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爷从自己的记忆里,顺藤摸瓜的也把高阳给对号入座了。

  高阳就是言华,他是言昀。

  幸好他对言昀跟言华之前发生的事情没有感情联系,看待这段记忆跟看待电影差不多,无法感同身受,哪怕这人就是他。毕竟是轮回转世过,电视剧里演的都是骗人的,遇到前世的爱人分明是不能勾起一点特殊感受。

  倒也好,过去总是痛苦的,不值得留恋的,不被过去束缚是一件多么令人艳羡的事啊。

  所以哪怕有了上一世的前车之鉴,判爷还是毅然决然的做了重大决定。他借着摔倒在路边外卖小哥的身躯,来到宋祁的家里。

  邝旭之一早就出去了,宋祁脑子里还没断片,发生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他很不自然的把领子拉高了一点,却依旧没逃过判爷的眼睛。

  “你这是,有情况啊。”

  “蚊子太多了。”

  判爷不怀好意的笑了,“我可还没说什么啊,你扯蚊子,算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让你送我一程。”

  宋祁作为一个活人,除非公事是绝对不会往冥界地盘跑,而且就地形来说也十分陌生,他从不知道冥界有一处地方能给鬼轻生的。

  判爷站在奈何桥桥头上,“我都要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宋祁头一回看到判爷的原形,回答的十分冷血,“还成。无感。”

  河底那血腥浑浊的气味很刺鼻,宋祁掩好鼻子,“要跳就快跳。忘川河的河水都沸腾了几回了,你再站下去,也不是办法。”

  之所以找宋祁送自己一程,也是为了给自己跳下去的一点信念,因为太可气了。

  判爷:“认识你这么多年,虽然一直对你也不怎么好,可是我琢磨着,你也不太在意这些。可能老觉得我针对你,这还真不是我在针对你,以后我不在,小心着冥王。”

  宋祁讽刺他,“果然死之前,说的话,都略带善意。不过,还是谢了。”

  判爷笑了,“都说了我没有针对你。我可一直很良善。”

  “你还跳不跳了?”

  “等会儿,你怎么比我还急?让你做捉鬼师真的浪费人才,催命师才是你的本职工作。”

  宋祁一副你怎么说都好的冷漠姿态,就差一脚亲自把人踹下去。

  但可能他并非这般铁石心肠,看着那落寞背影,终归是问了一句原由,接着就是判爷的几声叹息。

  “莫说了。你看我这样子,虽然不知道你师傅为什么非得追寻你师叔,我也无法感受他的情感,但我突然就想做个人。活人,不是入鬼道。传说跳入忘川河诵经焚身,下一世便能入人道。千万年来,还没有鬼做过,我第一个吃螃蟹,应该有好运气。”

  “......跳吧。”

  宋祁没有真目睹判爷被焚身的场面,从他跳下忘川河的时候,就没往下看,越是郑重的告别,越是悲伤。反正判爷还有下一世,会重逢便不悲伤。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迎不来重逢的那天,才是死亡最大的恐惧。

  想到这些,就会觉得但凡是活着,就算是再痛苦也显得弥足珍贵。有意识,有感受,都是幸运的。

  走到返回人间的结界处,宋祁回头就看到忘川河里火光若隐若现,孟婆把整桶孟婆汤都往火上浇,越浇越旺,在这样鬼声鼎沸的状态中,宋祁一脚就要踏入结界,刚好被赶来的冥王看到。

  阴风刮起,宋祁的感觉到有股力量将他从结界处弹了回去,待他身形虚晃后站稳,才看清楚来人。

  一身黑衣的现代着装,长了张小鲜肉的模样,浑身散发的气场却跟脸极为不符。远了还以为衣服上头是什么了不起的图案,近了一看是一只猫。

  如果给让他站上舞台,只怕能是位唱跳俱佳的练习生,这跟宋祁想象中的冥王有着极大的反差。

  冥王把结界关闭,飞近了桥边,将判爷身上的烈火尽数吸走,然后让人抬下去医治。

  判爷已被烧的七魂不见了六魄,残喘地睁开一丝眼睛。

  “忘川河杀鬼,地狱烈火焚魂,最终将消亡在河中永不超生,你的命数,不得改。硬要改,也是不得善终。”冥王说完,判爷的魂魄就消散了,化作萤火飘向了桥的另一端。

  冥王:“他的命格就是入鬼道,不管死多少次,轮回转世也不可能有为人的机会。”

