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宋怀一直喜欢的竟然是他么,许久后,白潇才彻底消化掉这个事实。
如果是从前,白潇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兴奋得找不着北,可是现在,他的心里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难过。
怪不得当年宋泊瑜第一次带他去见宋怀时,那人一脸的震惊,怪不得从那之后,宋泊瑜想约他和宋怀一起吃饭时,那人总是百般推脱——在自己最要好的弟弟和自己喜欢的人之间无法取舍时,他只能选择逃避。
还有,宋怀当初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答应同他结婚的?
婚后,宋怀究竟是费了多少工夫隐藏起自身的情意,让他看不出一点破绽的?
后来,在他一次次的主动追求之下,宋怀究竟是怀着多大的负罪感,一边想要远离他,一边又无法抗拒他的?
他原以为,他对宋怀的爱已经够深了,可是不曾想,宋怀早就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默默地爱了他千千万万遍。
白潇不敢去想象,这些年,宋怀的内心到底经历着怎样一番痛苦与折磨。
他光是现在想一想就已经足够难受,更何况是宋怀本人。
白潇颓唐地用手捂住脸,肩膀一颤一颤,泣不成声。
“病人家属在吗,来签一下病危通知书。”一名护士拿着一叠单子走了过来。
“我签!”
在场的三个人异口同声。
白潇郑重道:“我是病人的合法丈夫,我来签。”
护士看了白潇一眼,将通知书递给他。
白潇一目十行,“大出血”“伤口感染”“内脏破裂”,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语如尖刀般刺向白潇的双眼,他甚至觉得自己要不识字了。
接连好几次都握不住笔,到最后,他颤抖着手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他此生最艰难的一次签名。
这一夜,手术室灯火通明。
到后来,刘惟天也没有力气骂白潇了,三个人静静地等在手术室门口,心情沉重,他们都不敢去设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这段时间与宋怀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幕一幕在白潇脑子里浮现。他想起了很多自己从前忽略掉的事。
他们婚礼当天,自己只当是完成一项公事走过场,而同他一道走红毯的宋怀却浑身紧绷,异常紧张。
新婚当夜,自己喝醉酒,将宋怀错认成宋泊瑜,宋怀那溢满泪水的眼眸里所蕴藏着的天崩地裂的绝望。
宋怀的口味明明与自己大相径庭,可他为自己所做的每一顿饭都是那样地合自己口味。
音乐会上,宋怀看见自己时,那乱了一拍的音乐,还有他欣喜的笑容。
跨年夜,自己精心策划同宋怀告白,宋怀主动贴上来给自己的那一吻,虽然他第二天便要同自己划清关系,可他那一晚眼中炽热的情愫又哪里做得了假?
那盆小龙虾,宋怀明明对虾过敏,还是将自己给他剥的虾尽数吃了下去,哪里是因为什么嘴馋,分明……分明只是因为,那盆虾是自己亲手做的。
还有,at the moment,宋怀的成名曲,这几年,宋怀早就在大大小小的场合将这首曲子弹了无数遍,他早已用琴声将自己的爱意宣告至全世界,唯有当事人本人一直被蒙在鼓里。
亏他还一直傻乎乎地以为,是他锲而不舍的追求才让宋怀答应与他在一起的,真可笑,这些所谓的追求又哪里抵得上宋怀对自己的半分情意?
这个小骗子,处心积虑骗了自己这么久,如果不是刚才刘惟天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还想瞒自己瞒到什么时候?
到后来,所有思绪尽数消散,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宋怀,求求你,一定要活下来,给我一个机会,来弥补这一切。
天色朦朦胧胧亮起,外头响起了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手术室的灯牌终于暗了下来。
门打开,宋怀被推了出来,白潇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他便被马不停蹄地送进了ICU。
白潇赶忙唤住了最后出来的陈明青,“宋怀怎么样了?”
陈明青摘下口罩,经过一晚上周转,他的面上满是倦意,他揉了揉眉心,“白潇,你真是应该庆幸,刀口仅偏离了心脏不到一寸。”他冷冷瞥了白潇一眼,沉声道,“不然的话,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说完,陈明青懒得与白潇废话,就要回办公室。
“诶!”白潇再次叫住了他,欲言又止。
“什么事?有屁快放。”陈明青一脸不耐烦。
白潇迟疑:“宋怀的手……怎么样了?”
陈明青重重叹了口气,轻轻道:“贯穿伤,还伤到了筋脉,他的手……十有八九是废了。”
白潇顿时拔高声音:“那怎么可以!”刚才在见到宋怀手上的刀口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可即使这样,事实摆到面前时,他还是无法接受,“宋怀他……他以后还怎么弹琴……”
他攥住陈明青的衣袖,乞求道:“你们一定要救救他,他不能,不能……”
陈明青面无表情地打断白潇:“你还有脸问,宋怀变成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你家那堆烂事!”
