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考试的收卷铃响起,月考顺利结束。
松了一口气的学生们兴高采烈地收拾了东西,三五成群,说说笑笑,返回各自的班级教室。
余渔顺着人群下楼,正撞上了和雷广恒一起上行的陆铭。
分站在楼梯的左右两侧,Alpha自下而上望了过来,余渔看到对方的眼角红红的,侧脸上还压着一道浅浅的杠子——看来,Alpha这场考试没有提前来门口等他的原因是睡过头了。
楼道拥挤,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地上下,余渔只来得及同陆铭打了个招呼,就与Alpha错开了身位。
陆铭却不管不顾地打乱了稳定的秩序,直接从上行的人群中挤出,一把抓住余渔的手腕,拉着人走到了楼梯转角的平台。
雷广恒也只好道着歉,跟着陆铭从爬了半截的楼梯上下来。
“你去哪儿?”陆铭把余渔围进无人的墙角,皱着眉问。他非常不爽自己的小跟班一声不吭地从视线中消失。Omega至少应该告诉自己他要去干什么。
Alpha身材高大,随意地伸手展臂,余渔的视线就被他的衣襟和胸膛填满了。
余渔不知道现在在陆铭的背后到底有多少双眼睛正看着他们,但他能感受到周围气氛的变化:“我去见我妈……和继父。”
余渔用指甲轻轻地抠着自己的校服袖子,小声同陆铭解释:“没有临时通知的话,就是每次月考完的这个时候去等他们。”
“哦,我和你一起。”
陆铭口气平常的话语让余渔愣了下,紧张起来:“不用了吧。他们,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而且,我就是,就是去拿生活费……”
余渔并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的“父母”,特别是陆铭。陆铭是他的朋友,他仅剩的那点可悲又可怜的自尊心,让他一点都不想被Alpha看到自己在那两人面前的样子,他不想他看不起自己。
陆铭却并不知道余渔那些复杂的心绪。他想着那些从雷广恒那儿听到的、关于余渔出身的闲言碎语,他只是想去给自己的小跟班撑个腰。而且,有了中午被堵的事,他跟着Omega说不定还能让他少挨一顿欺负……
但余渔却拒绝了他。陆铭不高兴他的拒绝,于是沉下脸,不顾场合,无视了周围所有的人,用命令的口吻重重地重复道:“我和你一起去。”
“陆铭,你还是先回教室吧,一会儿就该吃晚饭了。”余渔仍是拒绝。
“我说,”陆铭心底那股无名火腾得就冒了起来,他这么屈尊降贵地要求跟着个Omega,都是为了什么?Alpha提高了声调:“我和你一起去,别给脸不要脸!”
两人所在的这段楼梯里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努力竖着耳朵探听着什么似的。
“铭子,别在这儿,咱们换个地方说话……”雷广恒只以为陆铭的起床气还没好利索,连忙出声,劝阻朋友。
陆铭不为所动。他正在气头上,还是那种无法发泄的“怒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的气息。
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闹腾确实不好看,余渔看着雷广恒不停向自己使来的眼色,只好退让。Omega咬着下唇,拉起陆铭的袖子,往下楼的方向带,低声说:“陆铭,他们,我妈他们在办公楼那边。”
这就是同意了。
陆铭这才舒坦,收了那身坏脾气,顺从地跟着袖子上传来的力道:“嗯。”
“小渔?小渔!来拿钱啊,你在想什么呢?!”
