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琉珠的指引,安之沿着道路一直往前跑去。昏暗的大街,忽地眼前一亮,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天空,泛出淡青色柔和的光芒。
这是一座足有七层的仿古角楼,里面灯光大开,照亮前后每一个角落,连悬浮在眼前的灰尘都看照得清楚。
眼前,悦神司清冷地高耸在月色下,楼前是一片浅水,水面开着朵朵白莲,浮动银色散碎的月光。
秋风吹过,那水看似凉意十足。
这栋建筑安详而宁静,静谧得仿佛早就已经恭候安之多时。
安之淌水而过,一只脚刚踏入悦神司内,忽见一把白骨森森的刀向自己杀来,瞬间到了额间。
他呆住,吓得一动不能动。
忽然,何梦访把脸凑到跟前,冷声道:“我今晚定要杀你,用你的身躯复活景憧。”说罢,持刀挺近。
刀光如一条蛟龙般快速游过,一团青色的身影狼狈地逃至角落,满脸惊骇地望着何梦访,仿佛对面是一只刚从鬼域逃出,专门来杀的厉鬼。
事实是,何梦访的确早就死了。
他恨沈渊杀了他全家。
在鬼域,他与戴面具的人用脊骨刀杀自己一次不成,这次又来!
右边脸颊传来一阵刺痛。安之被脊骨刀划伤了。伤口冒出一缕青烟,鲜血顺着脸颊流下,凝聚在下巴,一颗一颗地往下滴。
他盯着何梦访,似乎有一层淡薄的黑煞气笼在他身边,衬着他苍白的脸颊,阴惨得不像真人。
他现在半点不及何梦访,这样斗下去,只有自己会受伤。
念起,他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何梦访飞射而来的脊骨刀。可还来不及站起身,眼角余光中看到一道黑色身影眨眼间飘到身边。
他无处可逃,也来不及动身了,只惨惨地凝视着何梦访。
何梦访面上一点表情也无,冷冷地看着自己。他们之间剩下的东西很简单,只有深仇大恨,他要得也很简单——就是杀了自己。
“为了我的景憧,我只能杀了你。”何梦访越走越近。
忽地,耳边刮过一道清朗地风声。
安之的银白发丝轻轻飘动。
一道红色身影飞来,直踢向何梦访握刀的手。
咣当一声,他的手吃痛松开,脊骨刀落地。
赤子厄立马踢起刀。刀飞入半空,他顺手捞过腰间的葫芦,拔开塞子,将刀吸入其中,动作一气呵成。
“小子。”赤子厄弯腰伸手,去扶安之起身。
安之一看方才救他的人是赤子厄,立即放宽了心。赤水水君,何人能敌?他一把握上赤子厄的的手,借力起身。
赤子厄问道:“我听温言说严舒、椒琳计划与典山、婖妙一起害你,就跟他一起去跟踪两人,跟着跟着跟到了悦神司,这两人就不见了。我和温言分头行动,没想到我却看见了你。你怎么挣脱了束缚,到儿来了?”
安之答:“简风子初入尚池城遇妖风,与简家走散了,正好遇到严舒养得那只小狐狸,小狐狸带他去皎月访与居狼汇合,后来就找到我,给我松绑。后来,那只小狐狸化成人,跟我说你和温言去了悦神司,被典山、婖妙关起来了,所以晚归,然后我就来救你们了。”
“胡说!”赤子厄道:“我们不过刚到悦神司。”
“咦,你是说那只小狐狸骗我?”正当安之疑惑不解的时候,典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充盈整个悦神司:
“琉珠是师琉璃的部族,而叶岚就是师琉璃所变。”
闻言,安之不点不害怕典山,他往赤子厄身后一躲,“我真的被琉珠骗了!赤子厄,那日你果真没闻错,叶岚就是狐狸!”
话音刚落,赤子厄拉起安之胳膊,快步离开悦神司,“快走!”
“走?尔等出得去吗?”说罢,椒琳、严舒怦然出现在悦神司的门前,挡住去路。
无奈,赤子厄默念剑诀,准备御剑离开。
而典山也念诀,即刻间两条钢铁之龙从他的后背蝴蝶骨处撕开皮肉、衣服冲出。每条铁龙都有海碗般粗细,在他身边来回盘旋,擦出“咯咯”的令人发出发酸的声音,火星四溅。
尖锐的嘴角轻轻勾起,两条铁龙立即袭向赤子厄。
那两条铁龙快若雷电,眨眼间飞到赤子厄跟前。
御剑剑诀才念一半,赤子厄立即感到一股杀气袭来,猛地一怔,心跳漏下一拍。那张美得分不清男女,精致得如精雕细琢而成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下来。
他的双瞳深处是那两条雷霆万钧向自己咬杀过来的铁龙。
那股杀气压得他动弹不得。
“你是赤水水君啊!怎么会怕典山?”安之话音刚落,忽见眼前寒光一闪,那两条铁龙呼啸着袭向赤子厄。
那道红色身影被击飞至角落。
“怎么会?……”安之短暂一怔,急忙奔向他,在他身边蹲下身,“赤子厄,你可不要出事啊!”
