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一到这里见到这情况,哪怕降谷零还没说完,他就知道要完,他之前预设的场景真的要发生了!

  早知道之前消息就不该完全不回……哪怕不知道该怎么回,也该好好的回复过去,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他察觉问题。

  “Zero!”他立刻打断他,顾左右而言他,“你受伤了,你把胳膊给我看看……”

  降谷零瞥了他一眼,眼中明晃晃的写满了“别闹,这叫什么狗屁受伤”,他说得很直接,道歉也很诚恳:“对不起,这只是为了把你骗过来的借口。利用了你对我的关心,我很抱歉,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这么做了。”

  他胳膊上只是被子弹擦过了而已,当时在确认无法接近他和萩原、警察又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时,船老大那边立刻有人急了,拔枪就朝他们射了过来。

  还不止一个人。

  他的胳膊就是被其中一枚飞来的流弹擦到的。

  不过除此以外并没有出现其他问题,倒是增加了几分现场刺激度。

  最重要的原因是,船老大的人一开枪,就被警方这边的狙击手狙了。

  前后不超过1分钟。

  嘴上道着歉,他的眼底也浮现出一丝歉意和心虚,随后又转为坚定:“但……我们真的需要谈谈。”

  通过Hiro刚刚的反应,他确信了Hiro确实获知真相了,而这两天消息不回复也果然是故意的,那这次就更要好好谈谈了,免得一个没注意,他去做了什么让他追悔莫及的事。

  以他对Hiro的了解……不是不可能。

  诸伏景光抿了抿唇。

  这次也不完全怪Zero,主要还是他自己关心则乱。

  萩原从头到尾没有说是什么伤,虽然当时的话确实很引人误导……但如今回想起来,他当时的口吻也不太对,如果是真的受伤,不会这么轻描淡写。

  而且,如果Zero真的重伤了,以他的性格,只要还有一丝意志清醒着,就绝对不会让人告诉他,除非他就在现场,瞒不过去。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但,他还是之前的想法,只要他不提,这件事就可以当做暂时不存在。他之前查到的资料都已经销毁了,但一旦提起了,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Hiro……”降谷零看出他的态度,猜到了他的意思,既感动又心酸,“你听我说……”

  他刚想继续说,诸伏景光就看向他,眼带恳求:“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已经准备好台词的降谷零不得不把话先咽回去,“其实……”

  这里很安全……至少这间房间很安全。

  诸伏景光不知道他要说这个,警觉得如同一只炸毛的猫:“Zero!”

  “……好吧。”他站起来,“那我们回去吧。”

  人刚走到门口,他又扭头,盯着诸伏景光,一字一顿道:“去你那里,或者你选一个你觉得安全的地方,我们好好谈谈。”

  诸伏景光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看着他坚决的态度,眼底浮现出一丝犹豫。

  ……如果,他直接把人打晕,是不是就可以避开这次的谈话了?

  他叹了口气,手已经抬起了,看着Zero毫无防备的模样,他也很确信,如果现在自己动手,他一定会中招,但……

  就算他避开了这一次,又能避开下一次吗?

  以Zero对他的关心和了解,他真的不会一言不合干脆跑去找里理事官捅破这一层?

  想到这里,他眼神一凛,彻底打消了这个主意:“去我那里。”

  背对着他的降谷零听到他的回复,得意地弯了弯嘴角。

  他就知道!

  两个人是分开行动的,最终在诸伏景光自己家里会合。

  今天凌晨东京码头的事虽然被封了口,但还是被一些人知道了,组织那边也听闻了一些动静,如果这个时候诸伏景光还以苏格兰的身份与他会面,很可能会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但只是以诸伏景光自己的身份出现,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他诸伏景光和绿川名有什么关系?

  开着另一辆车抵达的降谷零也默契的给自己做了一番变装,确保不会被人认出来。

  ——再次感慨,易容真是个好东西。

  例行性确认了屋内的安全,暂时屏蔽了外部信号,并且也确认了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两个人才坐下来,面对面开始了本次正式会谈。

  “Hiro,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降谷零单刀直入,“我大概猜到了你的想法,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听听我的这两个选择。”

  “……”诸伏景光抿唇,“你先说说看吧。”

  降谷零看了他一眼,心知他的后半句没说出口的话是:听不听在我。

  他弯了弯唇,紫灰色的眸子里满是认真:“第一个选择,你去找里理事官举报我,我会把所有的情报网都交给你……”

  诸伏景光眉头狠狠皱起,完全不想听下去,他难得的对自己的幼驯染发起了脾气:“Zero!你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的!我做不到!”

