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不见月>第143章 拨雪寻春

  段月白看师兄眼里的泪,看得一愣一愣的。

  刹那间,段月白因纠结序临心意而产生的心魔消散了,可新的心魔却悄悄发了芽,在黑暗当中恣意生长。

  “师兄,别让我再亲眼看着你……别去,我求你,”段月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序临,我可以不要你的喜欢,我只要你活着。别让我再用几百年时间去修补一个可能永远不会苏醒的元神……你不能这么残忍地对待我。”

  “对不起。”

  序临使了巧劲,挣开段月白的手,走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钰珠笑嘻嘻地等在原地,见他走来,张开双臂,像是要与他热烈拥抱一样:“遗言都说完了?好深情哦。他们都不理解你,序临,我理解你。如果谁要是为了救我的命而选择赴死,那我一定要将他祖宗十八代都统统感谢一遍。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得对。”序临缓缓将元神注入柔兆之中,在钰珠面前停了步伐:“会很疼吗?”

  “不疼不疼,这有什么可疼的,先将元神给我,剔除灵脉的时候自然就没有感觉了。”钰珠一笑,眉眼弯弯的,像是要给人吃一颗甜蜜毒药。

  “说的也是。”序临点头,表情麻木,心里想的却是万物之声,一想到片刻之后钰珠会死,世间万物会重新发出那种悦耳的声音,他便抑制不住地兴奋,因此只能面无表情地掩饰心中的悸动:“柔兆是我元神剑,你把它拿去吧。”

  他双手奉上柔兆,钰珠眼中喜悦异常:“你真的愿意给我?我喜欢柔兆好久了……”

  钰珠的指尖距离柔兆只有毫厘,序临的身体绵软无力地倒下去,像是死了一般,那玉剑却在空中悬着,散发着柔和白光。

  段月白喊道:“序临!”

  柔兆白光大盛,似乎要将天地划出一条口子,段月白却不许自己眨眼,在刺眼的白光之中拼命辨认那柄春剑,它正在用一招——

  拨雪寻春。

  ***

  段月白在白光之中爬向宋序临的身体,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刹那间,钰珠不见了,归树峰不见了,他像是处在一个纯白的空间,说是蛋壳中也行,说是虚空中也没错。

  苍杪悬坐空中,垂眼看着段月白。

  “师父?”段月白对于师父的印象没有师兄师姐的深,可在此时见到苍杪,无疑是将他当成希望,他迫切道:“师父,序临师兄他,他……”

  “我不是你的师父。”说着,苍杪的脸不见了,那人就这么凭空变成了唐沛凝的样子:“我是玄黓。”

  段月白还来不及震惊疑惑,玄黓又变回了苍杪的样子:“宋序临的元神与春剑柔兆合二为一,我认同他为天下人的道心,可以实现他的一个愿望。”

  “什么意思,我没明白。我们不是从玄黓的裂痕中出来,回到归树峰了吗?为什么你还能出现在这里……”段月白心急,却也疑窦丛生。

  柔兆戳在他身侧,里面有序临元神的气息。

  “孺子不可教。你们何时出的玄黓?”苍杪道:“方才那只是更深一层空间,是对你们的磨砺罢了。宋序临的道心确实比一般人要坚定,出去之前,我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

  他顿了顿,又说:“可他现在元神与春剑已经融为一体了,可能再无法说话,也无法表达意愿,我看得出你二人之间的关系,这个愿望就……就匀给你吧。”

  “我要他活下去。”段月白不假思索,脱口即出。

  苍杪却说:“他没有死。只是变成一把剑罢了。”

  “我是要他作为一个人,像以前一样,能够说笑,能够好好活着——”段月白差点忍不住哭出来:“——我要他的元神归位!”

  玄黓用苍杪的样子,做出一个非常吃惊的表情,眼睛睁得很大。

  而据段月白所知,苍杪从未做出过这样的表情。

  玄黓重复道:“序临没有死,他只是正在与春剑慢慢融合,成为剑仙,现在是暂时没有灵识,可在玄黓当中修炼个万把年,修出肉身,总会醒过来的。你若是现在要他元神归位,他就失去了一个成仙的机会。”

  “成仙的机会……有的人修炼上千年也遇不到一个。你想过没有,如果序临知道是你让他失去了这个机会,他真的不会怪你吗?”

