谖竹答道:“已经整整过去半月了。我们能从玄铁牢中出来,全是靠你。”
“我?嘶啊!……”安之在夏欢的搀扶下爬起身,刚动一下,整个后背的刺痛顺着神经爬满全身,他咬牙发出一声嘶痛,忍耐着站了起来,一双脚抖如筛糠。
谖竹隐晦地解释道:“你的身份特殊,每月初一、十五这两天便会不受控制。那天十五,典山照例带你出去受刑,你突然反手将典山抓住,摁在地上将人一顿教训,好在师父前来阻止,将你制止住。后来,师父向典山讨要了你、我、向延,说让蓬莱岛代九离处戒。可能典山碍于蓬莱岛的面子,答应了下来,不过限师父在三日内将我们公开处戒。无论怎么说,好在是一起出了来。”
夏欢对安之刮目相看,“平时见你唯唯诺诺,实际还挺凶悍,典山叫你揍的脸都快肿成猪头了。”
安之想到,他从沈渊的记忆碎片中苏醒,当晚就不受控制,找婖妙、典山报仇去了。那天就是圆月十五。他“哦”了一声,又问,“夏欢,你怎么总跟着我?”
夏欢断然否定,“我才不稀罕跟着你呢!”
安之猜,“那你是跟着谖竹?”
小麦色的脸颊透出一抹红晕,夏欢的头顶叫身体里那股热浪蒸出水汽,嚅嗫地说:“我……我也不是跟着他……是、是副岛主叫我代居狼保护好你……我跟你说过,你忘了?……”
看他的状态,安之断然,他定是跟着谖竹来的,然后顺带着护着自己。他八卦起来,问:“那日在地下密室,你们俩有没有发生什么?”
“咳!——”谖竹呛咳出声,沉声否认,“没有发生什么事的,阿渊不要多想了。”
夏欢立马附和,“对对对,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不要多想。”
越遮遮掩掩越有事发生,可这俩人不愿说,那就以后慢慢地问。
后背阵痛,打断了安之的思绪,他嘀咕道:“我这后背为何如此痛?”
谖竹道:“这些时日里,典山让你受的就是清源鞭之刑。”
系统与安之说,跳过受刑过程,但结局不变,原来是这意思。
回头瞧了瞧后背,才一会儿工夫,新换上的青衣,已经渗出斑驳血迹。疼痛难忍,他向谖竹求道:“有没有什么止痛的药?”
谖竹这次匆匆忙忙赶来,只带了救安之出境的木盒与办法。他摇摇头:“并无携带任何药物在身。”
那后背隐隐作痛,安之的手掌抵上饱满的额头,有气无力地问:“那我们现在身在何处?”
夏欢回答道:“华阴函谷。”
安之重复地问:“什么?”
夏欢说得更详细了,“为除你身中的言灵咒,我们带你来了华阴函谷中。”
安之没有耳背,夏欢第一遍说的时候,他已经听清楚了,只是他记得汪盼说过,华阴函谷聚集汪徊鹤的怨气,常人在谷中待上半刻便会被怨气同化。
可温言又对他说了,向延能自由地进出怨气之中,不受影响。
难道他们能安然地待在华阴函谷中,是因为向延的跟随?
安之望向向延,眼中泛出疑惑。
感受到那股目光,向延顺着目光看去。与安之四目相对,他奇道:“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
安之扇动睫毛,收回目光,“没什么。”
他问过为什么向延能不被怨气影响,温言没有回答,说不能剧透。
既然温言不说,就干脆点问问当事人,他问道:“向延,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向延笑道:“想什么呢?我就是啰嗦好色一点,没有什么与你们不一样的。你我从小玩到大,我有什么异常,你还能看不出来?”
安之觉得向延说得挺有道理。
沈渊与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入了蓬莱岛又是同寝室。在这么多时日的亲密接触,仔细观察之下,他的确没什么不同处。
前一秒,华阴函谷中艳阳高照,下一秒,乌云低垂,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看样子雷暴要来了。”谖竹抬头观察着乌云,建议道:“阿渊的伤口沾不得雨水,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众人同意。
待他们找到个避雨的山洞,那雨也倾盆而下。
雷暴吹走了暑气,反倒有些冷,安之静立在山洞洞口,看雨滴成帘,风暴带着水汽拂过面上,润湿了银发。
林海在风雨中剧烈地摇曳。
“喂!你们是谁?”突然,一道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
安之吓得一激灵,转身看去。
山洞深处的昏暗里,站着一位白衣白发的小屁孩。
华阴函谷中居然有人!