  举报Zero?比起这个,他宁可去暗杀了琴酒他们,再开枪自杀,让这件事的知情人彻底消失,也绝对不可能去举报他。

  他怒气冲冲地瞪他,到底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了?

  就算他明白他的意图是希望他彻底洗清嫌疑,他也还是生气。

  不,是怒火中烧。

  因为生气,他的呼吸都粗重了不少,那双向来温和的猫眼更是彻底展露出了凌厉:“我也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第二个选项是什么,你是不是想说自己去找里理事官坦白?”

  降谷零心虚目移了一瞬。

  “你觉得我‘举报’了,我和萩原、松田、班长他们就可以洗清嫌疑,不会因为你受到影响,是不是?你既然刚刚提到了让我接手你所有的情报网,就说明你早有想法,可能早在我最初准备卧底的时候,你就想到这一天了,是不是?”

  连续两个“是不是”把降谷零问住了。

  而诸伏景光越说,越是理清了降谷零的想法,表情也越发阴沉:“至于第二个选择,说是去找理事官坦白,你无非就是觉得里理事官会看在你还有利用价值、能成为对付组织的利器的份上,会让你成为污点证人,成为对付组织的一把刀,而作为交换,你就可以提出自己真正的目的,也就是保全我们这些你想保全的人,是不是?”

  他确信,Zero想保全的人无非就是他们几,他的两个妹妹以及弘树。

  他越说越气,这人分明什么都想到了,也把什么都考虑好了,除了他自己。

  不,这么说不对,他分明是将自己的后路也安排好了,只不过并不是什么好路而已。

  这也是诸伏景光最生气的地方。难道他觉得这样安排了,他们也按照他这个计划做了,他们真的能收获到所谓的快乐和安心?

  真是……愚蠢!

  某一瞬间,诸伏景光甚至在思考自己这幼驯染到底是不是脑门被夹了,才会生出这种自我奉献式的牺牲想法?

  要是被松田和班长他们知道了,一定早就扑过来把他揍一顿了。

  别说,他还真有点期待,甚至自己的拳头都有点蠢蠢欲动。

  但事实上,他也很清楚,幼驯染为什么会生出这样悲观的念头。

  ……他已经在组织内浸淫了这么久,肯定是认为自己已经无法洗白了吧?在那个组织里,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过去参与过的事情就是参与过的,他手上沾染的鲜血和脏污根本洗不清,而且和他身为公安派出去的卧底不同,他没有什么豁免权。

  所以他才会想着,与其最终被人秋后算账,并且牵连他们,不如早做打算。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保全他们而已……

  他狠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有心想骂醒他,又实在骂不出口。

  只觉一口气梗在那里,憋得慌。

  降谷零的盘算此刻被当事人之一直接挑破,还是让他难得磕巴了一下:“……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的,而且那也确实是事实。”

  既然是事实,那就总有一日会被世人所获知。

  真相就是真相,任谁也无法掩盖。

  “我只问你一件事。”诸伏景光沉默了一瞬后,格外认真地盯着他,“你当初是自愿的吗?”

  降谷零知道,如果想说服Hiro,这个时候他必须坚定地回答他:“是。”

  只有这个答案,Hiro才有可能按照这个计划来执行。

  哪怕自己与他是幼驯染,以对方深入骨髓中的正义和道德,以及对国家的忠诚,都不会容许他继续逍遥法外。

  他只会愤怒的、在找齐所有的证据后,亲自将他送进监狱。

  听到他的回答后,诸伏景光却猛地站起来,动作之猛,连桌子都被他撞得“吱呀”了一下,他自己却一点也没在意,只是绷着脸,紧紧盯着他:“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组织我的身份。”

  “……”降谷零一噎。他怎么可能告诉他们Hiro的身份啊!

  诸伏景光冷笑,继续逼问:“为什么告诉我你的身份?什么都不说,不是更好?”

  “为什么要教我变装和简单的易容,为什么要帮我隐瞒?”

  “为什么把他们的弱点和心理分析结果都告诉我?”

  “我……”降谷零被咄咄逼人的诸伏景光问得有些狼狈。

  他难得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可能世上也只有这么几个人,能让他如此狼狈。

  “到了这份上,你还要说谎?你还敢信誓旦旦说自己是自愿的?”

