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不见月>第6章 断尾

  元虎一手捂着脑袋瓜,一手捂着屁股蛋,仍然守在门口,像一个异常坚定又身残志坚的将士,没有少爷的命令不敢走开。

  但他心里慌得要死,面前一桌子人都在说鬼的事情,整个房间阴森森的。仔细看去,拿剑那姑娘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凛冽寒气,元虎不禁打了个冷战。

  宋潮青打开紫竹扇,扇面是他自己所写,狂草的“混吃等死”四个大字,写得狗屁不通的,离远了看竟像一幅像模像样的山水,真是意外之喜。

  他看着元虎那倒霉样,忍住了即将宣之于口的笑声:“你还站在这儿干嘛?上外面看门儿去。”

  一听这话,元虎脑袋和屁股一起不疼了,他连退三步,将门儿“啪”地一声关上,甚至还在心里想起了从小到大少爷对他的一切善意之举。

  譬如宋潮青六岁时在树上掏鸟蛋,让他在底下接着。

  可一眨眼的功夫,鸟蛋摔碎在元虎的脑门上,蛋黄蛋白流了满脸。

  他刚想发脾气,发现少爷已经从树上下来了,对他解释道:“你脑门上方才落了一只鸟儿那么大的马蜂,我要是不将它砸死,你就被马蜂蜇了!”

  他家少爷帮他把蛋壳从脑门儿上取下来的时候,也是这副半笑不笑的表情。

  这么多年来,元虎一直没想明白少爷的笑是什么意思。

  可今天重温了这个笑,他突然想开了!

  这是少爷偏爱于他的铁证啊!

  少爷如此偏爱于他,知道他怕鬼便有意让他避开!那么当年少爷也定是在用一枚鸟蛋救他的小命,并不是为了拿他寻开心!

  元虎半蹲在门外,啼哩吐噜地抹了一脸的眼泪与鼻涕,感动得一塌糊涂,自此从心底发誓,对少爷的话言听计从,绝不说半个不字儿。

  屋里宋潮青打了个喷嚏,感觉六月天竟然凉飕飕的。他如果知道在无意中让元虎对他有了这么大的误解,那宋潮青无论如何都要解释清楚!

  天地良心,他就是故意把鸟蛋往元虎脑门上砸的!

  “苏姑娘有什么办法,但说无妨。”宋潮青刚一加入,便好像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当中为首之人,他语气不紧不慢,甫一开口,就瞬间将杂乱无章的局面处理得井井有条。

  “邪祟以为师老太太死了,必然会寻觅下一个对象。可师家没有挂引魂幡,师老太太的生魂就还在家里,邪祟未必真的知道她的死讯,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天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苏巢剑不离手,说话间只是将右手腾出来,用水葱一样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茶桌:“我们不如使个障眼法,骗一骗邪祟,让它以为苦主没死,引它出来。”

  “那要如何骗过邪祟,让它相信人还活着呢?”沈翳捏着下巴思索片刻,问道。

  苏巢小手一挥,挥洒出了一点豪气:“这有何难。段师兄身上没有半点修行气息,让他穿上老太太衣服,扮成那老太太定然可以以假乱真。而且段师兄能用灵力,出了事还可以暂时对付一阵子应急,绝妙的办法。”

  随后,她闭上眼睛,状似冥想,几不可见地牵起了一点唇角,对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十分满意。

  段月白嘴角一抖,手伸向苏巢的头发,却让对方向后一仰,躲了过去。

  “绝妙绝妙,我这就让你绝顶!”段月白薅了个空,瞬间就变得有些狰狞:“你年纪不大,眼睛倒是先瞎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假扮那丑老太太能以假乱真?这个方法这么妙,你自己怎么不去假扮?”

