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夙鸢的脸白得惊人,整个人都像是要马上消散在空中似的。
昏睡之中,她眉心紧锁,嘴角涌出一口血来,像是疼得撕心裂肺。
沈翳抿着唇,轻声道:“云师妹,你配当一派掌门,不配的是我。”
她不说话的时候倒像是一位江南水乡的温婉女子,从眉眼中能找到一点内敛的性格,却不如她睁眼之后那般玲珑清丽。
可沈翳没有心思看她的容貌,他正用四十九枚金针吊着云夙鸢的性命。
金针是他师父江陌寻传下来的,本来有八十一枚,不知何故丢失了其中三十二枚,到他手中的时候便不怎么圆满了。
这金针是奇木岛历代掌门的灵力所化,效果非凡,却只能用一次,沈翳自从接管门派之日起,就下定决心到死也不会用它,将这金针练成每一根都能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的利器,然后再将这套针长长久久地传下去。
沈翳没想过,不过百年,这决心就让现实击得粉碎。
云夙鸢所做之事是为大义,他不能让她就这样死去。
金针刺在云夙鸢几处大穴,将其任脉从头到尾打通,在其周身闪着一层金色的薄光,可接受治疗的人却没有一丝要醒的意思。
罗夫人被灰头土脸的家丁扶了出来,已经顾不上哭了,整个人木木的,像是失了魂魄。
她跌跌撞撞地奔向灵堂,顾不上家丁和丫鬟在后头追着给她披上衣服。
火舌翻飞时喧嚣得不行,大火突然熄灭,罗府显得格外寂静,由是,罗夫人的声音便异常突兀:“绮儿!我的绮儿!不见了,她不见了!”
云夙鸢此时吐出一大口黑血来,沈翳焦头烂额。
他恨不能将自己劈成三个,一个留在此处给云夙鸢疗伤,一个去将修罗雪盏留下的断尾和鱼鳞拿来,最后一个站在这附近,时刻警惕危险,随时以命相搏。
罗夫人跌跌撞撞地走来,她的衣衫被火烧去了一大截,身上破了好几个大洞,分外狼狈,也分外疯狂。
她用目光锁定了沈翳,目露凶光,仿佛想要生啖其血肉一样扑过来,瞄准的是沈翳的脖颈。
沈翳正在施针,不能动弹分毫,见她扑来,下意识闭了眼,等着接受一位母亲的愤怒。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沈翳试探着慢慢睁开眼睛,正见段月白用一道灵符使罗夫人昏睡过去,宋潮青与他极有默契地接住妇人绵软无力的身体。
一时间,沈翳眼眶发热,山根发酸:“月白……你们可算回来了。”
段月白打眼儿一看四下的情景,虽不知都发生了什么,可两具怨尸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半截猫尾和晶莹鱼鳞已经被他认定为罪魁:“这下可好,我们全都中了雪盏的调虎离山之计。”
宋潮青将断尾和鱼鳞拿回,交于段月白手心:“你是说,让我们去追那根本追不到的赶尸人,也是雪盏的计?她的目的就是为了罗绮和她阴婚丈夫的两具怨尸?”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不是明摆着的,你看楚天阔最后跑得那么快,哪里像是受了重伤?分明是与雪盏串通好了。
虽然楚天阔与雪盏的嫌疑很大,可宋潮青仍然疑惑:“雪盏要怨尸有什么用?”