  “……”降谷零目光略微有些漂移,“那一切只是为了……”利用你……他想这么说,却发现,好像说不太出来。

  他一哽。

  “为了什么?为了让组织的情报被更多人知道?”

  “……”呜哇!果然不要轻易惹怒一个平时性格温和的人,这样的人一旦生气起来确实很可怕。

  降谷零心有戚戚。

  “还有什么想‘辩解’的?”诸伏景光似笑非笑,眼里却依旧充斥着怒意。

  “……”降谷零不自觉移开了视线,抿嘴不说话。

  在准备开始这场谈话之前,他从未想过会以这种形式展开。

  诸伏景光看着对面在他强势逼问下仿佛有些蔫了的幼驯染,胸口的怒气稍微释放出来了一些:“Zero,如果今天是我暴露了,你觉得我应该去找boss坦白吗?”

  降谷零瞪大了眼睛,坚决反对:“不准!”

  那个老不死的,找他坦白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诸伏景光看着他的反应,突然笑了起来:“就这样,你还说自己自愿加入的组织,忠于组织?”

  降谷零哑口无言,却还是弱弱辩解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诸伏景光盯着他,决定今天一定要把他的这种想法彻底打消,“哦,确实有不一定的地方。

  你暴露的话好一点就是成为污点证人,可能可以活着,但永远当不了警察,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被审讯、榨干利用价值后遭到终身监禁;

  而我暴露就是被审讯,榨干利用价值后一枪送我上路,或者我在暴露的时候,直接开枪自尽。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确实不一样。”

  降谷零在听到他说暴露后开枪自尽时瞳孔一缩,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惶恐。

  诸伏景光见他表情有些难看,心知他已经不那么坚持了,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几乎已经说服他了,他咬了咬牙,决定向他坦白自己的一部分内心:“你知道想要在这个组织有多难,我们不得不手染鲜血。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降谷零呼吸一滞:“Hiro……”

  “有时候我也会睡不着,但只要想到还有你和班长他们,只要想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我就又能坚持下来去了。”他看着他,继续道,“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你不在,再也没有让我可以坦然说出当时心情的人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

  降谷零听着,思路不由自主跟着他跑了。如果换做是他,在组织内卧底,Hiro不在身边,再也没有人可以聊内心,即使是班长他们,也因为涉及到保密部分而无法诉说内心时……

  虽然仍旧能够因为内心的信仰或想守护的那份信念而继续坚持,但……

  诸伏景光心知他彻底动摇了,心中也松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身为公安警察,以及从小到大的道德、责任感,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他应该做的不是包庇、不是隐瞒,而是将人直接报告上去,在造成危险之前,将一切的隐患都掐灭在源头时。

  他应该做的,正如Zero所预设的那样,举报他,或者主动带着他坦白。

  理智也告诉他,他这么做说不定还能为Zero博得一线生机。

  确实,如他所说,他一定可以成为污点证人,一定可以活着……至少在组织覆灭之前,可以活着。

  因为公安需要他,需要他的情报、需要利用组织和成员对他的信任,需要他成为那把背刺组织的利刃。

  但……也仅仅只是如此了。

  他的公安身份、他的警察身份,他所有引以为傲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一切荣耀,都将彻底离他远去。

  那些曾经为他欢呼、为他喝彩,被他所吸引的人,将在得知一切真相后,唾弃他,责骂他,侮辱他,会觉得这么多年来都是被他的假象所欺骗了。

  今天的他们有多喜欢他,将来的他们就会有多厌恶他。

  可是,这一切明明确实是他靠自己努力获得的!

  那是他用受伤、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到的,那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仅仅只是因为那一场有预谋的拐卖,仅仅是因为某些人狭隘到令人发指的私心,他就将失去这一切。

  诸伏景光真的恨。

  他真的无法说服自己。

  如果……如果幼驯染真的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真的如同琴酒那样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他当然会亲自将人送进去,哪怕是自己的幼驯染,他也绝对不允许他逃离法律的制裁。

  ……或者说,正因为是他的幼驯染,他才会亲自将他逮进去,他不能让他继续作恶下去。

  可是Zero不是!

  他有眼睛,有脑子!

  他不瞎,他看得见。

  他根本不是自愿的!从头到尾,他都在积极地配合自己,甚至不动声色的提供情报。想必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也一定收集了很多情报,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暂时无法拿出来而已。

  明明……明明Zero才是那个受害者!

