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兄弟什么的就是用来出卖的。顾栖跟顾柳毫无心理负担。

  “顾八?”

  “顾柳、顾栖、顾八……是不是还有顾九、顾十?”

  顾栖点头。

  元阿笙疑惑。“那八是哪个八?”

  顾栖:“左木右八。”

  “意为无齿的耙子。他人更无耻。”顾柳含着满满的嘲笑, 拉长了声音没个正行。

  元阿笙:“是上午拎走坏人那个?”

  “是矣。”顾柳、顾栖一致点头。

  元阿笙眉头拧成结,双手往后一背,在院中走来走去。

  顾朳, 他是顾恪决的人。会武且……无耻?暂且不提他无不无耻, 要是自己上门找人要说法, 岂不是螳臂当车,自投罗网。

  几个呼吸间,元阿笙已经想过几种可能性。

  包括但不限于:顾朳被收拾;自己遇到顾老头从此落入苦海;顾云霁为帮他被收拾……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顾云霁, 但他直觉他会帮忙的。

  乱七八糟一通思索, 最后,元阿笙那被锤炼多年的打工魂醒了。

  他熟练且悲愤地开始自我安慰与调节:

  不就是顾恪决吗?不就有几个臭钱, 亿点点权吗?

  都一把年纪了,能比得过他年轻?能有他貌美?能有他长寿?莫欺少年穷, 要不到十年,迟早攒够了钱后踹了他!

  此时此刻,若元阿笙是猫, 那顾恪决便是猫爪上的麻线球。几息之间,麻线球已经被猫儿又挠又啃变得毛毛躁躁,破烂不堪了。

  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

  阿弥陀佛,健康长寿。

  自己还收获两筐菜, 占便宜了,占便宜了。

  想着那橘红的大南瓜,若是做成南瓜饼。金黄甜糯, 中间来点红豆馅儿……元阿笙喉头滚动, 脚尖对着厨房, 后背的手胡乱摆了摆:“算了算了。”

  顾柳一急:“怎么能算了呢?”

  顾栖缓慢而坚定:“不能算。”

  墙角芭蕉叶极轻微动了动, 叶片底下两团影子黑沉沉的,瞧着像蹲不住了。元阿笙走着走着回过味儿来,他转头:“你们跟他有仇?”

  “怎么可能!”顾柳声音比刚刚高过一截。

  顾栖忙给了他一肘子,芭蕉叶顿时抖动得更剧烈了。

  元阿笙凝眸,直直盯着芭蕉叶。

  下一刻,顾柳委屈巴巴的声音响起:“都是兄弟。”

  元阿笙闷哼一声,很是傲娇扬起下巴:“我可没那么好骗。”

  说完便进了厨房。

  整个下午,元阿笙干脆待在厨房没出来。他从篓子里选了个最大的南瓜,十几斤重,直接做成了满满一盆的南瓜饼。

  傍晚。

  豆儿回来,进门便闻到一股甜香。

  他捂住肚子,嗷嗷叫着跑向厨房。“阿饼哥哥,做什么好吃的了,这么香?”

  阿饼侧头,嘴巴还在动个不停。他囫囵道:“少爷做的南瓜饼,快来,给你留着呢。”

  灶台,元阿笙盯着顾柳往食盒里捡饼。

  仿佛他多捡一个,手中的锅铲便会忍不住拍下去。

  要不是听信了他刚刚一番鬼话,松了一嘴,又怎么会被他有机可乘。

  见豆儿书袋子都没放下,思绪一飞,道:“东西放了,手洗了再来,少不了你的。”

  “知道了少爷!”

  刚说了一嘴,转头,盆里冷却的南瓜饼少了大半。

  元阿笙凉飕飕道:“你不是说你们主子牙口不好,胃也不好吗?怎的,能吃这么多?”

  顾柳讨好一笑,悄然往旁边挪了一步。“主子一天没吃饭了,当然吃得多些。”

  元阿笙闷哼一声,转头继续翻其他炸出来的饼。

  顾柳见好就收,拐着鸭子步欢欢喜喜给他主子送饼去。

  豆儿从屋里风风火火跑出来,一头凌乱的胎毛在风中张牙舞爪。

  顾柳提着食盒正巧低了下头,完美挡住了豆儿的路。

  “顾柳哥哥,让一让啊。”豆儿眼睛睁大,呛声疾呼。

  顾柳掀眸,云淡风轻。“不慌。”

  他抓着食盒的手一抬,腰顺势往后撤。

  豆儿只觉眼前一道阴影闪过,风擦过脸,毛孔痒了痒。

  他惊呼着,预料中的人仰马翻并没有发生。

  等他站定,回身看去,顾柳已经站在门边冲他得意地笑了。“你顾柳哥哥厉害吧。”

  豆儿心有余悸,草草抹了一把虚汗。“厉害,顾柳哥哥最厉害了。”

  顾柳尾巴一翘,像斗胜了的大公鸡,开着屏走了。

  顾栖抱臂,冷嗤一声。

  豆儿扬起笑,“顾栖哥哥也厉害。”

  顾栖淡淡:“只厉害?”