  段月白却不想犹豫,怀里的躯体正在一点点变冷,变成一具没有温度的躯壳,仿佛序临正在这世界上一点点消失:“我不管。他现在这样,不算活着。”

  “既然你知道风险,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玄黓无所谓地说道:“既要让他掉下仙阶,还要让他元神归位……这是两个愿望,需要代价。”

  “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有的,都可以给你。”等他说完,段月白立马接道。

  玄黓的目光在段月白身上逡巡,眯着眼,像一个正在讨价还价的掌柜,上下打量对方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你是鸾鸟,凤凰之子。”

  “我是。”

  “那你的五感必定十分灵敏,也是你向来骄傲之物。”

  “是。”

  玄黓不知从何处捏来一瓣莲花,让花瓣从指尖飘落:“那我就要你的五感。”

  “好,我给你。”段月白接住那花瓣——在触碰到它时,段月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迅速抽离。

  刹那间功夫,莲花瓣被一阵风吹走,兜兜转转又回到玄黓手中。

  花瓣一离开段月白手心,他立马便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异常模糊,耳边也听不清了,就连怀中序临的触感都模糊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五感钝化,段月白不由自主地褪去特地变换而成的女孩模样,露出元神真身的姿态来。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序临的手腕,好不容易才摸出脉搏来。

  “我也并非心狠之人,不会将你五感全部剥夺,让人变成瞎子聋子。只是拿走你最骄傲的东西而已,你不会介意吧?”玄黓语气有些揶揄。

  “不介意,只要能让他活过来……”

  见段月白这副模样,玄黓更觉得好笑:“你也是有趣。这世人都修道,楚天阔走了修罗道,宋序临勉勉强强算是修了人道,你算是修的什么道?”

  段月白眼睛看不清楚,心里也烦躁,没好气儿地说:“我修序临道。”

  玄黓重重一顿,随后仰天大笑,笑声像是能震塌三座连绵的高山。

  段月白怀中的序临微微动了一下,他这才放下心来,知道面前的玄黓不是个顺嘴胡诌的骗子。

  “以为我在骗你?”玄黓眯起眼睛看了看他:“我是仙,至于诓骗你这个鸟崽子吗?行了,快滚吧,我还要修炼,没时间在看你们在这儿你侬我侬。”

  “等等,玄……”刚想起玄黓是序临的救命恩人,将直呼其名的嘴闭了闭,转而说道:“前辈,钰珠呢?她会怎么样?”

  “自然是留在玄黓当中继续修炼。”玄黓又闭起了眼睛,用着苍杪的样子。

  他闭起眼睛的时候与苍杪最像,好像总有无限的从容:“你以为方才的考验只是为序临设置的吗?非也,此题考序临,也考钰珠。”

  “要论起来,钰珠对幻境的把握或许远在我之上,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心中空无一物,若是只要长生,成仙无法满足她,因为仙也有寿命,也会经历死亡。我是不会认可这样一个人的。”

  “况且,她的修为也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我收了别人的好处,不会放她走的。”玄黓说道。

  “谁给了你什么好处?”段月白多嘴一问。

  “苍杪啊,我爱收集人脸,他将这张脸借给我了,我用着很开心。”玄黓睁开眼睛笑了。

  据段月白所知,苍杪本人也没有这么贱兮兮地笑过,他见了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虽然他现在耳朵不如以前好使,可还是捉住了玄黓言语中的细节,一个“借”字,炸道:“那我师父他人呢?他在哪儿?”

  “在家睡觉吧,他不能下界,每天都很无聊……”玄黓一顿,捂住了嘴巴:“我好像说多了。”

  “我师父成仙了?”段月白惊道。

  可玄黓没有回答,却正是最好的回答。

  “快滚,烦死了。”玄黓骂道。

  “最后一个问题……前辈,玄黓到底是什么啊?你说自己是玄黓,又说我们处在玄黓之中……我实在不懂……”段月白问。

  玄黓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异常端庄地说道:“我是人界通往仙界的入口通道,修炼成仙,名为玄黓,千百年来,由我负责筛选升入仙阶的人修。玉匣只是容纳我的法器,这回懂了吗?”

  “前辈,那我三师兄呢?云夙鸢和沈翳呢?还有,我家序临什么时候能醒过……”

  还不等他的问题说完,玄黓就一挥手,用一阵风将他和序临双双吹出去老远,连同春剑柔兆,一起被丢出了玉匣——

  刚一出来,段月白和序临就被团团围住,以青城剑派掌门为首,修士们无一不嘘寒问暖,这火热场景,让段月白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他将序临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这些狂热之人碰坏了他的序临师兄:“解……掌门!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都疯了不成吗?”