  宋祁:“我师傅一生为善,本该入的人道,若不是你从中作梗,他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冥王不屑道:“是他自己,放弃了入人道的机会,硬是把自己的血滴在了轮回盘的鬼道上。”

  抬头望着桥头上方悬着的巨大的轮回盘,宋祁实在参不透师傅亲手斩断了自己今后生生世世的命格的原由。世间谁都想做人,就连师傅的转世判爷都奢望投胎做人,谁会甘愿永世沦为鬼怪?

  他不信。

  “许久未见你。不如在冥界多留几日。”

  宋祁听着这语气,下意识就拒绝,“就不劳烦冥王殿下了。恕不奉陪。”

  结界已关,要想从这出去,只能得到冥王的二次开启结界。

  “殿下莫不是想将我困在此?”

  “来者便是客。”冥王说,“小住几日又何妨?”

  分明是没有波动的语气,宋祁却感觉到了危机,下一刻戾气从四面八方扑向他,让他退无可退。戾气密集覆盖,掩去了所有的光亮。

  自打从界灵的时间长廊走了一遭,宋祁回到现实中便法力一落千丈,完全干枯。

  邝旭之兴冲冲的拿着户口本回来,满屋子找宋祁的身影,却只在阳台上寻到晒太阳的小木马。

  “宋祁呢?”

  “跟一小哥哥走了。”

  邝旭之指尖腾出一丝火苗,小木马立刻改口,“唔。跟判爷去了冥界。”

  邝旭之的眼神暗下,拉过小木马的绳子胡乱塞进口袋里。

  -

  在冥界没有人会去管冥王的所作所为,他平日里不露面,一露面就是要看恶鬼下油锅,这是每只常驻在冥界的小鬼们都知道的事情。冥王殿从没人靠近,所以冥王的行踪也从无人知晓。

  就譬如此时,冥王已经把宋祁带到时间长廊,宋祁的周身包裹的戾气就像枷锁一样将他束缚住,双眼也蒙了一层黑雾,看不到任BaN何东西,只能听到界灵惨叫的声音。

  “得罪我的下场,早就该想到。”

  界灵重重喘息着,“没想到你能找到这。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碎片那么多,随便抓一只碎片,就是连接的钥匙。还是要多亏宋祁把钥匙放跑了,你不是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吗?现在我就给你个机会,我让你入人道。”

  “不需要。”

  “你会需要的。”

  说完,戾气散去,宋祁才得到了新鲜的空气,可也才短短的一秒自由,接踵而来的是密集成山的时钟腾空飞起。时钟们比鸟儿还灵活,在空中翻转移动,宋祁的耳朵里全是滴答滴答的声音。

  病人正在动手术,一家三口开车去玩,卖水果的大妈正在跟人争吵,半大点的孩子跑向马路......

  钟面上映着无数的画面,好像都在同时预示着可怕的事情。

  宋祁忽然觉得大脑有点缺氧,时钟围着乱转,他只得蹲下来双手按住两边太阳穴。

  “都该结束了。”冥王捧着骨灰坛子走近宋祁。

  宋祁低头看到自己的左心房亮起白光,眼中满是诧异。

  冥王俯身,用手按住他的心脏,动作十分轻柔,“好久不见。再等等,我会救你出来。”

  界灵:“放弃吧。太子早死了,你今天就算把宋祁整个解剖,都无法复活太子。”

  冥王似是被这句话给激怒到,转头望着界灵的瞬间,界灵就被漫天的戾气给冲出了十几米,后背撞在那口老钟上。

  时间长廊本就是极阴极寒之地里的一处小角落,往外是遍布的寒冰,宋祁往外逃,冥王也没追。

  但冥王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回荡,“你走啊,反正你走不走,我都无所谓。这些即将死去的亡魂,得不到投胎的机会,最近人间有人在用亡魂练禁术百鬼祭,练成后你就不用再续命。你知道这事是谁干的吗?”