  上清派尚武,门下女弟子颇多,个个都是泼辣角色,是一群疯起来连自己都砍的能人。苏巢由剽悍的师姐们带大,从小就一根筋地练剑,活脱脱练出一身的凛然正气和满腔不太灵巧的武人心思。

  故而,以她那一个死心眼儿,只能想出“骗邪祟”这么个简单粗暴的主意。

  她面冷心却热,师老太太死状惨烈,好像更刺激了她想要赶紧抓住邪祟的那颗正义之心。

  “我灵力这么充沛,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那邪祟又不傻,一打眼儿就知道我不是凡人,怎么装得像。”她话说得轻飘飘,却像几把温柔刀,刀刀都扎在段月白心上。

  段月白拍桌而起,气得直跳脚:“我在紫霄派叱咤风云的时候,你连牙都没长全呢!你给我过来,我今天非得给你打服了!”

  苏巢怎会听他的,踩着翘起一边的桌角便上了房梁,逃离段月白魔爪的同时,还顺便天赋异禀地将那马上要翻的桌子踩平了。

  她不笑也不恼,面若冰霜,一双眼睛雪亮雪亮地往下看着。这表情本来没什么,但段月白就是觉得她在挑衅,顿时像一只大猫一样炸了毛。

  沈翳见事不好,忙拉住段月白:“月白,月白,她不过百岁,性子直又不懂事,你我年纪比她长一倍有余,何苦和她一般见识。”

  段月白的暴脾气怎是年岁可以一句安抚的。

  在灵力最盛时,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烧秃紫霄派所有的山头,哪儿来的黄毛丫头,竟然敢在他面前说自己灵力充沛?

  而如今被“当归”压制将近十八年,段月白心中的憋屈由来已久,今天便想趁机发作出来。

  他怒目而视,身体周遭迸发出来的细碎灵力噼啪直响,好像在烧着段月白飞起来的发梢。

  沈翳眼瞅着劝不住段月白,却又舍不得对苏巢说狠话,苦着一张脸,好像生啃了五斤黄连。

  怎料久没说话的宋潮青终于结束了思考,微微拉了拉段月白的袖子,不咸不淡地说道:“月白,好了,你单是一抬手,我就已经心悦诚服,你要是动真格的,琴川还要不要得?我可是一介凡人,用得着这么吓唬我吗?”

  苍天,差点忘了宋潮青这个脆弱的凡人还在身边。

  段月白这头顺毛驴让宋潮青三两句话便糊弄好了,他不但火气全消,还被这通驴屁拍得通体舒畅。

  于是段月白干咳两声,重新坐下来,坐下的姿势带着一点儿矜持和端庄,与身上的橘粉色衣裙相得益彰:“说得也是,修道之人应怀有仁人之心,不能涂炭生灵、草菅人命。虽然我与那老妪长得相差甚远!但我琢磨了一下,扮作她确实有几分危险,你们做我也不放心,我确实可以勉为其难应下。”

  人心情一好,连说话都变得斯文了!

  沈翳连忙捏去额角的冷汗,心中升起一股对宋潮青的敬佩之情。

  宋潮青却摇摇头:“骗过邪祟是可行之法,穿上师家主母的衣裙假扮倒是有些不妥。她是横死,生前的东西上难免沾了晦气,会不会对功德有损?”

  这么说只是找个借口,激起段月白对于穿死人衣裙的反感,让他推掉此事。

  正如他所料,段月白听了这话,很快犹疑起来。

  横死之人的遗物上除了鬼气,还会携带着一种玄而又玄的“修罗之气”。

  过多触碰这些遗物,尤其是贴身的遗物,无知无觉便会沾染修罗之气,再也摆脱不掉。这东西极其邪门,会吸食灵性,越积越厚,逐渐侵蚀修真之人的灵台内府,将修士引入修罗恶道,让他们逐渐疯魔,直至万劫不复。

  关于“修罗”的这些秘辛,只有修为上乘者才会知晓,苏巢不过百岁,不知道也正常。

  可既然宋潮青知道,那他定不会让任何邪祟之物近段月白的身。

  “这样,我们……”宋潮青抬手把趴在房梁上躲灾的苏巢唤下来,将几人的头聚到一块儿,轻声把自己的主意和盘托出。

  ***

  是日傍晚,正是日落西山、阴阳交隔之时,宋潮青身处庭院之中,手上拿着一串拇指大的小玉环,由金线串在一起,风一吹,叮铃铃的响。

  此物是段月白多年前从一老道手里搜罗来的法器,上面刻着一道暗符,可做隐身用,但并不是对人隐身,而是对恶鬼邪祟。只要拿着此物,一般的厉鬼会将玉环撞击的响声误听成蟋蟀发出的“瞿瞿”之声,不见其人。

