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京中发生了一件趣事儿。
那就是英亲王的儿子, 那京中有名的纨绔在茅坑里睡了一觉。
这么丢脸的事儿,本来英亲王家找到人的时候没打算声张。可坏就坏在,回来的时候被武国公给撞上了。
人喝了点小酒, 只当是京城头最大了。二话不说将那英亲王儿子扔进护城河里。
茅坑没睡死, 倒是差点淹死。
“这梁子, 可不将就结下了嘛。”
“那外面岂不是说的都是这武国公惹了人,扯不到咱们身上来了。”
“是矣!”云潇院里的人相视一笑。
元阿笙抱着暖手壶压低声音。“可不能在外面提起这事儿。”
“少爷,我们晓得。”
人遭了报应, 那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元阿笙心下大定。“十一月了, 地里的菜得全部收回放地窖里。不然雪越积越厚,以后想吃了都找不到。”
趁着下一波雪还没有来, 土地翻一翻,让里面的虫卵冻死。明年也更好种粮。
众人二话不说, 拿着农具就是干活儿。
人多,没一会儿就好了。
元阿笙望着自己才刨了几下的地,啧啧摇头。“地小了, 种点东西都不过瘾。”
“顾府的空院子多,少爷想,何不问主子要去。”
“他会给?”
可能是会的。
毕竟顾府也不差这个院子。
“这事儿以后再说, 我先去看看隔壁。”
即便是不种,起码解解馋。
*
云潇院是最靠近后门的一个院子, 出入方便。
而云潇院的右侧,是大片的古木。左边,也就是芭蕉树的那边, 则是连接着一大块平坦的空地。
从云潇院的院墙, 一直到大概五十米开外的小花园, 都只沿着路边种了些花草。
不论这个, 单论隔壁那个空着的院子,就已经不小了。
只不过,元阿笙没有准许可不敢去霍霍。
还是等他以后搬出去了,自己弄块菜地种着就好了。
还没进去院子门,就见着一道小身影快步跑过来。那小脸一颤一颤,像个元宵团子。
“哥哥!”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棋安吗?”
“嘿嘿。”顾棋安直接像个小鸭子似的,一扭一扭地扑到元阿笙的腿上。
“哥哥,我给你带了香香喔。”
元阿笙冲着小孩身后的嬷嬷点点头。他放弃看院子的计划,抱着孩子往云潇院里带。“棋安就已经很香香了。”
“哥哥也香香!”
“那既然哥哥香香了,就不能要棋安的东西了。不然会呛得慌。”
老嬷嬷将东西放下。
她瞧着五十多岁,但头发梳得整齐,衣服也整洁。头上戴着根儿银簪子,面容和蔼。应该是二少夫人身边的老嬷嬷。
“元少爷,这是我们将小主子让带过来的。”
“这是他自己的东西,咱们家夫人说了,随小主子处置。”
元阿笙鼻子动了动。
这不是孜然嘛。
粗粗一看,少不得有五斤。一两多一斤,那就相当于他一个月的月钱。
元阿笙举起奶娃娃,在他奶包子脸上乱拱。“我的小棋安,败家也不是你这么败的呀。”
“我的,送哥哥!”
“哥哥要!”
小娃娃绷着小脸,惹得元阿笙有笑眯眯的戳了戳。
“真的给我?”
“嗯。”小家伙就差把自己摇成一条小鱼了。
“那哥哥就收着了。”
“好~”顾棋安笑眯眯地抱紧了他脖子。“我喜欢哥哥。”
“我也喜欢棋安小宝贝儿。”
老嬷嬷在一旁看得高兴。他们小主子一直待在顾府,这里孩子少,也没个玩伴儿。
现在好了,有他喜欢的元少爷。
元少爷长得好,性格好,看着也是个喜欢孩子的。况且这里还热热闹闹的。
看着,有些让嬷嬷以为仿佛来的不是顾府了。
“豆儿!”
“诶!”
“给嬷嬷请进屋里去,送些热茶。”
“好嘞!”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小家伙开始了他每次过来最喜欢做的事儿。
元阿笙悠悠跟在他身后,看小家伙熟门熟路地抓米去喂鸡喂鸭。
他手小,一次也抓不了多少。
不过他知道来回几次,或者用衣服兜着。在这个艰难的搬运过程中,一滴不洒。那就是很厉害了。
得了元阿笙的夸奖,小娃娃直接害羞地往他腿上一藏。
撅着个小屁屁,半响不动。
元阿笙又将他抱起,进屋烤火。
才坐下,他支棱个身子,忽然道:“哥哥!还有!”