母亲矫揉造作的叫声将余渔的思绪拉回。
余渔连忙上前,垂着头,恭敬地从女人手中接过那沓装着钱的牛皮纸袋,低声道:“谢谢陈先生。”
这是第一次——后退回自己的位置时,余渔心中暗叹:这是他第一次敢在母亲和继父面前走神。
而那个让他走神的原因,自然是陆铭。
想到Alpha,余渔不禁感到庆幸。
先前逼不得已答应了陆铭跟来的要求,余渔很是苦恼,但同意了就是同意,再反悔陆铭怕不是要生吞了他。然而,没想到,就在两人走到办公楼下时,恰好遇到了班主任顾明义。
顾明义截下了自己的外甥,有什么事,余渔是不清楚的,但他着实松了口气:总算是避免了让陆铭看到自己最不想展示给他的场面。越是相熟的朋友,余渔越没办法接受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不堪。特别这个人还是陆铭……
“不错。抑制环要一直戴着。”陈先生的声音再次将余渔拽回会客室。
看起来,陈先生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满意。
余渔能得到Alpha男人的称赞,他的母亲自然也满面春风,笑逐颜开,和余渔说话时的音调都变得轻柔起来。
又是惯例的“嘘寒问暖”的剧目,余渔努力配合着女人,表演着“母慈子孝”。陈先生则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里,不时地点开手机,查看工作信息。
会客室的自亮灯随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一盏盏亮起。这场每月一次的大戏总算以陈先生的一句“该准备准备去晚宴了”,作为结束语,落下帷幕。余渔的母亲消停了。
“哦,对了。”陈先生在下楼时忽然出声对余渔道:“余渔,这里虽然是全市最好的学校。但你是个Omega,该多检点自爱。就算有了抑制环,也不能掉以轻心。离那些Alpha同学远一些。”
余渔闻言一惊:是他和陆铭走得太近,那些同学间乱传的事被知道了吗?陈先生这是在……敲打他?
“是啊是啊!小渔你可千万注意,特别是那些Alpha女性。最近那个网上,不是出了不少社会新闻吗?什么Alpha当街欺人,Alpha强行标记Omega之类的。可吓死人了!”余渔的母亲听到男人的话,忽然激动起来,高兴地接言:“小渔,你现在已经是陈家的孩子了,你的婚姻必须要由你陈叔叔决定。你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就被那些Alpha女生标记……”
陈姓男人下楼的脚步一顿,不悦地看了眼挽着自己手臂的女人,但没说什么。
原来不是因为他和陆铭的关系。余渔暗暗松了口气,应下那两人说的话:“嗯,我记住了。”
目送母亲和Alpha男人坐上豪车,飞驰离去。
余渔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生活费,站在办公楼门口,没有动。
天已经黑了。
办公楼入口处的摆钟上显示着七点二十三分。已经过了学校餐厅开放晚餐的时间,但余渔已经习惯——在拿生活费的这天吃上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是陆铭……余渔数着楼层,看向顾明义办公室的窗户。他来过这里,记得房间的位置。
黑色的,没有灯光。余渔忽然有些失落,陆铭和顾老师应该早就离开了。
陆铭没有等他。但这很正常,两人分开的时候也没有说过要相互等待,都这么晚了,陆铭本来就不住校,混过了白天的两场考试,他在学校待八小时的任务指标早就完成了。Alpha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学校……
余渔反身,独自向教学楼走去。
“余渔,你妈又来给你送钱了吧?”
还是那条被路灯照亮的安静小路,时隔一月,余渔再一次见到了他曾经的养父。
“爸!”余渔惊愕出声。
男人是专门在这里等他的!他认识陈先生的车,算准了母亲每月送钱的时间,还发现了那个可以翻墙进入学校的漏洞……
余渔捂着装钱的口袋后退。上一次是对暴力的恐惧和错不及防,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养父把所有的生活费都抢走。
不知道是不是和陆铭那个家伙混在一起久了,再次面对养父,余渔竟然不再只感到害怕与无力,他有了些别样的想法——纵容只会助长男人的嚣张,他需要反抗。
像是汲取过陆铭的勇气,余渔紧张地攥着汗津津的手心,看向养父,毅然道:“爸,我不能把钱都给你。这是我的生活费。”
“哈?”邋遢的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难以置信地瞪着余渔:“小杂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爸,我不能把钱都给你。我”余渔重复,但还是在男人气势的压迫下后退了半步:“我给你三千,你走吧。不然我要叫人了。”
“婊子养的狗东西!”男人的五官变得扭曲,他突然暴起,抬手就要抓住余渔拖过来打骂。
余渔早有准备,拔腿就跑。他本来反应及时,腿脚也强过追赶自己的养父,他想跑回办公楼或者其他有人的地方求助。却没想到运气差了些——在夜色的掩盖下,余渔竟然好巧不巧踩到了路上的小石子,脚底一滑,向前扑倒。
“啊!”
“啧!”