想来,汪盼所说完全不正确。
安之转身,向小孩走去。
半路,谖竹出手拦住他,“小心。”
小孩似一团软糯的白玉团子,周身在黯淡之中独自发出银白柔润的光芒。
安之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在佛罗伦萨看到的一座教堂。
那是一座废弃已久的教堂,外壁爬满攀藤植物,教堂内部落满灰尘,充满颓败的霉味,叫他阵阵恶心。但昏暗中,一束幽蓝色光芒从屋顶落下,笼罩一座高耸巨大的白色天使雕像。
偶遇破败中独自发光的神。那一刻,心中所有不适,顷刻间烟消云散。
那小孩就像那纯白天使的雕像,沐光而生,一点儿也不可怕。
安之轻轻拍拍谖竹的手背,让其放心,“他还是一个小屁孩嘛。你看看我们这么多人,加起来万万岁了,还怕一个小屁孩。”
谖竹渐渐松开手,跟在安之身后,亦步亦趋,只叫遇上突发情况他好保护安之。
安之向小孩走近,只看那是个小男孩,琥珀色瞳孔,晶莹剔透,眸底纹路一丝一线,排布整齐,清晰可见。
这小男孩长得像只精致的娃娃,是造物主仔细捏刻出来的脸庞。
若说赤子厄的精致沾染了人间烟火气,亲易近人;这男孩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精致似谪仙,冷漠但不高傲,一样叫人不敢靠近、亵渎。
安之站在离他足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他对小孩肃然起敬,说话语气、用词都不敢轻佻。
小男孩答曰:“婖妙。”
安之以为听错了,又问一遍,“你叫什么?!”
小男孩豪不恼火,重复道:“婖妙。”
安之的身体僵住。
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纷纷围过来。
夏欢在谖竹耳边低声说道:“婖妙娘娘,不是小小婖妙公公。”
谖竹瞪了夏欢一眼,低声呵斥道:“他要真是本尊呢?你莫要在婖妙娘娘本尊面前出言不逊,小心被罚。”
“……”夏欢抿起嘴巴,果断闭嘴。
听闻这小男孩是婖妙,向延立即将安之拉到身后,遮挡得严严实实。
安之才不要这般的保护,显得他是朵娇弱小白花。他大跨一步,从向延身后直接窜到身前。
忽然,从婖妙身后探出一颗乌黑的脑袋。
那还是个小男孩。看样子与婖妙一般大,年纪七八岁左右。他不似婖妙般不畏生人,反而畏畏缩缩,胆怯得很。
安之看那小孩的五官有些眼熟。端看半晌,惊呼道:“汪徊鹤!——”
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小汪徊鹤又缩回小婖妙身后,哭腔道:“你你……你怎么会认识我?……你们是这谷中吃人的精怪吧?!……”
安之心道汪徊鹤的胆子原来这么小,与何梦访小时候一样。他道:“我们不是……”
谖竹抢过安之的话,“我们是谷中精怪。你们若敢轻举妄动,我们则不客气了。”
听闻,汪徊鹤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安之不懂谖竹怎么打算的。
谖竹道:“吓唬吓唬他们,叫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安之明了,“还是你聪明。”
话音刚落,一阵风刮进洞中,呜呜呜,发出瘆人的呼啸声,激起洞中落叶翻飞。
向延身经百战,一听便知那是邪祟带过的邪风。手中红光一闪,常阳剑唰地一下出现掌中,随即纵身一跃,冒着大雨,挺进天外萧萧雨幕中。
他双手握剑挥砍,招式凌厉无比,看似是挥舞常阳在乱砍,实际上每次正中目标。
山洞中,众人只见空中两团黑影,两下里一撞,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流刃烈火,若是在晚上,不知情的人恐怕会以为是谁家在放火树银花。
安之还在发呆,耳边响起向延的声音:“快来个人帮忙!”