  宋祁一脚踩进雪地里,险些滑倒,心弦随之崩断。

  不是他,不可能,师弟就算是出自魔族,但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定有误会。

  “不信吗?他千年前屠杀同门,现在照样能吸走亡魂练禁术。难道你们玄音门都喜欢自欺欺人,那片禁林私自关押罗刹鬼,还命弟子看守,对外一直瞒着。”冥王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哦,或许连你也不知道这事。玄音门爱管闲事,冥界不跟你们计较这些,谁叫那时候冥界群龙无首。”

  宋祁抱起蹦跶跑来的兔头,没有转身,只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一棵插着一柄剑的树下,他痴痴地望着剑柄上飘扬的黑色剑穗。

  眺望远方的冰天雪地,林间染雪,少年骑着红马急聘而来,外袍衣袂飘飘。

  “阿祁,把手给我。”

  宋祁愣愣地看着他,手垂在身侧,片刻后皱起眉头,“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谁?”

  “我是邝旭之,是你最爱的师弟啊。你看看我的脸,是我。”

  宋祁犹豫了一下,可少年并没有多给时间,手伸向他往上一拉,把人带上马。他心中的疑虑丝毫没消减,时间长廊来不由人,去不由人,由不得人随意进出,连冥王也得利用一块魂魄碎片寻到入口的地方,师弟更不可能在这凭空出现。

  宋祁渐渐松开抱着他腰肢的双手,将手无声无息的挪移到马屁股上,气息一沉,手臂向后撑去,从马背上翻转下来。

  黑袍少年没有警觉,挥鞭朝着目标进了林子。

  看着少年的身影淡去,宋祁往西边逃去。兔头从一块岩石后头跳出来蹭他的裤脚,他知道它有话想说,便一把捞起它,一边往西边的山洞里走,一边问,“你知不知道,出口在哪?”

  兔头低下头。

  “也对,你又从何得知那出口呢。”宋祁一想到自己被扣光的阳寿,自觉大概是要命丧于此,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里头是太子的残魂,在岁月的长河里日渐修补了他的魂魄,而太子的魂魄作为修补的药,越发的微弱,弱到感知不到有魂力的存在。

  十多年前也曾想把太子从自己的身体里剔除,那时候他还记得太子,宋祁试了很多办法,最后只是同太子的这点残魂两败俱伤,只有他们其中一个真正的消逝才能分离。

  而这种消逝,是永远,两个人之间任何一个消逝都是不可逆转,不可转世的。

  再没有阳寿可加,又被困在这里,宋祁知道很快,他的意识就会慢慢消失,沉入无尽黑暗之中,然后永远不会再被唤醒。因为这世上将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唤醒。

  要说遗憾,或许会有点,但其实也没有,他也是矛盾的。宋祁很平静的坐在一小堆雪上……冰天为盖,雪地为棺,他不禁觉得这是个好地方。

  -

  “宋祁死了,太子就算借着宋祁的身体活下来,也是在逆天而为。你跟邝旭之,都跟天做对,强行改变结果,千年前的邝旭之是如此,千年后,你也不肯罢休。”界灵对冥王说,把嘴角的血点在钟面上乱画。

  雪下大了,宋祁一动不动的被雪埋了半截进去,片刻后,兔头用小爪子在旁边刨了几下,然后开始哀嚎的叫着。

  其实所有人的结局都一样。这世界来过谁,没来过谁,这个世界不在乎,深爱你的人才在乎。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在这里结局,想想还是再来一章节吧。最后一章想要写邝旭之的视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胡杨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