  豆儿暗想:原来顾栖哥哥比顾柳哥哥还像个小孩子。

  不过少爷常说要两碗水端平。夸了顾柳哥哥当然也要夸顾栖哥哥。

  豆儿包子脸绷紧,诚恳万分:“顾栖哥哥也最厉害了!”

  顾栖别开头,扬了扬唇:“嗯。”

  他双臂抱剑,姿态闲散往围墙上一靠。仰头斜上四十五度,悠然望天。

  天上有什么?

  豆儿疑惑,顺着顾栖的目光看去。

  一片白蒙蒙,云都连成了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豆儿:“顾栖哥哥,你不吃南瓜饼吗?”

  顾栖身子微僵,握拳抵在唇边闷咳一声。耳垂微红。“吃。”

  *

  夜色朦胧,几颗星星悬挂高空,寂寥闪烁。

  入夜时点的烛火含着倦意摇曳着,伴着床上的小人入眠。

  床外侧,夫妻两人挨靠在一块,昏昏欲睡。

  “二郎。”明玉珠仰头,鼻梁贴近自己丈夫下颚蹭了蹭。

  “嗯。”

  顾行书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

  “你知道今儿安安跑大哥那边儿去了吗?”

  “嗯。”轻飘飘一声。听着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明玉珠翻个身捂住身侧小奶娃的耳朵。

  几乎在下一瞬,溢满惊讶的一声炸开:

  “什么?!”

  “安安去大哥那边了!”

  顾行书猛地从床上坐起。

  冷风灌入,明玉珠后背一凉,她反脚轻轻踢了踢顾行书的腿。“冷。”

  顾行书立马翻身重新躺下,长臂搭在自己夫人腰上。脑袋埋在她后颈。“棋安一个人去的?”

  “我洗个澡出来人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奶嬷嬷怎么看的。”

  说起这个就来气。她出来时,奶嬷嬷居然还在睡觉。

  每月五两银子,就这么好赚?!

  顾行书鼻尖贴着自己夫人的肌肤,在清浅的香气中重新合眼。黏糊中含着迟疑与挣扎:“夫人,我明儿个送些东西过去给大哥吧……”

  明玉珠娥眉蹙了蹙。“安安只去那边玩了半上午,还专门送东西。会不会太生疏了。”

  哪有亲兄弟会这般。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哥,冷得跟个冰坨子似的。不拿东西,我不知道去了该说些什么。”

  他话音越来越低,最后糊成一团。“夫人,困了……”

  明玉珠目光落在床帐上,轻轻一叹。

  从她嫁过来,她便察觉到顾府里的不同寻常。他们家并不像自家那样兄弟姊妹多,一共也就两个。按理说,兄弟少应该更亲厚才是。

  但自家夫君却对大房那边客气得不像自家兄弟。

  可看大哥那边却依旧是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像丝毫没有注意到自个儿丈夫的客气似的。

  这该怪他夫君胆小呢,还是说大哥宽厚呢。又或者,大哥喜行不露的样子太过让人疏离了呢……

  越想越是别扭。

  “夫君,要不还是不送了吧?”

  除了烛火“哔啵”声,无人应答。

  兄弟俩的事儿,她想也想不通。明玉珠闭眼,也不管了。

  没多久,西苑烛火熄灭,暗淡一片。

  *

  一墙之隔的东苑,依旧是灯影重重。

  云潇院。

  元阿笙靠在床头翻看着豆儿的书。

  一溜烟儿下来,都是些熟悉的字儿。即便不认识的,看半边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豆儿起夜,见元阿笙的屋子还亮着。裹着衣服离得近了,发现里边儿还有动静。他凑在门边,低低出声:“少爷,你还没睡吗?”

