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藤真忽然说：“我刚才是给翔阳篮球队的经理打电话。”
“是吗？”
“我没有女朋友，上次你看到那个女生是我亲姐姐。”
仙道怔住了。藤真看着他，笑着说：“我没谈过恋爱。”
“是吗？”仙道无意义地重复着这个词。
“是。”
“我以为你，不缺。”
藤真笑着说：“宁缺毋滥。你呢？”
仙道笑笑，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是吗？”
“嗯，是的。”
“那瓢水肯定很好喝。”藤真笑得很灿烂。
“你说得很对。”
“我真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呢？”
“只是有点好奇吗？”
“不，是非常好奇。”
“他很好。”
听到这三个字的藤真，看见仙道把视线从自己的脸上转开了。
“还有呢？就这样吗？”藤真笑嘻嘻地问。
仙道看着漆黑的大海说：“他是我勇气的来源。”
藤真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是个悬崖上的胜利者，但是在下一秒他就坠入了深渊。”
藤真觉得自己轻轻地颤抖起来，也许是因为夜已经深了，海风开始变凉了。
“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拥有什么样的意志力，一个人才可以赌上自己的未来，决绝地获得那种胜利。”仙道的视线依然在飘渺的远方，“而后在永远失去做自己热爱之事的资格之后，他还能站起来，再把其他事做得如此投入。不论倒下多少次，他一定会站起来。”
仙道说完后，看着藤真：“大多数时候，我对他充满崇拜，有时不自量力地，我会疼惜他。”
藤真的脸在黑夜中隐没，仙道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会儿，藤真笑了笑，说：“你喜欢这个人，是因为你们很像吗？”
“不，他和我完全相反。”仙道说，“胜利对我而言，是会带来快乐，可胜利对他而言，是一种信念。”
“所以他其实是个放不下的人，对吧？”藤真低下头，说。
“人生在世，总要有个信念。”
“你不是说胜利不是你的信念？”
“可他是。他是我的信念。”
那时已经走到宿舍楼下了。藤真抬头，才发现原来天空中有满天星光。刚才在海边时，他什么都没注意到。
藤真很想说什么，可是最终也没有说出口。他们走上楼梯，在转角的地方，藤真看着走在身前仙道的背影，说：“仙道，你说的那个人，我仔细想了想，也许他也不是把胜利当作信念。”
仙道回过头。
“他可能是，不得不把胜利当作信念。”藤真苦笑了一下，“否则他的信念在哪里呢？”
仙道笑了笑：“怎么？你比我了解他吗？”
“有这个可能。”藤真笑笑，“还有我劝你，不要把人类当作信念。”
“为什么？”
“因为人生太长，你要是失去了他，就会失去信念。”
“没有得到何来失去？”
藤真怔住了：“你是没有得到，还是不打算得到？”
“没有得到，也没有得到的打算。”
“为什么？”
仙道笑了：“不是你说的吗？人生太长，我无法经受失去信念的打击。”
仙道继续往前走：“我也不敢奢望能得到，也就不怕失去了。”
那天晚上，藤真睡得不好。因为他忽然发现，事情是可以悬而未决的。过去的他可以作出选择，说不定只是因为他本来就没得选择。在二者其一当中，虽然看似是他一直在选择，但事实上有可能，本来只有一个选择是最优的。
他不能再打棒球了，但是还可以打篮球，所以他去打篮球。翔阳队失去了教练，他必须留队，所以他担任了教练。翔阳队战败了，他无法离队，所以他必须参加冬季选拔赛。
他以为这是他作出的选择，也以为自己相当果决，但是这其实是没有选择。
这一次，仿佛是可以选择的，他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因为无论怎么选择，都会失去一些东西。
他脑海中盘旋着满天星光，无尽海浪。到最后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在很深的夜里，终于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藤真是被仙道轻轻推醒的。
“再不起床田冈教练会罚跑二十圈了。”仙道是这样笑着对睁开眼的藤真说的。
藤真穿着背心短裤去食堂时，遇到了花形。花形见他独自一人吃早餐，就坐到他身边了。
牧和清田也在这个时候进到食堂，把早餐拿到他们这桌吃。
“藤真你没睡好吗？”牧指着自己的眼睛下面说。
“啊？”藤真没看懂他的手势。
“你的黑眼圈吓死人了。”牧笑了一声，“像熊猫。”