赤子厄朝安之“呵呵”一笑。那笑容像忍着巨大的痛苦,硬生生挤出来的,十分僵硬牵强。他虚弱地说:“我骗了你……对不起……”说罢,呕出一大口鲜血,昏迷不醒。
安之怔怔地盯着赤子厄,喃喃自语,“怎么会呢?……你是赤水水君,你是一个神,怎么会不敌典山?……”
典山收回两条铁龙,撕裂的蝴蝶骨与皮肉瞬间愈合,他表情淡淡,仿佛那根本不疼,淡道:“椒琳,如若没有沈渊,尚池城就不会成为如今的样子,严舒也就不用经历成神之路上的各种痛苦,所以汝恨沈渊吗?”
是。没有沈渊尚池城就不会形成今天这般荒唐的制度、严舒不会被良人所刺杀、椒琳也就不会因为想救活严舒而答应典山成为悦神司司主。
一开始她恨沈渊。可这一千年,她作为悦神司司主看了太多借魔神之名,为自己敛收好处的人。
因为这个,大家都厌弃又不得不祭祀沈渊。
她清楚沈渊已经死了,他只是表象,而真正的本质大家一直不明白。
再说严舒,若要成神,不苦不悟,他既然已经成为半神,那沈渊当年的承若也算是没有食言。可问题是成为半神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椒琳半点不知。
“……”她远远看了一样安之,没有做回答。
只这一次沉默,典山的脸色便冷了下来。他飞身上前,一把掐住严舒的脖颈,以此作威胁,再次问道:“汝恨沈渊吗?”
见严舒被典山桎梏,椒琳仿佛被野兽追逐,即将葬身兽口,却无法动身逃离般的焦急。她连连颔首,“我!……我恨!”
严舒只看着椒琳,沉默不语,也没半点被典山掐脖子的惊恐。他表情淡淡,好似看戏的局外人。
椒琳为难道:“可是我杀不了沈渊。我只是一位获得了长生之力的人,我不会任何法术。”
典山稍稍用力,指尖深深地陷入严舒的皮肤中,随时能掐断他的喉管。他继续道:“既杀不了沈渊,那么,以身化刃,由他人拿着汝杀了沈渊呢?”
椒琳茫然,“什么意思?”
典山答道:“尔等在糕点访访主那儿得到的书、悦神司提前出动抓汝、只凭汝和那女人就能逃出望思台、秽人区的大火、严舒被刺,汝当真以为一切种种都只是巧合、运气好而已?”
闻言,严舒、椒琳的神色皆是一沉。
“非也。”典山摇摇头,玩味地说道:“这都是吾安排的。自汝从鬼域转世开始,吾就掌控了汝的命运。”
严舒终于沉不住气,吼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的喉骨上上下下地在典山手中跳动,声浪震得手指阵阵发麻,他答道:“因为椒琳是汪徊鹤的转世呀。斩神一事,舍她其谁?”
听闻,除典山外,在场所有清醒着的人像受到了天大的惊吓,倒吸一口凉气,冷汗一阵一阵往外直冒。
跟着,头顶风动,众人抬眸望去。
一道淡紫色倩影从天空中缓缓落下,双脚轻巧点地,优雅地站在众人眼前。
她的双肩各担一点细绒白羽,羽毛随风微动,灵动端庄。
发髻半披着,那被盘起的一部分发丝被一根数丈长的金钗贯穿,两头露出相等的长度,而露出的金钗上又系了根素纱,素纱将她的双眼遮蔽。
如果日、月、白天、黑夜也有神明掌管,那她的那般姿容,冰清水冷,缥缈神秘。她定是夜月之神无疑。
如菩萨抽出净瓶中的柳树枝条,为万千生灵赐福,她轻缓地伸出一只手,摇摇地点向椒琳,轻启双唇,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化——”
声音还在悦神司里悠然回荡,椒琳却见周身银光大闪。
光耀之后,只听咣当一声,椒琳化为长刃,落在地上。
见状,安之对那女子产生了恐惧——她如严冬皎月,照在开在深谷的那一株山茶花,皎洁又清冽,轻盈又一尘不染,明明花儿娇妍得很,却偏偏倔强地开在寒冬,手段如此残忍!
严舒看去长刃,哀伤绝望地大喊一声:“椒琳!——”
典山嘴角轻扬,一把推开严舒,像扔掉一个无用的垃圾。
严舒跌落在地,顺势爬向长刃,口中不停念道:“椒琳椒琳……”
长刃闪出细碎的寒光,没有半点回应。
就在严舒即将爬到长刃边,典山隔空一提,将长刃送到何梦访身边,说道:“婖妙娘娘赐汝椒琳刃。”
“婖妙娘娘!”安之跳起来,不可思议地指着婖妙一再确认道:“你说那女人是婖妙娘娘?!”
典山根本没理会安之,继续对何梦访说道:“拿上椒琳刃,做汝刚才想做的事吧。”
婖妙附和道:“去吧——”
语毕,何梦访再次提刃,杀向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