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阿笙脖颈微热, 顾恪决扣着他的腰,脑袋藏在了他的发丝下。

  等了一会儿,就在元阿笙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 热气打在脖颈。

  “爹去世得早, 祖父将顾家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日夜苦读, 早日入仕便成了我当时的目标。”

  “加上后来发现父亲的死有蹊跷……”

  “我从刑部做起,见惯了大奸大恶之人,也看透了世间的肮脏。”

  “直到父亲的事解决, 我才稍稍松懈。”

  “有时候一个人待得久了, 怕自己出事,我便常常学着祖父过来钓鱼。久而久之, 它们也越来越精。”

  难得见他说这么大一长串儿的话,元阿笙安静听着。

  “然后燕寒州生病, 你有又被叫去带燕凌。是不是比以前更忙,连鱼都没法钓了?”

  顾恪决摊开元阿笙的手,摸了摸软软的掌心, 随后握紧。

  “我只是不想。”

  “我有些累了。”

  元阿笙一怔。

  “阿笙,我好累。”

  鱼竿落地,元阿笙被他双臂死死钳制。元阿笙腰被勒着, 像弯弯的一张弓。他只能抱着顾恪决的脖子,顺着他背脊安抚。

  “累了就歇会儿。”

  “还不能歇。”

  元阿笙瘪嘴, 他趴着顾恪决的肩膀。“我以前的日子也不好过。比起你,咱们是半斤八两。”

  此刻,元阿笙是有一些心疼的。

  顾恪决表面风光, 实际……好吧, 也也风光。

  虽是天生当官的料子。但他不喜欢官场。他更像是一匹孤狼, 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 他不得不入这泥塘。

  “阿笙,陪我好不好?”

  元阿笙额头贴着他额头。“我这不是好好陪着嘛。”

  “以后也要。”

  元阿笙点点头。“行。”

  顾恪决轻笑。眉间的阴郁散去,像拨开云雾撒下金光的太阳。

  元阿笙迷迷糊糊,咬了一口他的下巴。“顾大人,别动不动勾-引人知道不知道?”

  “阿笙不讲理。”顾恪决敛住眼底的暗色。

  “跟你,我还需要讲理?”

  元阿笙捏着顾恪决的脸。“不过啊,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顾恪决笑,“哪里不对?”

  元阿笙仔仔细细捏着他的下巴,寸寸打量。老顾刚刚说得那么可怜兮兮的,怎没还是一派风轻云淡……

  元阿笙眯眼。

  顾恪决手指轻轻一弹。

  “阿笙,鱼竿儿跑了哦。”

  *

  鱼竿能跑,不是顾恪决动的手脚打死他都不信。

  堂堂大燕首辅,心眼子比牛毛还多。

  元阿笙一边给他的辣椒苗施肥,一边嘀咕着骂人。

  “大伯羊!”

  “小棋安来了?”褪去了一身厚重的冬衣,奶娃娃依旧圆滚滚的像个汤圆。

  “大伯羊,我跟爹爹要去庄子上,你去不去?”

  “京郊那个庄子?”

  “对!”小孩跑过来拉住元阿笙的衣摆,“去嘛去嘛,大伯羊去。”

  元阿笙手指划拉了下他的小揪揪。他早对那个庄子感兴趣了。

  “你大伯去不去?”

  “不几道。”

  元阿笙笑眯眯地学他。“那什么时候去你几不几道?”

  “明天!”小家伙乐呵呵咧嘴。

  “等我问问你大伯再说。”

  “好!”

  *

  翌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发从顾府出发,出了热热闹闹的京城到了郊外。

  庄子上,得到消息的管事早已候在门口。

  元阿笙跟着顾恪决,往住的地方去。带来的行李,则由后头跟着的人送进去。

  “老顾,你不是说你很忙吗?”

  “像阿笙说的,有时候适当放松,方便更好干活。”

  元阿笙哼笑。“我算是明白了。”

  之前就是逗他玩儿。

  庄子很大,现下这个时节都种上了东西。元阿笙看着看着,脚下一顿。

  “这是什么?”

  管事见状,笑着道:“这是番椒,果子熟了的时候极好看。”

  他知道是番椒,可是为什么这么多!

  面前的土块平整,目测百米之内,全是一模一样的植株。元阿笙云潇院里的那一点落在这一堆里面,简直是湖里的一捧水。

  “不是没有的吗?”

  管事看了顾恪决一眼,笑得和善。“之前大少爷说让种的,种子是我们四处找来的。全种下,便只有这么多了。”

  “只有?你们难道是想开个川菜馆子。”

  顾恪决失笑。

  阿笙喜欢,那就行了。

  他牵着元阿笙的手将他带离这块地。“要看以后好好看,先去休息休息再说。”

  一路走过,元阿笙发现他那里有的这里都有。还是他那边的成千上百倍。

  所以他明明可以白嫖为什么……

  “阿笙要是喜欢,顾府里还可以收拾收拾,再给阿笙种。”

  元阿笙抿了抿唇,狠狠瞪他。“你以为种田就这么好种。”

  “顾府那么大,你想累死我!”

  顾恪决敲了下他额头。“什么死不死的。”

  “不过阿笙刚刚说的川菜……”

  “麻婆豆腐那一类的。”

  麻婆豆腐元阿笙在云潇院里做过,顾恪决自然也吃过。

  至于刚刚脱口而出的“川菜”二字。反正漏的馅儿已经够多了,照顾恪决这么聪明,怎么能没有发现呢。

  “阿笙或许可以试一试。”

  元阿笙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我没开店的天赋啊。不然我给你菜单,你开,咱们五五分账?”

