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颉笔就在面前,方凌波对蓬莱阁的小动作一点兴趣都没有。待那帮假扮散修的蓬莱阁弟子离开后,方凌波便走向了仓颉笔。
蓬莱阁布下的陷阱对方凌波来说没有什么作用,这些东西都是他年轻时候玩剩下的。
方凌波弯下腰取走了正西位埋着的两张符纸,将这两张符纸压到了东南角。就在他放好符纸的瞬间,仓颉笔的幻境起了变化,在幻境之中心怀鬼胎的蓬莱阁弟子乱成了一团。
仓颉笔周围的阵法消失,方凌波眼前的漫漫黄沙之中出现了一株胡杨。
这是一棵已经死去的胡杨,死了,可躯壳仍旧屹立在这人世间。褐色树干上盘亘的纹路,像是无声的沙海浪涛留下的声音。
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朽,朽而—千年不倒,这是胡杨。
方凌波从没想过,仓颉笔的本体竟然是一株胡杨。
幻境生于人心,迷惑人心,善构幻境的法器常常带着难以言明的媚惑之态,铸造的材料断然不会选择胡杨这般坚韧刚正的东西。
可是仓颉笔的本体竟然是一株胡杨。
人间最善构造幻境的法器竟然脱胎自一株胡杨。
仓颉笔的铸造者一直是个迷,它的渊源似乎比问水还要久远,这样的炼器手法让方凌波想到了一个人。
方凌波抚摸着仓颉笔的本体,瞳色转淡,目光深远,他似乎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或许真是他做的。”方凌波喃喃了一句。
胡杨在方凌波手下发出淡淡的光,化作了一支极其普通的狼毫笔。
方凌波看着脚边的仓颉笔,心中突然有些迟疑。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你不应该拿起那支笔”。
换作是沒有原先记忆的方凌波,此时一定早就跑了。但是如今的方凌波,可是一条龙啊,龙对宝贝总是十分偏执的。
方凌波眉头紧锁,他来来回回纠结了半天,还是俯身拿起了仓颉笔。
仓颉笔的表面有细小的倒刺,那些倒刺在方凌波握住笔身的时候划破了他的手。
“嘶。”
倒刺不大,扎人却是挺疼,方凌波倒吸了一口冷气。
细小的伤口上渗出鲜红的血珠,霎时血珠便被仓颉笔吸收进去。
方凌波眉头皱的更深,他眼中有着愠怒的神色。
——他讨厌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
吸收了方凌波鲜血的仓颉笔,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金色的光芒游走在褐色的笔身上,最后凝成了一道极其繁琐的花纹。那花纹缠绕笔身首尾相连,像一条蛇。
在龙族的认知之中,时间与空间就是一条扭曲的首尾相连的巨蛇。
仓颉笔的这般变化实在不寻常。
方凌波将笔举在眼前,仔细观察着那笔身上的花纹。
那繁琐的花纹带着古奥的气息,叫方凌波有种遥远的熟悉感。
他见过这个花纹的。
大约在很久很久之前。
方凌波搜索着脑内的记忆,修饰过的眸子从黑色转为淡淡的灰色,目光深远。
数万年的记忆,汇聚成一片汪洋,方凌波站在那汪洋之中,看着足下汹涌而过的浪涛。
有金光一闪而过,像是游鱼的鳞片,方凌波俯身抓住了那一片记忆。
在回忆的过程中方凌波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流朔。”他念出了这两个存在在记忆中的字,语调之中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淡淡的叹息。
那种带着微微遗憾与极其细微的无奈的慨叹,就像是在一个早已物非人非几万年的世界里,突然遇见了那么点故人的痕迹——在那样一个时候,心中泛起的滋味。
“流朔”,这是龙族世界之中已知的唯——个可以回溯时间的法术。
这个法术的符文由龙族最早的有关时间的文字构成,强大神秘,是龙族少有的禁术。
流朔之所以被“百无禁忌”的龙族列为禁术是因为没有人能够肯定地说出,亦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可以直接证明,通过“流朔”回到的过去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场极其逼真的幻境。
时间与空间是这世上最强的规律法则,永远向前,没生灵可以改变。
“流朔”这个东西,方凌波上一次见到它还是在十六岁那年。
他的十六岁,那可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方凌波到没有沉浸于回忆之中,也只是失神了片刻,他便发现了问题。
“我族禁术怎么会在小小的仓颉笔上?”
