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明天晚上得先准备点食物了,没想到会练到这么晚。”藤真吃完泡面以后对仙道说。
“明晚应该不会到这么晚,不过暑假食堂的晚餐不太好吃,明晚你去我家吃晚饭吧。”
“咦?”
“我做鱼给你吃。”
藤真笑得岔气:“你自己钓的吗?”
“是啊,今天钓了一条有三斤重呢。”仙道脱下上衣,准备去洗澡。
藤真支着下巴,视线落在仙道的背部。那是非常完美的背部,不仅宽阔,而且肌肉群非常结实而漂亮。只是藤真还来不及收回视线,仙道就转过来,发现藤真又在盯着自己看了。
浅棕色的眸子又看了一眼仙道的前胸和腹部, 藤真若有所思地问道:“这肌肉是钓鱼练出来的?”
“不好说,要不你也试试?”仙道笑着说。
仙道洗过澡出来以后,藤真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大概去找花形了吧?
仙道喝着花形给他那瓶宝矿力,靠在窗边看着窗外。
仙道从来没在宿舍住过,在决定入学陵南后,父母就给他租了学校旁边不远的房子,走路只需要三分钟就能到。陵南虽然是私立学校,但并不是强制要求住宿的那种,可以选择走读——事实上这所学校就读的高中生,住在附近的也不少,因为大多数人还是愿意选择离家比较近的高中读书的。
仙道表面上说不想住宿的理由是因为他喜欢睡懒觉,而住宿要求早起,但实际上的原因是他喜欢独处。
他有很多的伙伴,也有不少朋友,可是还是觉得一个人来得自在些。无论有什么情绪,只要独处一段时间以后,他都能平静下来。
他观察到的藤真似乎不是这样的。藤真身边永远都有不少他人,他看起来非常习惯和别人亲密地相处。起码,他和花形看起来就是非常亲密的朋友——而仙道并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的朋友。
棒球场边有些路灯,但不太明亮。夏天的路灯旁有些昆虫聚集,今晚感觉十分闷热,也许要下大雨了。
睡觉时也许还是关上窗开空调比较好些。仙道这么想的时候,雨点和潮湿的风一起落进了窗内,打到他的手臂上。他把窗户关上,拉上窗帘,找到了空调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这个时候藤真进来了,一进来就说:“好闷啊。”
“我刚开了空调,下雨了。”
藤真还是穿着刚才那身家居服,不过他拎了个桶进来,看样子刚才应该是去了洗衣房,并不是去找花形。
“你去洗衣服了?”仙道问。
“是啊,要半夜才能烘干,我明早再去拿出来穿吧。”藤真想到什么似的问他,“你不需要洗吗?”
“我等晚点再去。明天可以穿自己的衣服训练。”
今天只是第一天分发了队服,教练让大家穿着打了一场比赛,实际上训练的时候随便穿什么都可以,要不然到正式比赛的时候队服没准儿都洗烂了。
藤真往床上一趴,过了会儿,都没什么动静,仙道走过去一看,他竟然就那样趴着睡着了,整个人还压在被子上。
他也太容易入睡了吧?
栗色的头发散着垂在两侧太阳穴,看起来发质柔软而又顺滑。这头发就算剪成板寸恐怕也很难竖起来吧?
仙道伸出手,轻轻拨开藤真左侧额头前的头发,那道陈旧的伤疤就露了出来。一、二、三、四,一条横的伤口,四条缝线的疤痕。
仙道的手触碰到那条疤痕时,藤真忽然睁开眼,惊愕地看着他。
“你这么快就睡着了?”仙道收回手,“被子都没盖好。”
他的样子看起来那么自然,藤真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藤真爬起来把被子盖在了身上,说:“今天有点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那就早点睡吧。我去把灯关了。”
“不用,我怎么样都能睡着,现在还早,你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管我。”藤真说完以后,转过身继续睡。
不过那只是假相。
藤真按着自己狂奔的心脏,告诉自己,绝对不能产生有违常识的错误判断。仙道只是要帮他盖被子罢了。
他不自觉地抚摸着左太阳穴的那道伤疤,虽然已经很浅了,但是假如把头发掀开,第一眼还是能看见的。
仙道说他当时在场。去年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在场?
今年的全国大赛,仙道根本一场球赛都没去看。这还是今天他们训练的时候藤真发现的。
湘北队的宫城和三井在聊天时说起鱼住去看了湘北和山王的比赛,藤真想起仙道说的去年去看了翔阳在全国大赛的比赛,心想他们陵南队的传统可能就是要一起去看本县入围全国大赛队伍的比赛,于是就问了他俩一句:“陵南队都去看了吗?”