  元阿笙:“等会儿就睡,外面凉,你快回去睡吧。”

  “好,少爷也早点休息。”

  门边人影散了,元阿笙将从豆儿那借的书仔细抚平,收好。

  回到床上,他手心贴着肚子揉了揉,微微一叹:还是撑着呢。

  他许久没吃过南瓜饼了,今天下午一时欢喜,吃得有些多了。

  饼加了糯米粉,本就不好克化。加上又是油炸出来,时间久了,这腻味儿也随着反上来了。

  哎!难受。

  他翻个身子,将自己摊开在床上。

  长夜漫漫,熬呗。

  ……

  栖迟院。

  “少爷,该歇下了。”

  烛火旁,顾恪决端坐于桌前,身姿挺拔。橘红的暖光都驱不散他一身的寒。

  他沉浸在手上的事儿,若是没人提醒,怕是一晚上都坐得。

  “几时了?”许久没说话,他声音有些干哑。

  顾冬换了桌上的冷茶,低声道:“亥时了。”

  顾恪决搁下笔,闭目靠在椅背。

  就在顾冬以为他睡着了时,他忽然问:“那人送到谁家的?”

  顾冬:“武国公府上。”

  “知道了,你下去吧。”

  “笑得还不困。少爷饿了没,我给少爷端些吃的来吧。”

  “不用。”说着,顾恪决又拿起笔,还打算再忙会儿。

  “今儿元少爷那边送来了些南瓜饼,不吃怕是明儿个就吃不了了。”顾冬低眉,试探道。

  顾恪决一顿:“下午送来的?”

  顾冬心中顿时有了底,快速道:“是。当时您在忙,不要我们进来打扰。”

  “端来吧。”

  顾冬笑开:“诶。”

  顾冬速度快,东西上桌却是热腾腾的,看样子是早温上了。

  顾恪决扫他一眼。

  顾冬忙干笑,催促道:“少爷趁热吃,没什么事儿我就先下去了哈。”

  顾恪决摆摆手:“去吧。”

  “记得跟顾柳说说,小少爷不愿,便不要再来送。”

  桌旁,顾恪决一动不动坐着。他半个身子隐没在暗处,即便离光那么近,也像融入不进去。

  顾冬嗫嚅,沮丧低头:“是。”

  人走了,顾恪决长睫缓缓眨动。目光落在饼上。

  白瓷盘中,原本它应该是炸成金黄的。因是蒸久了,现在外边微湿,泛着晶莹剔透的橘色。

  他夹了一个饼放进口中。

  如预想般,软糯生甜。外面那层皮儿虽不酥了,但却是更糯。皮儿甜得浅淡,越往里,那细细密密的红豆馅儿流连在唇齿间,越嚼越香浓。

  恰如其分的甜,能甜进心底。

  想着小少爷一口一个“顾老头”,顾恪决抿唇,忽而牵起一抹笑。

  夜深了。

  窗外竹影摇曳,紧闭的窗门上,一道修长的剪影时不时动一动。夜风渐渐大了,吹走了些乌云,露出藏着其后的如织羽般的辰星。

  成片成片的,璀璨夺目。

  *

  亥时末,院子里的灯熄灭。才两个时辰后,又重新亮起。

  大燕朝卯时(五点至七点)上早朝,官员需得寅时(三点到五点)便在宫门外等候。顾府算是离得近的,寅时三刻出发也还来得及。

  早朝过,顾恪决先去御书房检查了小皇帝的功课才回家用朝食。

  刚一坐上桌,顾冬便进来报:“少爷,夫人来了。”

  顾恪决起身去迎,吩咐道:“添双碗筷。”

  “不用了,我吃过了。”姜敏笑着进来。她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顾恪决,笑容又大了几分,“吃你的。我就是过来坐坐。”

  顾恪决点头,回到座上。

  “哟~菜怎的才这么点儿。”

  按例该是五个菜,但桌上却只有三个。姜敏捏着帕子抵在唇边,微微侧向顾恪决,悄声道:“是份例不够了?”

  顾恪决抿唇。

  察觉他母亲眼中的打趣,他专心吃饭,只当没看见。

  “不够了便跟我说一声就是,咱们顾府又不是养不起。”姜敏像是没见过这桌子菜似的,一脸新奇地瞧着。

  顾恪决无奈:“母亲……”

  “哎呀,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她美目半弯,面上尽是欢欣。“快吃,小心凉了。”

  顾恪决一个水晶虾饺入口,边上笑盈盈的姜敏又没忍住道:“我看三个菜实在是少了,我给你这边多拨些份例如何?”

  “母亲。”顾恪决放下筷子,颇有种她再说下去他便不吃了的意思。

  姜敏摆摆手。“瞧瞧你,多给你分点你还不乐意了。”

  顾恪决却还是看着她:“您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姜敏故作疑惑。

  顾恪决轻叹:“娘。”

  “诶!”姜敏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子去了。她拉着凳子离顾恪决坐近了些,“娘的眼光不错吧。”

  “喜欢不喜欢?”

  “料想是喜欢的,这才多久,我儿就舍得将自己的份例给出去大半儿了。”

  “可惜了,你们见面的时间太短了,不好培养感情。这样,要不让我儿媳住你这院子来……”

  兀自说完,她又摇头。“不行,听说他怕生别吓着他了。”

  “要不住你隔壁院子?”