后衣领传来的拉力和Alpha的咋舌声同时传来。
借着对方的拉拽重新站好,余渔惊魂未定地缓缓回头,看到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陆铭的后背。
“你!你是那天那个……”余渔的养父被陆铭用身体隔在了他的视线之外。余渔只能听到男人惊恐的声音。
“怎么?上次挨那一瓶子还不够?再来点别的?”陆铭垂着眼,在昏暗路灯的照射下,睥睨天下的王者般,傲慢而冷峻地俯视着Beta男人。
“我、我……好啊,小杂种!你和这个人果然是一伙的!”男人惧怕陆铭,但实在舍不得即将到手的钱,便将矛头重新转向了躲在陆铭背后的余渔,他抬手指着陆铭身后的方向:“余渔,你给我出来!我是你爹!你找个外人对付我,啊?!Alpha又怎么样?有钱人又怎么样?我是他老子,我教训儿子,你管得着吗?你、”
“我管不着。”陆铭毫无感情的声音打断了男人:“但我想揍你,和你说那些都没有关系。”
陆铭说着突然抓住了男人指向自己的手指,力道垂直向下一按:“我最讨厌别人用手指我。”
男人瞬间歪倒跪地,发出痛苦的惨叫和求饶。
陆铭没真把这人的手指掰断,他松开对方,骂道:“滚,别再纠缠他。再让我见到你一次,我掰断你十根手指头。”
男人颤抖着应下,小鸡啄米般疯狂地点着头。
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余渔知道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
陆铭回头,看向余渔,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着Omega:好像没受伤。
陆铭问:“你亲爹?”
“养父。”余渔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向他的英雄,摇了摇头,补充道:“上一个。”
“哦。”陆铭点头,皱了皱眉,抬手捂住了那双看向自己的眸子:“不知道亲爹是谁?”
一片漆黑中,余渔听见自己平静地回答道:“嗯。不知道。”
虽然表面上已经习惯了同学们的议论,但其实,余渔还是很惧怕提这些事。
不论是知三当三,眼里只有钱的母亲,还是不知人在何处的生父,又或者是“养父”、“陈先生”……余渔知道这些都不是自己的错,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但他还是会因为这些人,这些事而自卑惭愧,羞赧汗颜。
当他听到或者被迫提起这些事的时候,他的内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的平静过。
可能是Alpha捂住了他的眼睛的原因吧……余渔想。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没有了讥笑,轻视和鄙夷。只剩下陆铭那温热的掌心,霸道却温柔地安抚着他胸腔里那颗不住跳动的心。
余渔眨了眨眼。
小刷子似的睫毛蹭过手心,陆铭没有感觉到湿意,还有些痒。
收回手,陆铭撇开视线,蹭了蹭自己的鼻子:“不知道挺好的。少个烦人的苍蝇在耳边嗡嗡。”
余渔看着陆铭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这家伙,还真是不会安慰人……
但是,他确实被安慰到了。他现在心情不错。
“陆铭,你怎么没回家?”余渔好奇地问Alpha。
说到这个,陆铭好像有点不高兴,反问:“你怎么不等我?”
余渔愣了下,解释说:“我看顾老师办公室没开灯。以为你已经走了。”
陆铭:“……”
余渔说的很在理,陆铭那点在办公楼下没见到人的不爽瞬间烟消云散。
习惯性地揽过Omega,半抱进怀里,陆铭抹了抹余渔戴在后颈腺体上的抑制环表面:“我没在他办公室。你还没吃饭吧?”
余渔确实没吃,但都这个点了……陆铭没在顾明义的办公室,大概就是和亲人一起出去吃饭了吧!
至于自己,反正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余渔同陆铭道:“我不饿,我们回教室吧!晚自习都过半了。”
陆铭闻言,无语地在Omega后颈露出的皮肤上捏了一下:“你就这么爱上课?试都考完了!”
“只是一次月考……”
“停!”陆铭抬手去捂余渔的嘴:“我还饿着呢!先去拿个外卖。顾明义付的账。”
“啊?你还没吃!”余渔吃惊地看了过来,因为嘴巴被捂住了,声音闷闷的。
Omega柔软的两片唇瓣蹭过手心被睫毛扫过的地方,陆铭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抽离了自己的手。
讪讪地看向一旁,陆铭没再说话,径直带着余渔往学校后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