得到的回答是除了鱼住谁都没去。藤真当时又好奇地去问了一下彦一,他们陵南到底今年去看了全国大赛几场比赛,彦一说除了退役的鱼住跑去看了湘北对山王的那一场比赛,其他人根本没去,都在队里训练着。
于是藤真更加奇怪地问了彦一一句:“去年也是这样吗?”
“去年我就不知道了,我还没入学呢!不过我听越野学长说,去年仙道学长好像去看了两天比赛。”
“两天吗?”
去年翔阳在夏季全国大赛就打了两天比赛,第一天赢了,第二天对阵大阪的丰玉队,藤真受伤以后,翔阳队的全国大赛历程也终结了。
“是啊,越野学长说的,他说仙道学长去年夏天请了两天假去看比赛。”
也许,第一天他看的不是翔阳而是海南的比赛?
但是这个推测马上被推翻了。因为彦一竟然认真地拿出一个本子,翻到“仙道学长”那一页,对藤真解说了起来:“越野学长说仙道学长去的是仙台市的这个和这个体育馆。藤真先生你看,我会记录每个体育馆和它们的特点的!”
那两个体育馆,正是翔阳队两场比赛所在的体育馆。海南队第一天并不和翔阳在同一个球馆,是同一个时间段在不同球馆进行比赛的。
脑中似乎有一团乱麻,里面有无数死结没办法解开。藤真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找不到头绪的状况。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仙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开始他以为的是,去年仙道跟着陵南队的其他人,一起去看了翔阳队和海南队在全国大赛的比赛。可是现在得出的结论其实是:去年仙道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去仙台,看的比赛都是翔阳队的。
想不明白的原因有好几个,最主要的就是:他和仙道真的不熟,今年都不熟,何况去年。去年夏天那个时候他们也就打了一场比赛,也就等于说,他们从出生到那个时候,只见过40分钟面罢了。
也许,有没有这个可能?仙道真的很想变成控球后卫?所以他会特意看比赛研究一下藤真是怎么组织进攻的?
可是看他比赛研究打法,还不如去看NBA比赛的录像带呢。
藤真遇到事情是一定必须处理妥当的,这其中有几个必须:1,必须找到并且明确定义问题;2,必须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3、对于问题的主体,解决不了事情,他会解决人。
对藤真来说,使用拖延的方法让问题消失,是个最差的选择。因为那可能会让人习惯忽视问题,做不了决策。
并不是说做决策非常重要,只能说,藤真希望任何有关于自己的决策,都是清晰明了,不含混的。哪怕决策的过程非常痛苦,但对他而言,会比不决策好很多。
他的人生就是在不断的决策——转向——再决策的过程中,得到前进的动力,一旦这个过程停下来,他会没办法往前走。
出于一种责任感,藤真没有办法和不确定的未来共存。他需要的必须是清晰、明朗、定下目标的未来。
但是关于这件事,他确实处于无法推动决策的过程。他之所以陷入这个困境,是因为这件事表面看起来不存在。
他怎么能对不存在的事情做决策?
其实如果今天做出这个举动的人是任何其他人,他都可以立刻做出反应。
如果是对他有好感的女生触碰了自己,他会第一时间睁开眼睛用手隔开,告诉那位女生,自己不喜欢这样,她过界了。
再做个非常可怕的想象,假如这个举动是花形做出的,他可能会立刻拽住花形的手,问“你什么意思?”在第一秒内让花形把事情说清楚。
再做个更极端更可怕的想象,即使这个人是牧,藤真的反应也是会让对方立刻把动机交代清楚。
交代清楚是为了把话立刻说明白。他们如果说出于对他有任何好感而做出如上举动,藤真会让他们立刻死了这条心,能做朋友继续做,不能做就滚蛋。
可是唯独对仙道,藤真完全没办法这么做。
藤真用出了平时最不喜欢使用的“假装不知道”、“再观察一下”,而这是下意识的反应。
藤真并非不清楚自己也讨同性喜欢。但是不论同性异性还是朋友熟人,他在此事的处理方法上都是一致的:你对我有好感,那是你自己的事,别来打扰我。假如打扰到我,你就得从我面前消失。
可以说从出生到如今,藤真从未允许过任何人过界,这条界线就是:“我不谈感情,那种无聊的事跟我没关系。”
然而藤真今天忽然发现,这个界线,他没有对仙道设立。
对了,不是仙道的问题,是他的问题。不是仙道过界,而是他的界线消失了。
藤真睁大眼睛,任凭这个结论带来的惊涛骇浪冲击着自己。
他不能那样做,他没办法用一惯处理类似问题的模式去处理仙道。
因为他知道,一旦处理了,他和仙道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