  她往椅背上一靠:“不好,也不好。”

  “我看还是你搬过去的好。你看怎样?”

  “母亲。”顾恪决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波动。

  姜敏侧头,脸上笑意不减:“不行?”

  顾恪决:“您这样,会吓着他的。”

  姜敏“噗嗤”一笑,笑得肩膀都颤了起来。

  她如何不知道儿子这是有心思了。

  他这个人啊,生来早慧。幼时谦和,待人虽算不上疏离,但也鲜少有亲近之人。自从他爹去世后,性子更是冷了。

  像外面套了一层冰壳子,平日里对她们都淡淡的,何况是其他人。

  现在,姜敏听他一句明确的维护,属实难得。若不是把人放心上了,照他这性格,她即便是说让两人住在一起,他也是会置之不理的。

  动了心思就好,只要动了心思,他便自己会去争取的。

  笑够了,她叹道:“哎呀,来这么久,可算是听见一句你明明白白的袒护了。”

  她撑着桌子悠悠站起,一派轻松,说道:“走了,不烦你了。”

  顾恪决起身,跟在她身后。

  “母亲。”

  姜敏飞快眨了眨眼,转身冲他笑了笑。“快吃饭去,都凉了。”

  触及她微红的眼眶,顾恪决下颚绷紧。他踟蹰了下,还是悄然停步。

  可姜敏未觉。

  自丈夫去世后,她从未有如此的轻松。

  脚步轻快走出门槛。轻盈的衣袂翩跹,也都比不得她此时的心境。

  大儿的事儿从来都是她一块心病。现下他动了凡心,铁树开花,姜敏只想着找一众好友出来聚聚。

  最好是小酌几杯,也好缓缓她心中的激动。

  可这还没出院子,忽然,她身子微僵。

  顾恪决依旧立在门中,目送他母亲,安静非常。

  姜敏瞥了下外面,随即匆匆上前,轻声细语:“你……身子不好。咱们家说到底也是愧对他,你要好好对他知道吗?”

  顾恪决眉微蹙,又松下。“是。”

  “嗯。”姜敏宽慰一笑,这下心满意足地走了。

  姜敏走后,顾冬从外边进来。

  顾恪决疑惑:“母亲从哪儿得知我身子不好的?”

  顾冬惊愕,急了。“您身子不好?!”

  顾恪决摇头,回到桌旁。“莫须有之事。”

  “那要不,我去问问?”

  “不用。”

  顾恪决重新拿起筷子,眼珠一转,道:“等会言念应当回过来,你去看看,人记得带进来。”

  “是。”

  言念是二少爷顾行书的字。言念,想念。夫人给取的字。

  *

  “大伯羊~”

  云潇院外,奶呼呼的声音犹如在牛乳中冒出来的圆泡泡。

  元阿笙转头,门外的小家伙已经双手扶着门槛儿,包子脸绷着要进来了。

  元阿笙放下手中的鱼竿儿,笑意明媚地快步走到小奶娃跟前,抄着人的腋窝轻抱而起。

  奶娃娃忽然升高,看清抱着他的人立马咧嘴,露出白白的小米牙。

  “大伯羊~”他抱住元阿笙的脖颈,软乎的小脸蹭在他肩窝。亲亲热热的样子像是许久没见过了似的。

  “小棋安~”元阿笙眯眼,闻着奶香奶香的味道也回蹭过去。

  互相打了招呼,元阿笙抱着小孩跨出门槛儿。一个人影都没有。他蹙眉,脸贴了贴奶娃娃。“棋安一个人来的?”

  “不是。爹爹来,冬冬又带我喔。”

  “这样啊。”元阿笙放心了,抱着小孩回院子。

  “大伯羊~”

  “你在做马呀?”小奶娃眼睛看着地上的鱼竿,圆圆的眼里带着好奇。

  “弄鱼竿,等会儿钓鱼。”元阿笙将他放下。

  小家伙顿时甩着小胖手一拐一拐地跑到鱼竿边,随后蹲下。他回头,看着元阿笙:

  “大伯娘~”

  “鱼鱼,我要好不好。”

  “好,要是钓上来了就给我们棋安。不过有个条件。”

  顾棋安歪头。

  元阿笙轻轻戳了戳他肉肉的小脸,温声道:“棋安不叫我大伯娘好不好?”

  小奶娃双手一握,鼓着腮帮子撑着膝盖站起。接着,他捏住元阿笙手指,小身子跌跌撞撞窝进他怀中,再抿住小嘴飞快摇头。

  “不要鱼鱼了,要大伯羊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