“别出去。”谖竹叮嘱安之。
跟着,洞外传来尖锐的叫声,似是猫儿聚集在一起叫春,又像一群婴儿在夜里啼哭,娇滴滴又血淋淋,一听就起鸡皮疙瘩。
声波一扫,进入洞中。
洞中辟啵一响,头顶一块凸出的岩石轻轻地裂开,几块碎石滚到了地上。
安之听了那声音,身体里血液沸腾,耳膜刺痛,头痛欲裂。他蹲下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一时间不知道是捂住耳朵不停那声音,还是抱头缓解头痛。
见状,夏欢、谖竹知道要速战速决。
他们一阵风地冲出洞外,加入战斗。
向延已经追着那邪物挥剑一阵,渐渐无力,动作也不如先前灵敏。
那邪物瞅准了破绽,猛然张开翅膀,竟足有十丈多长,铺天盖地,将乌云大雨下仅剩的一点光线都遮掩了去。
向延被它用翅膀一逼,被迫让到角落,背靠一棵大树,来不及翻身,眼看那东西巨大的如倒钩般的爪子对准他抓下来。
匆匆赶来的谖竹、夏欢急道:“不好!”
夏欢正要催动吕华笛闪过去救人,却见向延灵敏地绕着树干打了个转,避开了那一抓,可叫那棵大树受了一爪,轰然倒地。
谖竹、夏欢松一口气,突然,脑后风动,一团黑影从山洞中飞出来,聪明灵巧地借力各个树干,居然翻过谖竹、夏欢头顶,向空中挥动翅膀的邪物一扑而上。
雨在淅淅沥沥地下,众人都有看不清楚那突然窜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但它似乎不具有人形。
谖竹、夏欢不再愣着,提剑厮杀。
邪物对付他们已然吃力无比,果然,它躲闪不及,硬生生被向延的常阳剑砍下脑袋,热血散了一地,但很快被雨稀释,冲洗干净。
长剑化气入体,三人冒雨前去查看邪物。
“蛊雕!”向延吃惊。
谖竹道:“蛊雕是上古时期存在的妖物,因入世伤人,被各位神明封在镇魔塔里。现在,镇魔塔理应在婖妙娘娘的玉山殿里保管。怎的能在华阴函谷里见到它的身影?”
夏欢道:“近千年来,华阴函谷无人敢靠近,这些上古妖物留了一批躲在了谷中不现身人间也不一定。”
向延添油加醋补充道:“说不定是婖妙监守自盗,故意从镇魔塔里放出一些妖物在这里。”
“不可能的……”谖竹话没说完,一个暴雷闪过,风暴雷雨便停了下来。
“你看,刚才狂风大作,雷雨交加,眨眼间就出太阳了。”夏欢叹道:“这华阴函谷就很邪门。”
山洞里,安之见雨已停,邪物也已被斩杀,正要出去,小婖妙和小汪徊鹤却先他一步走出洞穴。
洞外三人见洞内三人现身,纷纷过去汇合。
忽然,一团黑影从树林中一扑而上——是那个在刚才战斗中突然出现,又离开的东西。
它足下生风,一跃而起,再次翻过谖竹、夏欢、向延的头顶,趁着风势扑向安之他们。
“螳螂麻雀,刚斩了一只又来一只!”向延果断召唤出常阳剑在手,举剑向那东西跑去。
常阳直指那物,深深贯穿。
“不要!”小婖妙大喊一声,不顾危险,奔向向延,欲要阻止事态发展。
可向延杀念已起,他念头一起,常阳变换形态,在那物身体中轮转翻搅。轰然一声巨响,那物直接炸裂。
碎片四处洒落。
本以为会碎尸肉块,血溅当场,招至一场血雨。
可那物的碎片居然是一块块木头碎屑。
细碎的木块纷纷扬扬地洒落,见状,众人纷纷蹙眉,不理解。
“那是我做的木傀儡!”小婖妙气愤异常,“是我做来保家护院,驱赶邪祟的!”
【作者有话说】:2023年6月8日,高考第二天,加油!这是人生前二十年中,唯一一次公平又能轻松地实现阶级跃迁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