“谁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说不定和汤冬菱的眼睛、元虎的脑子一样,要做什么邪法吧。””段月白眉头紧锁,看了看云夙鸢的情况,却没敢上手碰她。
宋潮青见沈翳面露难色,好像十分吃力,心里也在打鼓,道:“云姑娘这是……”
“方才黑影突现,意图杀人,她为与黑影缠斗,服了风华露,在半个时辰之内灵力暴涨,如今正在遭受成倍的反噬,她本来境界就不高,突然得了金丹又突然失去,所受痛苦也是常人服用风华露的数倍。我……确无把握救她。”
沈翳额角有汗,唇角也渗出血迹来。
云夙鸢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有你在,我不会死”——眼睛也不眨一下,便能将身家性命全都托付给他。
沈翳那一瞬间明白了她的喜欢,若不是绝对的信任,她不会那么放心地去使那道“和风细雨”。
所以他更不能让这样一位姑娘就这么白白死去。
医道琼琳沈道长从来是个知情知趣的人,所以他更加想要治好云夙鸢,好像若是治不好,就失信于人,愧对了这姑娘纯粹克制的情感。
他从没如此希望自己真的是传说中的“大罗金仙”,无所不用其极地意图挽回云夙鸢不断流逝的生命。
云夙鸢的呼吸渐渐恢复平静,也不再一口一口地吐血,可沈翳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几乎用尽所有医术,却还只是吊着云夙鸢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不确定能保她活几时了。
宋潮青脑海中“嗡”地一声突然闪过“灵血还玉丹”几个大字,可心中却不如二百年前那么坚定了。
当年为了救下钰珠,暴露了他的身份,灵血还玉丹便成了他身死的引线,让人怎能不心有余悸。
况且沈翳本就出身奇木岛,他师父江陌寻就是一气之下将宋潮青身份说出的“罪魁祸首”……
如今周围鱼龙混杂,好多双眼睛都在盯着这几个修士,众目睽睽之下,宋潮青真的能再相信他人么?
可若袖手旁观,这云夙鸢……
宋潮青正在天人交战,突见云夙鸢身上的金针慢慢消融了,在她周身形成一层金光闪闪的薄壳,在暗夜之中恍若神迹。
再一会儿,金光化作清气,渗入云夙鸢体内,金针只剩九枚,极有灵气地自觉回到沈翳手中。
见此情形,沈翳再次切脉,惊诧道:“命保住了!体质不同,药效也不同,云师妹运气真好,与我派金针十分契合!”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宋潮青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醒来,就能痊愈,可何时醒来,要看她自己能否挺过这一关了。”沈翳收了仅剩的九枚金针,却没有一点心疼这针用得太浪费。
云夙鸢的膝盖和双虎口血淋淋的,沈翳接下来便想要拾掇她身上这些伤口。
原先不知道云夙鸢心思时,他心里念着医者面眼中无男女之分,动手包扎从没有半分犹疑;可如今知道了,男女之分在沈翳眼中却愈发清晰,他反而开始犹豫起来。
一双手靠近了又离开,反反复复好几次,终于从怀里摸出了帕子,隔着帕子将云夙鸢的手捧起来,单手为她上药包扎,比往常还要轻三分。
段月白在一旁看了他这副磨叽劲儿,立马气就不打一处来,斥道:“沈翳啊沈翳,你可真行啊,这么多年的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这都什么情况了,还吞吞吐吐地包扎,你不急,我却快要急死了!我家沛凝师姐现下不见人影,我急着去打探她的消息!”
他这么一说,沈翳这才想起苏巢与唐沛凝一同去青城剑派打探消息,至晚不归,说不定与他和云夙鸢一样,也遇到了什么凶险。云夙鸢昏迷不醒,苏巢本就是个冒失鬼,会不会也……
“我!”沈翳本想说“我也去”,可面前的云夙鸢像是一道难以破解的封印,将他整个人封在此处,连唇齿都封上,让他不能将心里的话顺利说出,更让他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
由是,沈翳说道:“我就不去了,云师妹这边离不开人,若是你们打探到唐掌门和苏巢师妹的消息,麻烦想办法给我传个信儿。”
越是心里焦躁,沈翳手上的动作倒越是轻柔,一会儿时间,他不仅处置了云夙鸢虎口的伤,还将她膝盖处的伤口包扎好了。
段月白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地将目光又投向宋潮青,道:“他受什么刺激了,怎么如此反常?什么时候开了窍,不当苏巢的跟屁虫了?”
他的声音不小,沈翳当然听得到,可还不等沈翳细说他与云夙鸢方才的经历,一道声音从空中传来:“各位道友,方才雷击大火,可有受伤?诸位都不要紧吧?解某真是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