方凌波才舒展的没有又轻轻皱了起来。
“流朔”的符文并不难画,任何一个能够认识龙文的人在看过那符文之后的都能画个大概,“流朔”想要成功,难在他载体的寻找。
你想要回到哪一处过去,就必须找到一个见证了那段时间的东西,而这个东西还必须同想要穿越的你有关。
找到了这样的东西将符文用无根之水画在上面,推演出的时间地点,到时用自己的精血点染符文便有机会启动“流朔”回到过去。
显然如今方凌波手上的仓颉笔,便是这个“流朔”的载体,只是不知道这个“流朔”的主人是谁,那个人又想回到怎样一段过去。
指尖被仓颉笔的上的倒刺刺破,一阵阵的刺痛传来。
精血便是心上血,十指连心,指尖血勉强也可以算作精血,方凌波心中一沉,如今这形势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在引他入局。
耳边的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眼前黄沙一片,叫人分不清时空。
方凌波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长睫之下,眼中闪过怒意。
他被暗算了。
这就是一个为他做的“流朔”。
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而那个暗算他的人,或许早早就埋下了伏笔,早在方凌波第一次见到仓颉笔的时候。
“一个或许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的人,”方凌波怒极其反笑,“还真是叫人羞愤。”
可那又怎么样呢
方凌波握着仓颉笔轻笑一声。
天纵高,海纵阔,又有哪一处能困得住他呢
且去玩玩。
——
鲜少有人知道,在琼海无垠黄沙之下万丈有着十洲之上最寒冷的地方。
地面阳光的热传不到这里,地心熔岩的热传不到这里,这一处地方永远寒冷,冷到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冰冻,连时间都被迫静止。
就在方凌波被仓颉笔划破指尖的瞬间,琼海之下的极寒之地里传来了一声水滴跌落的声音。
一滴、两滴、三滴……
而后在在这黝黑寂静的冰渊之中,出现了冰面断裂的声音。
细微的声响被幽寂的空间无限放大。
“唉。”一声浅浅的叹息,像一缕带着冷香的烟气在这处空间中弥漫开来。
细白如瓷的手指在黑暗中划过。
霎时,黑暗如潮水般褪去,极寒之地的冰面上泛起荧光。
一个身着红衣的身影自荧光最胜处款款而来。
红色长衫曳地,长衫上绣着金色的牡丹,随着他的步伐,牡丹摇曳生姿。
白如流光般的长发长至脚踝。他赤着脚,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汁。
内衫领子上的金色纽扣一直扣到最后一个,遮住了他修长优美的脖颈,凭空添了几分欲盖弥彰的禁、欲诱惑,而他裸露在衣衫之外的皮肤,细腻白嫩如同极品的白瓷。
他的眉眼艳丽至极,亦清冷至极。
额上被斩断的角又再次长了出来,原本光洁的额头之上,如今纹着一枚红色的花纹,那花纹像莲花又像火焰。
他垂着眼眸,白色的长睫遮盖了眼中神色。
他悠悠然踱步到了一处冰面之前。
他抬眼,瞧向冰面上映出的这具身体的模样。
这是方凌波原本的身体,但如今占据这具身体的灵魂却不是方凌波。
他欣赏着自己的模样,细白的手指划过脸颊,眼中带着嗜血的笑意。
“真好,还是小凌波这具身体最合心意。”
他眼中笑意越发浓了,唇角微微上勾,说的明明是展露自己内心兴奋的话,可语气却如同古井平静得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些厌世的味道。
红衣美人立于冰面之前,荧光闪烁,他的模样艳丽无双,举手投足一颦一笑自有风情万种,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株亭亭的红莲。
展瑶光随着蓬莱阁掌门来到琼海之下的极寒之地,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展瑶光也是从修罗道回来之后才知道的,当年洞庭君江春无斩首之后,尸身并没有如传言那般被瓜分。
当年事后,只有真龙之血被各大势力瓜分,最为珍贵的洞庭君的尸身却被小心保存在了琼海之下的极寒之地。
琼海下的极寒之地,是十洲之上少数几个地脉的活眼,极其珍贵,五百年过去了,这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不仅没有腐朽,还被地脉滋养得鲜活如初,甚至连洞庭君“死前”这身体上的残缺也都被一一修补完整。
若不是知道事情经过,展瑶光一定会以为眼前站着的人,是复活了的洞庭君。
“恭喜上师得偿所愿。”
匆匆赶来蓬莱阁掌门带着徒弟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他的语气之中满是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