“还有什么?”
“花花!”
顾棋安低头,脖子那块挤出来几层小奶膘。他在衣兜里掏啊掏,忽然拿出来一朵皱巴巴的花。
淡淡的紫色,像喇叭花。
“送哥哥~”酒窝都笑得都露出来了。
元阿笙这个接得干脆。“谢谢~”
这个季节,除了梅花,其余的多半是暖房里的养得。也不知道奶娃娃回去会不会被打屁屁。
不过这花,乍一看,好像有点眼熟。
他收好,打算晚上仔细的研究研究。
小棋安一直在这里呆到中午,跟元阿笙吃了个午饭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冬日正闲,除了忙活吃食,余下也没什么事儿。
阿饼几个吃完,收拾好就窝进屋子里去了。
元阿笙躺在铺得厚实的躺椅上,将手中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顾棋安送的花放下。又无聊地捏了捏自己软趴趴的肚子。
顾云霁怎么说的来着。
别总是往躺椅上躺。
元阿笙呼了一口白白的气。侧个身子,望着外面难得的暖阳。
行吧,不躺。
出去走走。
他将自己裹得个严严实实,照样只留下一双圆钩子眼在外。给屋里几个打了一声招呼就拢着手走了。
豆儿追出来,影儿都没看到。
顾府大,四季的花木应该都有种植。这季节看梅花。
就是不知道种在哪儿。
不过他慢慢找,找得到就看,找不到就当散步了。
有了主意,元阿笙脚步一错,沿着顾府里四通八达的小路随缘走。
不过这风冷,即便是捂得厚,脸也冻得生疼。
走着走着,他就将自己缩成一只熊。脑袋也垂了下去。
忽然,他脑门一重。
眼前擦过一抹黑色的布料。
元阿笙立即后退,拉开与这人的距离。
“小心些。”
元阿笙弯眼。“是你啊。”
“去哪儿?”顾恪决倾身,照顾着他只露出来的一双眼睛。
好看的脸凑得近了。
元阿笙眼尾上翘。“看梅花,你呢?”
元阿笙发现自己被这人挡住了视线。他后退一步,才发现他身侧还跟了一个人。
一个漂亮贵气的小少年。不过有些瘦削,脸也苍白。
元阿笙冲他眨了眨眼。
“你好呀。”
他上前一步,声音小小:“顾云霁,你儿子啊?”
小少年冲他点了点头,又立马捂着嘴闷咳几声。
顾恪决:“脑瓜子想什么呢。我先带他去安顿,你别冻着。”
“拜拜。”毛乎乎的白色大氅凸起个手晃了晃,随后小少爷便走了。
“夫子。”小少年声音有些哑了。
顾恪决柔了声音。“那是我夫人。”
*
绕着绕着,元阿笙不知怎么就到了栖迟院边。
他跺了跺脚,立马快步离开。
梅花也没看见,但是到这儿他知道怎么回去了。
栖迟院里。
顾冬注意到院门口一晃而过的人影,他立马追了出去。
“元少爷!过来玩儿啊!”
哪只元阿笙跑得更快。“不了,不了,外面久了凉,我回去了。”
“主子屋里暖和啊!”顾冬沮丧。
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元阿笙往床上一摊。捏着被子角滚个几圈就把自己裹成了个蛋卷儿。
他再这么傻兮兮地出去冻脚他就不是个人。
顾恪决安顿好了人,回去的时候已经找不见小少爷了。料想他也是一时兴起,又遭不住便回去了。
等他到了栖迟院听了顾冬那句“我一喊少爷他跑得更快了”,顾恪决笑出来声。
是小少爷做得出来的。
想到另一件事儿,顾恪决收敛神色。他严肃道:“天冷,那边注意着点儿。”
“是。”
那边,自然是顾府的客人那边。
*
回来休息够了,元阿笙出去检查鸡鸭。
鸡已经快到两个月了,只需要保证食物和水就不用过多担心。鸡棚修得严实,也保暖,能让他它们好好过冬。
至于鸭子,九月二十六送过来的,到现在也就一个月出头。
不过羽毛也厚了,为了好养,也与鸡放一块儿。
看它们适应不错,元阿笙也欣慰不已。不枉费他们一院子的人轮流来看。
鸭子白,鸡毛黄。两种颜色极好分辨。
今儿来鸡棚里一瞧,里面忽然多了一个火红火红的颜色。它缩在鸡堆里,那一身彩羽,不是已经送给了大爷的小公鸡是什么。
“你怎么回来了!”
