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伊藤卓到了篮球馆,一二年级的学员基本上已经到了,但三年级的学长都还没来,藤真学长也没到。经理杉浦勇太说,今早藤真学长有些事要办,会比平时晚一些到篮球部。

  本周的训练安排都差不多,按队伍分组,C队头一个小时去环校跑步,B队在球场上打分组对抗。A队队员里有五个是三年级的毕业生,即使是暑假,有人早上也要上补习班,他们的训练时间通常从中午开始,所以剩余的A队队员会先和B队一起训练,到学长们加入训练后再回A队。

  翔阳高中篮球部的学生非常多,暑假前差不多有百来人。三年级大部分队员退部以后,现在一二年级的也有七十人左右,在这些学生当中,作为今年唯一作为正选选手在县内大赛中上场过的二年级生伊藤卓,当然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杉浦也是二年级学生,他虽然喜欢篮球,但是因为入学时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又非常瘦弱,身体素质一般,跟不上翔阳篮球部训练的强度,去年入部不到半个月就转做了部内经理。

  A队的五个三年级生中,除了藤真学长,其他人早上都不来。伊藤没有加入B队的分组对抗,而是在球场边站了一会儿,杉浦见他若有所思,就问他:“你在想什么?”

  伊藤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欲言又止。

  杉浦把一年级生的整队任务交给另外一个球队经理小田隆裕安排以后,见伊藤依然站在自己身边,不禁有些疑惑:“你不去吗?”

  如果藤真学长过来后,发现有人偷懒,那可不得了,伊藤会被罚练的。

  “杉浦,你最近有没有听说关于藤真学长的什么事?”伊藤吞吞吐吐地问道。

  “藤真学长吗?”杉浦歪着头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你具体指哪方面?”

  “就是校董……董事长那边……”伊藤小声地说。声音太小了,杉浦好不容易才听懂了。

  杉浦的父亲是学校的一位董事,伊藤会问他这个问题,杉浦并不觉得多奇怪,因为事实上,这个问题除了他,大概伊藤在部内也找不到其他人问。

  伊藤和杉浦是同班同学,也都是篮球部的,从一年级开始二人就很熟悉。

  “藤真学长想留下来参加秋之国体和冬季选拔赛……董事长有没有什么意见?”伊藤小声地问。

  面对这个问题,杉山想起去年夏天,差不多也这个时候的事情。

  翔阳篮球队在县内大赛的决赛中取得了第二名,获得了在仙台举办的夏季全国联赛的参赛资格。第一场比赛,翔阳队顺利晋级,到第二场比赛时,也就是去年的8月3日,遭遇大阪的冠军球队丰玉队——杉浦至今记得他在球场边的选手席看到的情景:上半场10分钟内砍下22分的藤真学长,被丰玉队的球员南烈用手肘撞飞了。藤真学长的血从太阳穴飞溅出来,倒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佐佐木教练当时坐在杉浦身边,杉浦感觉教练整个人都僵住了——教练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站起来冲到场上。吓傻的杉浦也跟着替补席上的花形、长谷川、高野、永野学长他们一起跑了过去。

  在场的医生给藤真学长检查的时候,学长呕吐了一地,随即他被担架抬出了场外。佐佐木教练不能离开比赛现场,就嘱咐杉浦和吉泽顾问老师一起,跟着藤真学长的担架出去了。在那个时候,杉浦发现教练的脸苍白得像个死人。

  教练可能不得不辞职了。杉浦心里这样想。

  藤真学长伤得很重,在一段时间内似乎失去了意识。医生认为他必须被转运到附近的医院,完成头颅急诊CT的检查,即便颅脑没有问题,太阳穴那大约五厘米长的伤口也必须缝合。

  大概在学长受伤一个多小时以后,杉浦在医院里见到了藤真学长的母亲,和平时的样子完全不同,这个美丽的混血女人,过去看起来总是很优雅的表情变成了着急和慌张,身上的绸缎连衣裙也皱了,精致的妆容似乎也脱落了大半。