  为什么要因为那一次的错误、那一场自私的举动,让他的幼驯染承受这种可悲的结果?!

  他很恨。

  在知道波本到底是谁的那一天,他就重新调查了Zero当年的案子,他清楚的知道,这才是Zero成为波本的真正原因,是一切的起因!

  然后他知道了真相。

  只是因为Zero身在那个家族而已,仅仅只是如此!

  那一刻,诸伏景光生出了强烈的杀心。

  他真的很想把策划那一出事件的那个人,杀了。

  每当他想到Zero未来可能遭受到的迫害和危险,他心底的那丝恨意就越发强烈。

  可惜,人早早就死了。

  当然,不是Zero动得手。

  他为此感到遗憾,如果人还在……

  无论如何,他无法接受那个可能性。

  哪怕Zero可能根本没那么在乎别人的想法、以及到底能不能成为警察……否则他也不会说出这样的提议来。

  但他可以不在乎,诸伏景光不能。

  他很在乎,他非常在乎!

  诸伏景光看着他,目光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Zero,我们试试,好不好?”

  他已经想到如何让他们闭嘴了。

  降谷零无法应对这样的Hiro,立刻就想应下来,但想到应下来后Hiro他们会面临的麻烦,他又变得迟疑:“……”

  “你听我说。”诸伏景光是真的想清楚了关键。

  “……好。”降谷零总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依稀仿佛,这话是他在进屋的时候对Hiro说的……

  “你只要不暴露就可以了!组织的Boss,包括琴酒他们,都对你很信任,他们需要你,他们需要你这个身份。所以,只要你不暴露,他们就不会主动暴露你,因为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浪费他们这些年来对“波本”的培养和“投资”。

  只有降谷零的身份遭到了他们的怀疑,他们才会疯狂反扑。

  之前是他太过着急,过于担心,才会忽略了这一点。

  但刚刚与Zero的一番对话后,他突然就想通了。

  降谷零闻言也是一愣。

  好像……确实……

  他突然扶额低笑了起来。

  诸伏景光也弯起了嘴角。

  “……好像傻了一样。”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是真的不懂吗?

  但仿佛陷入了思维困境中一样,尤其是降谷零,明明以前还挺清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进了思维的死胡同里。

  甚至还生出了悲观的想法。

  “如果被松田他们知道,一定会被嘲笑死的……”他低声喃喃,绝对是黑历史一样的存在。

  “确实。”可惜,今天的对话注定无法让他们知道了,要不然一定可以看到那精彩的一幕。

  “Hiro!”难得的,降谷零的耳廓都变红了,幸亏他肤色比较深,才没那么明显,不过很遗憾,诸伏景光已经看到了,当然他并没有戳破,以免自己刺激到好强的幼驯染。

  说开后,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轻松了很多。

  至于如何不引起怀疑……对于这一点,降谷零自认比诸伏景光更有发言权。

  他重新整理了下思路,发现在走出困局后,思路越来越清晰了。

  诸伏景光看着重新露出笑容的幼驯染,在心里暗道:从这一刻起,他诸伏景光,是共犯。

  他提议的,任何不良的后果,他会一起承担。

  无论是什么。

  “对了,你上回提到的爱尔兰,也一直在找‘波本’。”在聊完心事后,诸伏景光开始与他说起最近发生的事。

  “……?”找他?降谷零疑惑。

  “对,一直在找‘波本’。”

  “爱尔兰……”匹斯可的那个名义义子?

  降谷零若有所思。

  看来是是时候派人去接触接触了,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反正只要自己不露面……或者易容。

  “另外,还有FBI那边。”难得有这么隐蔽的情报交流时间,诸伏景光索性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聊了一遍,同时还提到了终于再次联系他的FBI们,“他们最近联系了我,不过并没有更新计划,估计还在确认我的可信度吧。”

  降谷零翘了翘嘴角:“没事,无论如何,我们都可以趁机好好利用一下。”

  当然,他相信FBI们也会好好利用他们的。

  说话间,降谷零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看了眼,发现是松田阵平。

  他与诸伏景光对视一眼,按下了接听。

  然后就听到松田在说:“……他变回去了。”

  在他面前。

  被痛叫声惊醒的松田仍旧恍恍惚惚。

  之前虽然已经猜到了这事吧,但……猜到归猜到,真正见到还是充满了冲击感。

  物理学和生物学等科学世界观彻底坍塌了。

  可怕的保密文件又增加了。

  “……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他的声音中隐含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