“咕咕!”
已经不算小公鸡的公鸡抬头,嘴里叼着的细长小蛇一晃一晃的。
元阿笙惊愕后退几步。
那小蛇通体乌黑,拇指粗子。看着都一股子毒素。不用想,肯定是大爷给它吃的。
元阿笙:“不愧是大爷养的鸡。”
这厢感慨完,元阿笙后退一步正要转身,忽然对上一张陌生的的脸。后颈一重,元阿笙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你谁”便晕了过去。
那人意欲扛起他便要翻墙出去。
顾栖黑着脸飞身过来,一剑挑过,那顾府小厮打扮的人立马松开元阿笙。
顾柳一把将人接住带远。
顾府巡逻的侍卫听见动静如疾风般赶了过来。院墙外头也响起了兵器碰撞的打斗声。
不消片刻,所有人被制住。
连那被扒了衣服,人已经冻得通红的小厮也被找了出来。
一共九个人,不同的方位都有一两个人。
看着是一波人,可身法却不一样。不过到底是哪家的,顾府会查得一清二楚。
此时,一所大宅子里。一声软憨的声音惊愕响起:“黑黑联系不上了!”
*
云潇院,元阿笙不知躺了多久后醒来。
脖子被手砍了一刀。以前只看过,还想着真的能把人砍晕吗,又免不了想脖子会疼吗?
他这会儿知道了。
比落枕还难受个几十倍。
“唔……”元阿笙拧着眉头,将手搁在自己颈子后。
“阿笙。”
顾恪决捏住他的手腕,细细一截,五指一合便能填满整个手心。“抹了除淤的药,阿笙不碰。”
睫羽颤了颤,元阿笙缓缓睁开眼。
“顾云霁。”
“我还在顾府啊?”
顾恪决将他的手塞回被子,声音略低:“嗯。”
他注视着那双泛水的眸子。“是我大意了。”
“哪里是你的问题。”
“是敌人过于狡猾和无耻。”
元阿笙侧头也不好侧,只能僵硬地望着床帐。“这会儿天都黑了啊。”
烛火都燃起来了。
“嗯,你睡得久。”
顾恪决没说,怕他起来疼得厉害,专门让周大夫扎了针,让多睡了一会儿。
“几时了?”
“亥时。”
亥时,九点了啊。元阿笙气鼓鼓。
“阿笙吃点东西,吃完了继续睡会儿。这事儿我会给阿笙一个交代。”
“我不饿,不想吃。”元阿笙艰难地用眼睛瞥他,也看到他手上端着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都这会儿了还有热粥。怕是都不知道换了几次了。
元阿笙心底一暖,说话也软了。“不过这都大半夜了,你怎么还不回去睡?”
顾恪决只好放下碗。
烛火落在他身后,元阿笙只能看见他黑压压的身影。就落在自己被子上,像只獠牙森森的野兽。
“睡不着,过来看看阿笙。”
不过听在耳朵里的话,还是那么柔和。
“你担心我啊。”
“嗯。”
他答得干脆,这次换做元阿笙愣住。不过细细想来,也应该是朋友的关心。不逾矩,也不能逾矩。
脖子不能动,手能动。
元阿笙拉高了被子蒙住脸。“你回去吧,我继续睡了。”
“好。”
被子被轻柔的力道拉下,又被人仔细地掖好。元阿笙怔怔地望着倾身忙碌的人,声音微哑。
“你不用这样的。”
会让他多想。
哪知顾恪决眼底含笑,指节滑过他的鼻梁。
“应该的。”
元阿笙呼吸一滞,耳垂蓦地红了。“你、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顾恪决顺着他:“好,那我明天再来看阿笙。”
人离开,元阿笙轻轻捂住自己的鼻子。低低地“呜”了一声。
犯规。
顾恪决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听见那声音,嘴角上扬,但眼里的墨色愈发浓重。
他径直去了顾府的地牢。
无人不知,顾首辅在坐上首辅这个位置之前,一直呆在刑部。
那几年,凡事他手底下的官司,没有哪一件不是解决得漂漂亮亮。凡是哪一个撬不开的嘴,在他的手底下,也坚持不过三五盏茶。
地牢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哀嚎由强转弱,听得守着外面的人狠狠打了个寒颤。
人影幢幢,昏暗的地牢里,淡淡的血腥气弥漫。
不一会儿,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而出。
君子如玉,即便是染了煞气。
“别让人死了。”
闷声如冰,砸落在地牢干燥的地上。冷得人脊柱生寒。
两三年前,主子一直是这个样子。也不怪乎能止小儿夜啼,让其他人忌惮避让。
“是!”
