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花云影的话, 房间内静了一瞬,接着旁边传来座椅摩擦地面的“嗞拉”声,陆东篱双目赤红地站了起来。
他情绪激动, 双手紧紧攥起了拳头,哑声道:“你确定?”
“庄主, 这厉涛飞长什么模样?”苗笙连忙问道。
游萧道:“这个我知道。”他向平小红伸手, “炭笔和本子带没带在身上?”
“带着呢!”平小红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里边夹着一根用布带缠着的炭条。
接过来之后,游萧迅速描绘了几笔,很快就勾勒出一个男人的模样:“唤笙楼收集过以前从杳溟宫离开的那些旧部的情况, 几个当头目的我印象比较深刻。”
苗笙凑过去一看, 这人长得平平无奇,貌丑凶恶, 但脸上并没什么特别的标记, 确实还得画图辨认才行。
“我将他画得年轻了二十岁, 你看看,是不是当时袭击你家的那个人?”游萧把本子摊开向其他人展示, 问陆东篱。
花云影一瞅, 笑道:“萧儿果然厉害, 画得惟妙惟肖,这人以前一直在杳溟宫, 算是看着我长大,我对他很熟悉。”
陆东篱脸涨得通红, 目光死死盯着本子上的画像, 像是恨不得把人抠出来吃了。
当年他年纪小, 被父母护得紧,没能多看几眼, 又过了这么长时间,脑海中的印象早已模糊,本以为自己会认不出,谁知这寥寥数笔勾勒出的小像,登时就把他拉回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夜晚。
男人当时三四十岁,就是这么丑陋又阴鸷,仿佛是地狱来的勾魂使,带着一帮恶鬼般的手下闯入他家,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是他!”陆东篱咬牙切齿,浑身战栗,“就是他!”
苗笙连忙道:“东篱兄,稍安勿躁,既然我们知道了他的身份,接下来就好办了。”
“我要去找他报仇!”陆东篱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游萧立刻起身,一阵风似地追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事到如今,你还要这么冲动?此人二十年前便武功高强,现在又开宗立派,是一宗之主,你觉得你自己一个人能报得了仇?”
平小红附和道:“就是,还不如仔细筹谋,一击即中。”
“厉涛飞曾经是杳溟宫武功最高强的堂主,十年前我们分道扬镳时,他的功力已经不在我之下。”申屠浔沉声道,“这些年他少有活动,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偷练什么邪功,说不好现在是什么水平,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他隐退之后少闻江湖事,知道的这些还都是从周靖他们那里听来的,但他并不关心,所以也没细问。
“长生宗离四府盟倒是不远,从万山府往西走,大约隔了几座府城的距离。”游萧没有说具体地点,以免陆东篱冲动前去,“这个宗门目前没有多少人,但厉涛飞本人武功确实厉害,他现在不在江湖上活动,恐怕是为了藏锋,免得被正道合力斩杀。”
屋内点了好几支蜡烛,但黑夜深沉,陆东篱背对着大家站在光线最暗的门口处,一动不动,像是快要被黑暗吞噬。
苗笙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忍不住劝道:“东篱兄,你先回来,我们跟两位前辈把那件事弄清楚,想想怎么报仇最好。”
“哦对,萧儿之前派人送来的信上说,厉涛飞当时是为了找《悯默经》是吗?”花云影沉吟道,“这个我确实不清楚,但陆俊语和纪寻芳,这两个名字我有印象。”
陆东篱闻言立刻转过身来,踉跄地扑到桌边,嘴唇颤抖道:“你认识我爹娘?”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俩确实是杳溟宫的人。”申屠浔道,“因为后来厉涛飞跟我汇报过,说发现了堂内叛逆的踪迹,带人把他们抓回来。这是他们江飞堂的内务,我便没有多管。”
花云影点点头:“相公加入杳溟宫比较晚,我比相公记得多点,那是时间更早一些,好像是当时厉涛飞派他俩来杳溟宫办事,我见过他们一面,当时有印象也是因为他俩看上去很恩爱,而且陆俊语脖子上戴着一个铃铛模样的护身符,那时我年纪小,觉得很有趣,还曾问过他,他说那是家传之物。”
“那真的是我家的?!”陆东篱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真的是……我一直以为,真的是他们从杳溟宫带走的……”
游萧替他解释:“《悯默经》就是藏在那护身符里。”
申屠浔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厉涛飞一个堂主,怎么会亲自去抓什么叛逆,原来是为了这个心法。”
“这么说来,即便我们不清楚《悯默经》的来历和后来的纷争,但至少能以此确定,陆前辈和纪前辈并没有从杳溟宫偷什么东西,按照江湖规矩,《悯默经》当时也应当是属于他们了。”苗笙看向身边的游萧,“而厉涛飞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便想下手索取,被两位前辈觉察,便逃离了杳溟宫,藏身在了江湖中。”
游萧叹了口气:“只可惜最终还是被他寻到了他们一家三口的踪迹,又随即造成了那样的惨案。”
“我当时不知厉涛飞搞的这些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他。”申屠浔像是回忆起了往事,苦笑道,“那时的我,也是活得乱七八糟。”
陆东篱讽刺地笑了一声:“他是你杳溟宫的人,你就算知道,会拿他怎么样?”