  顾恪决点点头。“好。”

  “我名下有几个酒楼,阿笙若是想好了,我便带阿笙去看看。”

  元阿笙:“老顾!”

  “嗯?”顾恪决转头对上他极亮的眼睛。

  “抱大腿!”

  抱大腿?

  顾恪决想了想,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元阿笙惊呼一声,忙拍他肩膀。“抱大腿不是这个抱大腿!”

  顾恪决掂了掂人。“也一样。”

  “阿笙好像重了。”

  “放我下来,还有人呢!”

  顾恪决:“哪儿呢?”

  元阿笙悄悄抬头。除了田土就是楼。

  人呢?不是刚刚还在?

  元阿笙晃了晃自己的脚丫子,往顾恪决的身上一摊。“行吧,那就麻烦顾大人了。”

  *

  顾家虽有管事在这庄子上,但这庄子毕竟担着顾府一年四季的口粮。作为主子,少不得要过来看一看。

  顾二这次过来也不是突发奇想,而是他从他媳妇口中得知庄子上今年种的东西变了不少。

  从前他只管着自己有吃有穿的就行了,现下才慢慢熟悉顾府的事儿。

  从铺子到庄子,从府内开销到府外与各家的关系往来。大半年的时间,他已经摸得清清楚楚。

  顾府人虽不多,但积攒了几代,也是家大业大。

  以前他兄长守着,没有哪一处有纰漏。这一件件,一桩桩地看下来,才知道他兄长不易。

  顾行书时间不多,今儿晚上还要回去。

  所以他一到,直接问管事庄子上的事儿。

  京郊的这个庄子,顾母做主,一家一半。顾行书这边的是他的娘子明玉珠操持,大哥那边则是他自己来。

  他忙的时候,元阿笙与顾恪决已经歇息好了。

  顾棋安在跟自己的爹呆得不好玩儿,一颠一颠地跑过来找元阿笙玩儿。

  于是,庄子上边出现了两个大人在前,还没大腿高的小孩跟着后边小跑的景。

  “那个是咱们主子的妾吧?”

  “什么妾!你不知道主子说了,他就是夫人。”

  “可是他是男的啊?”

  “咱们大燕男妃都有,当个夫人怎么了。”

  *

  “你们这是在种什么?”

  顾府的庄子极大,几百亩是有的。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大学校园。除了种植面积极广的番椒,地里还有许多嫩苗。

  元阿笙此刻就在一块苗地里停下。

  农人们在除草。地里的苗才巴掌大,叶子边缘不平,像被虫啃了似的。

  西瓜?

  “是寒瓜。”

  “主子好,夫人好。”

  顾恪决抬了抬手。“你们忙你们的。”

  “是。”

  “寒瓜……”元阿笙一把抓住顾恪决的手臂。

  寒瓜,是西瓜吧。

  是西瓜!

  他嘴巴张了又合,可就是问不出来。

  他依稀记得,在种花家的古代,西瓜好像是叫做寒瓜。这苗子的模样,不说与自己见过的西瓜苗长得一模一样,但也有七八分相似的。

  顾恪决揽着他的腰往前带。“寒瓜成熟之后,里面是红的,夏日吃来最解渴。我们又叫夏瓜。”

  “真的!”元阿笙一蹦而起,激动地直接把自己挂在了顾恪决身上。

  顾恪决不知他为何这么高兴,不过眉眼自然随着他也舒展,沾染了笑意。

  “真的。”

  元阿笙望着那块平坦开阔,生机盎然的地,眼睛发直。

  那得是又多少多少个啊。

  顾恪决看出他所想,捏了捏他软软的耳垂。“够你吃就是了。”

  两人看了继续往前,后头的顾棋安小朋友学着他大伯,小手艰难地背在后头。就是不怎么拉得到。

  他歪着个身子看了看地里,点点头。

  “棋安小少爷。”

  “伯伯厉害。”

  几人被他逗得直笑。“棋安小少爷,大少爷都走前边儿去了。”

  顾棋安抬头,忙松开手跑。“大伯羊,等等安安……”

  元阿笙:“哎呀,忘了还有个娃娃。”

  他回头,一把将扑过来的顾棋安抱起。“乖乖,你大伯连安安都能忘了。”

  “大少夫人真好啊,配少爷是足够了。”

  “谁刚刚还说是个男人。”

  “男人怎么了,上头都还有男妃呢。”

  从前一直听说顾府的菜都是每日从庄子上运过来的。现在看来,这么大的地方,养活顾家人是十足的够了。

  “家大业大。”

  自己那点菜地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这么大的地方,哪有那么多人种啊。”

  “都是随了顾府几代的佃户与家仆。”顾恪决一手抱娃,一手牵着元阿笙。

  “种出来的收成,顾府收二分。”

  “二分?”

  “顾大人挺好。”

  顾恪决轻笑,“大燕有律令,最多不过五分。现下百姓安居乐业,佃户的数量比以往少了五成。他们虽说是佃户,但实际都是跟着顾府的老人了,顾府自然优待。”

  “那……”

  “少爷。”跟前一道人影由远及近。停在了跟前。

  “阿旺?”

  元阿笙看着面前大变样的人。之前给他送菜的时候还是瘦瘦的,现在整个人虽然黑了,但是结实了不少。

  算起来,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你现在在这里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