回去之后,顾恪决重新沐浴更衣,又去了云潇院。
主屋的门没关,一推就开。
里面的烛火只剩下一盏,光线暗淡,惹人昏昏欲睡。
顾恪决压低步子,慢慢靠近。
小少爷已经睡了。
只是眉头紧锁,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怕是在梦里也有人欺负他了。
顾恪决温热的指腹抵着他眉心,将那股忧轻轻地揉散。
“冷……”小少爷呓语。将自己缩得紧紧的。
顾恪决起身,想去给他灌几个汤婆子。可不知几时落在床上的衣袖被他抓住,捏得指节泛白。
顾恪决去拨,可睡得不安稳的人动了动,眉头又紧。
顾恪决盯着那截被衣衫盖住的细指,伸手握住。
入手冰凉。
他坐在床边给他捂热了,才松开。
褪去外衫,顾恪决掀开被子躺下去。又小心翼翼地托着人的脖颈与后背,抱进了怀里。
元阿笙脑袋抵着温热的胸膛,下意识蹭了蹭。
他迷糊地想睁开眼,可在暖烘烘的怀抱里又贪恋地熟睡过去。睡得嘴角弯弯,将舒服的大抱枕抱得紧。
连冰凉的脚也靠了上去。
顾恪决下颚抵着小少爷额头,由着他喜欢。
不过阿笙体寒,明儿再请周大夫过来给他看看。
想着,他也慢慢合眼,心中安稳地睡了过去。
*
清早,又是被冷醒的。
元阿笙曲腿,脚掌贴在床上搓了搓。冷得他愈发不适。
明明昨晚那么暖和。
难道他自发热还有固定的时间吗?
“少爷,醒了啊。”
元阿笙动了动脖子,已经好了一半。他可怜兮兮道:“豆儿,我好冷啊。”
“我去给少爷灌汤婆子!”
豆儿一蹦而出,元阿笙裹了裹被子。不想下床。
他是病患,就这么在床上过吧。
不过这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豆儿再进来时,不仅抱着汤婆子,还带来了周大夫。
“少爷,周大夫过来给您看看。”
元阿笙:“有劳。”
周大夫慈眉善目,医术也精到。
听阿饼他们说,是以前宫里退下来的御医。
老人无儿无女,加上与老顾熟悉,所以才呆在着顾府养老,也顺带看看病当个借住费。
把了脉,又开了药方子。
豆儿将厨房里的小零嘴包了包,带着与老爷子一起。他跟着去,正好拿了药回来。
两人一走,只留下元阿笙不明所以。
不是看脖子吗,为什么还问他发不发冷?难道他还中毒了不是!
中毒是肯定没有中毒的,只是那苦药,他还得喝个十天半个月。不过这事儿,他现在还不知道。
抱着汤婆子又眯了一会儿,外面忽然起了潇潇雨声。
像雨滴落在伞面儿上。
声音密集,听在人耳朵里是透着寒气的冷。
门被打开,元阿笙侧头。
“顾云霁,你又来?”
顾恪决关好门,走到床边。“不欢迎?”
“你是又想熬夜做你的事儿了?”
白天到处跑,夜晚忙断魂。元阿笙白眼一翻,就差伸手赶人了。
顾恪决撩起衣摆坐下。
冷不丁对上小少爷更加嫌弃的表情,他低笑着摇头。
“阿笙变脸可真快。”
元阿笙下巴一扬:“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