  解连笙在旁笑道:“你们进去不就,这玉匣就在天空映射出你们的画面,我们一直揪着心看序临掌门与钰珠对峙,自然能分辨是非对错——所以大家都想要感谢序临掌门再次舍命相救呢。”

  “去去,一边去,要见我序临师兄,都得排队,诶,那个人,手碰哪儿呢?别借机占我序临师兄的便宜——”段月白进去的时候还像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回来时已经变成一个玉一般的公子,本是会引人怀疑的,可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昏迷的序临身上,倒也没人找他麻烦。

  段月白抱紧序临,问道:“那我求玄黓的事,你们也都看见了?”

  解连笙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什么玄黓?你求了什么?我们只看到序临掌门一招极为精彩的拨雪寻春,随后就一直在等你们从玄黓中出来,没看到你求人啊。”

  段月白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这边热火朝天,那边却冷冷清清。

  沈翳手中的玉簪不知什么时候折断了,簪子扎进手掌里,流了好多血。

  云夙鸢将他扶起来,摸出纱布,为他包扎伤口。

  不知沈翳怎么想,她却突然想起那次沈翳为自己包扎的时候。

  “好了。”简单包扎之后,云夙鸢说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沈翳摇摇头。

  “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陪你。”云夙鸢再次问道,却还是只得到了沈翳的摇头。

  “嗯……我有想做的事,不如换你陪我吧。”她话音未落,含之抱着却冬跑了过来。

  沈翳双眼无神,目光微微略过云夙鸢的脸,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云夙鸢往下山方向走去,沈翳行动稍慢,他的眼睛被一道很刺眼的红光闪了一下,只听一声微弱的玉器断裂之声,那玉匣玄黓竟出现一道红色裂痕!

  钰珠从裂痕中狰狞着出来,顿时天地变色,人群突然冷却下来,个个都变了脸色。

  “宋序临!你想要我死,我偏不!”她的修罗之气汹涌异常,从玉匣中倾泻而出——原来钰珠竟将作为容器的玉匣硬生生从里面击碎,就要脱身出来!

  她在玉匣裂痕中探出半个身子来,立即锁定了序临之所在,以修罗之气为利刃,意欲以其刺破序临心脏!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序临双眼缓缓睁开,伸手唤来柔兆,轻而易举挡住拿到修罗之气。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心法,柔兆像是在空中变成一张薄如蝉翼的衣料,轻轻将钰珠即将逃脱出来的身体包裹进去,一点一点地地将钰珠往里塞!

  沉默了经久的江陌寻突然起身,似乎拼了浑身修为,抱着钰珠,一起进入玉匣之中,他不置一词,钰珠的咆哮却尖利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片刻之后,柔兆把钰珠与江陌寻塞回了玉匣,且化作一块补天石,严丝合缝地将那玉匣补好了!

  随后,玉匣在原地越变越小,直至化为一个光点——“咻”地一下,再也不见了。

  短暂的沉寂过后,人群中爆发出欢呼,他们将序临团团围住,把他托起来,往天上抛,每个人口中都喊着序临的名字,似乎要将他拥立为王。

  可两三轮过后,序临分身出来,只留给人群一个傀儡幻影,他拉起段月白的手,拖起一边满脸是血、仍在昏迷的楚天阔走向下山的路。

  雪盏省力地坐在楚天阔胸膛上,享受着这具柔软的人体顺风车,她不知怎的,一会儿心情极好,一会儿又气不顺地挠楚天阔本就花了的脸,最后又端坐起来,将目光投向序临与段月白。

  “你要带我去哪儿。”段月白问。

  “去哪儿都行,只要是有你的地方都可以。”序临开心道,他似乎从没这么释然过,只觉得两个肩膀上的担子在今日消失了。

  段月白“切”了一声,扁扁嘴道:“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去。有些人呐,心眼子多得很,我可不想再被骗个二十年,鸟的命也是命啊。”

  序临停了脚步,不顾师弟生死地“啪”地松了手,将他那不怎么矜贵的三师弟的矜贵的脑袋“咚”地一声磕在地上:“别动,让我看看你。”

  “看我干嘛,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段月白如今真身姿态,比序临还要高一些,停下来对视时发现序临目光灼灼,似乎比三昧真火还要炙热。

  他从未见过情感如此外显的序临,嘴巴张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序临笑道:“看你英俊,想和你双修。”

  楚天阔终于醒过来,揉着一脑袋的包,从地上爬起来找自己的师兄,却差点没被面前的景象惊掉下巴,他下一刻就要大喊出来,却被雪盏用爪子捂住了嘴。

  “你有没有眼力劲儿,这时候出什么声!”雪盏用极小的声音埋怨道。

  “他、他、他们在!”楚天阔也回以气音,却还是掩盖不住声音中的惊讶。

  “在接吻啊。”雪盏摇了摇尾巴,看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