说罢,陈明青不欲再理白潇,甩开他的手,扬长而去。
刘惟天与邱梧听到二人的对话后,都愣怔在原地,瞳孔地震。
他们不知道宋怀的手也受了伤,而且看样子,伤得还很严重。
手就是钢琴家的第二次生命,手废了,这又跟杀掉宋怀有何分别?
邱梧从刚刚到医院起,便一直在竭力克制自己,保持镇定,这下,她却再也支撑不住,抱头蹲下身,崩溃大哭。
只有她知道,宋怀有多么爱钢琴。
还在音乐学院的时候,大多数同学只是把练琴当作一项日常任务,亦或是未来用以谋生的手段,他们每天的练琴时间几乎都在几个小时左右,顶多是要期末考试的时候会突击多练习一会儿。
可宋怀不一样,他是真的将钢琴当作自己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没日没夜地用自己的生命在练琴。
学校里的琴房开放时间有限,宋怀便会在琴房关闭后,回到宋泊瑜给他的那幢小房子继续弹琴,她曾亲耳听到,宋怀反反复复地弹一段相同的乐句,弹了整整一个下午,一问,宋怀只说弹这段的感觉不对。
那天到最后,她使出了杀手锏,问宋怀要不要一起去吃陈记牛肉面,宋怀这才受不了诱惑,暂停练琴,同她一道去用晚饭。
更多的时候,宋怀一开始弹琴便会忘掉时间,时常废寝忘食,这才活活地把自己的胃熬坏掉。
宋怀是一位极具天赋的钢琴家,他的音乐领悟力和音乐表现力远远凌驾于其他同学之上。
宋怀更是一位勤劳刻苦的钢琴家,他在舞台上弹下的每一首曲子,无不是经过了台下的千千万万次练习。
这样一位百年难遇的钢琴天才,以后却再也无法弹钢琴了。
上次宋怀的个人音乐会举办得很成功,收获了业界如潮的好评,团队正准备继续为他筹备全国巡回音乐会——这正是宋怀期盼已久的愿望。
可是现在,这些都办不成了。
邱梧不敢去细想宋怀醒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只能向上苍祈祷,宋怀能够平平安安地挺过这一关。
白潇缓缓迈步来到ICU的玻璃前,跟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望着里面躺在床上的人。
宋怀双眼紧闭,面色惨白,脸上还罩着呼吸机,身上连着许许多多管子,整个人脆弱的仿佛一碰就要碎掉。
医生说,病人仍处在危险期,在此期间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至于病人能不能挺过来,要看天意还有病人自身的意志。
白潇却肯定地回道,宋怀一定能够活下来的。
医生不明白这位病人家属怎么这么自信,但他也不好打击家属的信心,只好闭口不言。
白潇紧紧凝视着宋怀,手轻柔地抚上玻璃,好似在隔空抚摸着病床上的人。
宋怀,你一定能够坚持下来的对吗,你别忘了,你可是喜欢了我那么多年,就这样一走了之,你舍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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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烟雾缭绕,宋怀隐隐感觉自己在一叶小舟上,小舟在一条河上缓缓前行,脚底晃晃悠悠。
烟雾逐渐散去,宋怀看见河的两岸盛放着一大片红色的彼岸花,夺目又妖冶。
河的尽头,是一座小桥,桥上有一块牌匾,牌匾上题着“奈何”二字。
桥的这一头挤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桥的那一头,却空旷至极。
桥这边的人,都在人世间尚有牵挂,只有彻底了却尘缘的人,才会走上桥,喝下那碗孟婆汤。
只有一点,一旦上桥,便不许回头,否则一切只得重头开始。
在人群中兜兜转转许久,宋怀也没有看见宋泊瑜的身影,想来他已经过了桥,重新投胎去了。
宋怀毫不犹豫,也踏上了这座桥,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他忘掉了什么?
忽然发觉哪里不对劲,他摸上自己的心脏,意外地感受到了皮肉之下“咚咚”的跳动声。
奇怪,他不是死了吗,心脏怎么还会跳动?
他是为什么会死来着的,对了,他被白潇的叔叔杀死了。
白潇!
他想起来了,他忘掉的正是白潇,白潇还在手术室外等着他!
宋怀情不自禁地回过头。
瞬时间,眼前的所有画面一一消失,那条河、那座桥,河两岸的彼岸花、桥边的人群通通消散。
宋怀倏地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