“前辈不是你想象那样的人。”游萧不悦道,“他是——”
申屠浔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算了萧儿,不必维护我,我的罪孽已经多得数不清了,不差这一件。陆公子,我也曾家破人亡,一夜失去所有,若说有谁能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我觉得我还有一些资格。”
陆东篱抿了抿唇,垂眸不语,烛光将他的脸映得明明暗暗,看去满是悲伤。
“这位兄弟,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大概清楚了,你的父母虽说曾隶属于我杳溟宫,但我相信他们不是坏人。”花云影的口吻比之前温和许多,“你若想报仇,就跟萧儿商量,多听听别人的意见,比自己钻牛角尖要强。”
稍后各人便各回各的院子,在路口分开之时,苗笙还不放心地叮嘱陆东篱:“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都忍了这么多年,不怕多忍一阵子。”
陆东篱撩起眼皮,没精打采地瞥了瞥他,又看了眼他身后的游萧,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苗笙忧心忡忡地目送他离开,然后同游萧回到他们住的客房。
“我觉得东篱兄不会听我们的话。”坐在床上泡着脚,他突然开口道,“这人性格实在太冲动,若是他夫人还在,他或许会多考虑考虑,可现在他孤身一人,恐怕很难再冷静。”
游萧坐在他身边,替他脱掉外袍,散开发髻,拿着梳子一下一下帮他梳着滑如绸缎的长发,心不在焉道:“如果他非要走,我们也没办法,还是那句话,人总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他明知道什么是对的,却偏要选那条错误的路,又能怪得了谁?”
苗笙知道他说得对,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叹气,拿布巾擦干了双脚,踩着床沿往后退进了床里。
游萧把他头发攥成一把,待他躺好才轻轻放在一侧,蹲在床头看着他:“笙儿,你想交朋友,我没有资格说‘不’,但你若是为朋友殚精竭虑,伤了自己的身子,我真的会生气。”
“知道啦!我还要护着我的崽呢。”苗笙侧躺着看他,笑得眉眼弯弯,“我说的是肚子里这个。”
游萧轻轻摩挲着他的发顶:“那就早点休息吧。”
他站起来正要走,突然被人拉住手腕,低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苗笙瞅着他,眨了眨眼,努力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要不……你陪我睡?”然后毫无必要地解释,“我……怕冷。”
其实热得还有点冒汗。
花庄主给这屋里搞得实在暖和,不止是春天的感觉,就快要到盛夏了。
“成,我稍后过来。”
心上人邀请大被同眠,岂有拒绝之理,游萧忽略他这明显的借口,端着洗脚盆飞快跑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回来,脱了衣袍钻进了被窝里,长臂一揽,把苗笙搂进怀中,接着抬手用内力灭掉了桌上的蜡烛。
房间暗了下来,下过雪后月亮又冒了头,淡淡一层月光透过窗纸影进房间。
靠在楼主结实又有弹性的臂膀上,苗笙很是舒服,额头蹭了蹭他的下颌:“楼主辛苦了,为东篱兄安排这些。”
“我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虽然游萧确实是为了苗笙才这么做,但他不想这么说,无意给人制造压力,“倒是舅舅,比以前爱关心人了。”
苗笙仰头看他:“是吗?”
“嗯,以前你冷着脸谁都不爱搭理。”
“可我不是对阿闲很好,还帮他们的忙么?”
游萧:“……”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不一样。”他头脑飞速运转,“闲爹爹是你旧友,又不是新认识的朋友,你后来几乎不交新朋友,更不会这么为人两肋插刀。”
苗笙听着他安稳的心跳,想了想,答道:“或许是与心境有关,那会儿我不是在带着你四处躲藏吗?肯定是不会随意相信别人的,自然不会再交什么朋友。但是现在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担忧,也就没那么排斥外界。”
他摸到游萧的手,握住,给对方顺毛:“说明你把我照顾得很好。”
楼主这下哑口无言了。
看来舅舅不是不会哄人,只是情意还没到那份上罢了。
至于苗笙为什么不交朋友,游萧心里还是明白的,方才那般拿来做文章,不过是顺嘴撒娇使个心机罢了,现在误打误撞地换来了温柔安抚,倒是他自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于是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笙儿最好了。”他紧紧抱住苗笙,在对方额头上轻轻一吻,“我会让你以后都过得顺心如意。”
被暖意烘烤着,苗笙很快睡着了,连梦都没做一个,一觉睡到了天亮,迷迷糊糊醒来,睁眼就看到游萧英俊的侧脸,不自觉地露出幸福的笑意。
他轻轻挣了挣对方抱着自己的胳膊,游萧没有醒,只是下意识地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以前只要自己一动,哪怕游萧睡在对面榻上,也会立刻醒来,看样子在水荇庄,少年终于能放下所有警惕,放心入睡。
苗笙便也不再试图起床,继续趴在他怀中,准备睡个回笼觉。
谁知刚闭上眼睛,外边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是平小红:“师父,苗公子,你们醒了吗?陆东篱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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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我说什么来着。
游萧:真不让人省心。
陆东篱:多谢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