他：“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林鹤从噙着笑捏了一下他的鼻子，祝招朝便迫不及待地问：“那你呢叔叔，你呢？”
“招招，我爱你。”
他说得快速且直白。
这下轮到祝招朝不好意思了，直接拿毯子盖住了小脑袋装起睡来，不敢再看林鹤从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