花形看了藤真一眼，默默不语。
“是啊，不好睡，我认床。”
“什么毛病？”牧取笑着他。
藤真的皮肤非常白，所以稍微有一点黑眼圈就很明显。
藤真说认床那就是鬼话——花形心里想：这家伙每次出去集训都睡得跟死猪一样，什么时候认过床？就算十个人挤大通铺，就算第二天是跟海南或者其他什么对手打比赛，藤真也是第一个睡着的，这么没神经的人，竟然会睡不好？
以藤真的神经粗度，要让他训练得那么累以后还睡不着，那肯定是出了什么重大的事。
“仙道呢？”花形忽然问。
“你这么关心仙道做什么？”藤真疑惑道，“我发现你现在一见我就找仙道。他欠你钱吗？”
“……”花形不好在牧面前多说什么，只好默默闭嘴。
“仙道先去体育馆了。”清田说，“我刚才看见他了，他说教练叫他先过去。”
藤真埋头吃早餐，吃完以后也不等花形，收了餐具就走了。
牧问花形：“你们教练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花形摇摇头：“可能就是没睡好。”
第二天的训练内容和头天下午比增加了一些，但大差不差。上午最后一小时是针对个人的训练，每个位置的球员都领到了一份不同的训练计划。
藤真和牧还有宫城是一组的；仙道、流川、清田一组；福田、花形一组；三井、神一组；赤木和鱼住一组。
教练给控球后卫组的训练计划是：1，各种控球训练；2，二人防守，训练者带球过人突破，最后上篮得分；3，传接球训练；4，核心肌肉群的体能训练。
牧还从来没和藤真一起训练过，本来饶有兴致地要和他比试一下，结果藤真防守的时候相当敷衍，还不如宫城尽心尽力。牧看藤真好像体力有亏，心事重重的样子，和平常精力充沛的模样完全不同，就在坐下来休息时问他：“喂，你怎么了？”
“我在为情所困。”藤真一本正经地说。
完全没料到这个答案的牧把水“噗”了出来。
“跟女朋友吵架了？”
牧有女朋友，是以前海南大附属高中的学姐，现在是大学生。因为女朋友比较成熟，通常吵不起来。但是他也知道一般人谈恋爱是很耗精力的，像他这样不怎么耗精力的是少数。
“不知道要不要在一起。”
“闹分手啊？”
藤真之所以选择对牧说出来，可能是因为牧是个朋友，但并不是朝夕相处的朋友。何况牧是真的有恋爱经验。
“唉。”藤真叹了口气。
牧拍拍他的肩膀，忽然感觉不远处有视线聚焦在他身上，牧抬头一看，就看到还在球场上训练的仙道正看着他俩。接触到牧的目光，仙道又笑了笑转开了头。
“没什么可烦恼的，你们要是还能相处，还互相喜欢，就继续在一起，如果确实处不下去了，就早点断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对吧？”
二人交谈的时候，声音压得比较低，毕竟这样的话题并不适合在球场上说。
牧和藤真做了两年多对头，也算惺惺相惜。至少在牧看来，神奈川也只有藤真一个人有资格称得上他的对头。对头要是没劲了，比赛也会没劲的。
牧也很了解藤真，藤真这个人做事果断，一般来说还真没什么事能让他犹豫不决，由此看来，他这个女朋友在他心中的地位一定是不低的。
尽管牧说的话是老生常谈，对藤真也没太大帮助，藤真还是很感谢他，说：“嗯，谢谢你。我一定早点处理好。”
“打起精神来，你都不像你了。”
藤真朝牧笑了笑，牧也笑了笑，伸出手，二人击了个掌。
仙道本来正在场上和流川、清田在训练二人防守单人突破，他和清田正在防守流川，此时仙道一转头看场边，流川就抓住空隙过了他，上篮成功。
流川瞥了仙道一眼，说：“你就防守成这样？”
这人说话还是那么难听。仙道接过球，笑了笑，没答话。
其实刚才清田也因为看牧和藤真击掌走神了，约等于流川的两个防守者都心不在焉，流川肯定不高兴了。
仙道拿着球以后，听到清田嘀咕：“牧和藤真先生这么好吗？难怪整天藤真藤真的。”
“牧经常提起藤真？”仙道问清田。
“是啊。我以前还以为他俩是死对头呢。可是上次阿神说翔阳队以前时不时到海南打练习赛，牧还经常请他们吃饭。”
“关系真好。”仙道不咸不淡地说。
“反正看着是不差，哈哈。”
控卫组休息够了，又继续上场训练，藤真比之前投入了一些，慢慢进入了状态。在全心投入了训练以后，藤真感觉烦恼似乎都远离了。
这样也许就好。感情的事情，有时候偶尔做出维持现状的决定也不错，不是非得决定出个要和不要。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训练好了以后，把秋之国体的比赛打好，何况还有冬季的高校选拔赛。只要回到昨天早上的那个状态就好了，他可以当作昨天下午以后的事，全都没经历过。
藤真忽然想：牧能一边谈恋爱一边处理好所有事情，真是个了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