  段月白担心他被鬼看到,被鬼相中,被鬼下了迷魂药,故而将这宝贝借给宋潮青。

  在他身后,师家主母住的主卧前后窗户都用木板封得死死的,透不进一丝光。正对着门口的小塌之上,师老太太的身形在黑暗中有规律地晃动着,显得有些鬼气森然。

  在她身下,前些天晚上那个凌乱的阵法再次出现,是被段月白拓下来的,仍然以师老太太作为阵眼,吸引那些无眼的猫尸前来。

  半刻钟后,山河吞掉了落日的最后一点光亮。

  只在这刹那间,宋潮青手中的玉环躁动起来,响声变得嘶哑狂乱,在安静异常的师宅中不断回响,像是某种夺命之音。

  随后,从北边吹来一阵阴风,径直刮进了宋潮青身后那道门当中,然后才听到周围传来嘈嘈切切的猫叫。

  那道阴风在屋内徘徊,仿佛有些找不准目标。

  突然,房间唯一的出口被从里面关了,屋内突然连最后一丝光亮也失去了。苏巢堵在门口,将真气运于剑锋之上,雪白的剑锋反倒成了这暗室唯一的亮处,直直冲着那道盘桓的阴风砸去。

  而那阴风是劈不死砍不烂的,苏巢只觉得剑锋所到之处有一种粘腻的触感,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拉过去似的,于是她忙收了剑,对屋内大喊:“沈师兄,破魔阵!”

  她话还未说完,屋内已经亮起破魔阵法的雏形,这阵画得精妙,竟藏于那怪异鬼阵之中,与它共用一个阵眼!

  “苏巢师妹,它入阵了吗?”沈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力,同时维系两个阵法对于他这个心法弱智来说实在有些困难。

  苏巢显然愣了一下。

  随后,沈翳在黑暗中听她说道:“哎呀,我只顾着要砍它,忘了要先把它引进阵法中了……”

  宋潮青听到屋内传来的对话,只觉得心惊肉跳,他旁边有十来只猫尸正在挠门,发出嗤嗤的响声,好像要将他的耳朵刺聋。

  可他现在若是开门进去,好不容易被拘住的邪祟定会跑出来,那么他们之前的谋划的瓮中捉鳖之法就全都白费了。

  那阴风在离师老太太三尺远的地方转了两圈,端坐的师老太太前后左右地晃悠了大半晌,终于“啪嗒”一下,倒了。

  她的脑袋咕噜噜地滚出去老远,身子瞬间散了架——原来是稻草与蹴鞠做成的傀儡!

  那阴风微微一顿,好似发现自己已然上当,蓦地从破魔阵的外围往屋中更深处刮去。

  沈翳和苏巢借着破魔阵的光辉对视一眼,看着那阴风进了里面的暗室。

  随后,暗室里面金光大盛,宋潮青感受到一阵强有力的灵力波动,那道灵力盛极而衰,似有力不从心之相。

  他推门冲进屋内,在黑暗中被绊了一下,却也顾不上许多,直往暗室而去。

  段月白正负手立于其中,身边摆满了红烛。

  “怎么样?”宋潮青问道。

  段月白摊开手心,一截猫儿的黑色断尾在他手中安静躺着,猫尾旁还有一片指甲大小的晶莹鳞片,不断反射着烛火之光。

  段月白皱眉道:“是个女的。”

  隔了半晌,他又说:“她哭了。”

  作者有话说:

  段(指着苏巢):我今天非得把你打服了!

  宋:别别,段小姐真是吓煞小生了……(遮面)

  段:咳咳,确实不应该草菅人命,下回吧。

  你就装吧,我看你能装到啥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