  杉浦惊讶于她到得如此的快速,毕竟仙台离横滨这么远。后来他才知道那天藤真的母亲刚好到白石市办理一些事务,本来打算如果翔阳当天能打赢,次日就去看翔阳的八强赛。

  藤真学长被送往CT室的时候其实人已经清醒了过来,但是一直没有睁开眼睛。他母亲叫他,他应了一声,然后就不再作声了。

  医生做完检查下了诊断,是头皮外伤,伴有脑震荡,建议在急诊室缝合伤口,并且留观一天。

  杉浦作为球队的经理以及藤真多年的旧识,一直跟在藤真的旁边,藤真的母亲和司机也在一旁——藤真母亲让吉泽老师回去赛场了,只留下杉浦帮忙。

  在急诊室进行清创缝合之前,藤真的母亲问过医生能不能美容缝合,那个时候藤真已经清醒了,也可以坐在病床上了,他对母亲说:“不需要美容缝合。”

  “那会留下很长的伤疤,在太阳穴。”母亲说。

  “没关系,”藤真学长说,“还有头发可以挡住。”

  藤真学长说完这句话,就慢慢躺下了。他的嘴唇看起来惨白惨白的,因为在强忍着呕吐,他的脸色一直很不好看。

  杉浦看出藤真学长不舒服,就拿了垃圾桶放在他跟前,藤真学长对他说了声“谢谢。”接着对他说,“勇太你回去吧……比赛结束了吧?”

  “可能差不多了。”时间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按常理来说应该是结束了,“我不急着回去,我留下来就好。”

  藤真学长没有再说话,过了会儿就坐起来呕吐了。

  杉浦顺了顺藤真学长的后背,给他纸巾擦干净嘴角,扶着他躺下了。他知道藤真学长一定想知道比赛结果,却没有在这个时候让他询问。他也知道原因,学长离场以后,多半是要输了,他即使问了,一定也是坏消息。

  藤真学长的母亲没有再坚持美容线缝合的事,一是因为那个伤口看起来实在有些吓人,二是她更担心学长的脑震荡,医生也说这个伤口不太适合美容缝合,因为伤口比较深,而且不规则,打局麻以后有可能会有些**,如果用美容缝线的话,太细了,有可能缝合得不牢固。

  杉浦当时是觉得非常可惜,那么长的一条疤痕会留在学长的脸上——那本来是张完美无瑕的脸。

  藤真离场后,翔阳队确实输了。比赛结束以后,教练带着一些球员来看藤真学长,在病房里,见到藤真学长的母亲,对她恭敬地行了礼,并且道了歉。而队员们围着藤真学长问候了一番,没有过多注意到教练和藤真学长母亲的交谈。杉浦注意到藤真学长用眼神询问了花形学长,花形学长黯然对他摇了摇头,杉浦猜测他们交流的是比赛结果。藤真学长闭上了眼睛,花形学长也没有多说话。

  教练很快地就把队员们带走了,高野学长在走之前还对藤真学长说:“快点好起来。”

  藤真学长靠在病床上,对他们点点头,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的额头被纱布包扎着,脸色已经比下午的时候看起来好多了。

  藤真让杉浦跟着教练他们一起回去,杉浦出来的时候,花形学长走在他身边,问他:“藤真有说什么吗?”

  杉浦说:“没有,学长下午精神不好,躺了很长时间,没说什么。”

  “那……藤真的母亲有没有说什么?”花形学长低声问。

  藤真学长在翔阳篮球队里的地位,与其说是ace,不如说是核心的精神支柱。尽管他只是二年级的,尽管除了从小认识的杉浦和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是同班同学的花形,谁也不知道他是董事长家的孩子。他的能力如此超群,不仅是篮球队超绝独档的王牌,甚至学业都是年级前几名。更与众不同的是,藤真学长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魅力,让人忍不住信服于他,听他的安排。杉浦想,这也许是因为藤真学长虽然拥有仿佛云端神袛一般的长相,和远超同龄人的能力,可是却相当有亲和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生气,遇到任何困难都只是“想办法去解决”,从来没有表露过非常负面情绪的缘故吧?

  他知道花形学长为什么会紧张。藤真学长是全篮球部的偶像,也可以说是翔阳篮球部目前仍有近百学员在部的重要原因。杉浦猜测藤真学长可能对花形学长透露过他父母对他打篮球有限制一事。

  花形学长想必是害怕藤真学长被迫退出篮球部。

  假如藤真学长被迫退部,翔阳篮球部就失去了主心骨,这对花形学长他们绝对是个非常重大的打击。

  杉浦摇摇头。花形学长并没有放下心来,表面上看起来表情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杉浦可以感觉到他似乎越发忧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