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毛白了他一眼:“别耍这些小聪明,规矩就是交100。我们又不是不退了。要是钱不够就先回家去拿钱,等着你。”
“没钱。”陈宏说,“没钱才出来打工。跟你们管事的说说,要是面试通过了大不了少给我发几天工资。”
“这我可做不了主。”年轻人摆了摆手,“要不你先别填了,我一会给你问问。”
卷毛这里里外堵了好几层,但没几个填表的,基本都是凑热闹。有人填完表说回去拿钱,等了半天人也不来。
陈宏就一直在卷毛旁边守着,他把那70块钱交上去了。旁边还围着一圈人,都是交完钱的,死死守着卷毛生怕人跑了。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嚷道:“还走不走呀?那边又有老板来招人了,要不先把钱退给我们,明天再说吧!”
卷毛被催得也不耐烦了,不得不开始统计人数。总共招了九个,都是些年轻人,甚至还有小孩。
他带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往市场外面走,市场门口有个大卡车在那里等着。
“等一会儿。”
卷毛招呼人上了车,自己转过身要往旁边一个小屋去。
众人看他走急忙追上去,卷毛又炸了:“我他妈的去找我们管事儿的。跟跟跟,随便跟!”
他从小屋里叫出来一个戴着金框眼镜的男人,男人脱了毛线手套,接过卷毛手里的钱,拿在手里朝着人群打量。
众人都下意识站直了些。有人咧嘴一笑,朝男人道:“老板好!我叫王刚,刚强的刚。”
男人点点头,“我是人事经理,我姓吴,不用叫我老板。”
这个吴经理穿着皮鞋,头上好像还涂了发胶,举手投足间都有种领导范。
陈宏跟着众人喊道:“吴经理好。”
吴经理点点头:“我只负责拉人去面试,具体的面试工作,得让流水线的负责人来。小杨,你先带他们进厂子。”
“好嘞!”杨福生应了一声,问道,“对了吴哥,刚才有个人说他钱不够,只拿了70……”
“看来大家先交了钱都有点不放心呀。”
吴经理顺着杨福生看向陈宏,陈宏朝人点点头:“吴哥,我手里没有那么多钱。初来乍到,只有70。”
男人打量了他片刻,忽然笑道:“不要紧哈,这就是设个筛选门槛。”
他抬头看向众人:“收这钱主要还是想看看各位想进厂子的决心。只有员工和企业一条心了,企业才能走得长远,对不对呀各位?”
“吴经理一看就是文化人!”
“拿不出来的也能理解,大家都是出来打工,有钱谁还干活?我看这个小兄弟值得表扬。”
男人转向陈宏,中气十足道,“别人手里有两百,拿出来一百,这叫交钱,他手里只有七十,全拿出来了,这是对我们厂子的信任,我们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啊,小杨——”
吴经理甩了甩手里的钱,找了个皮夹子装起来,塞给杨福生,“把这钱交给流水线的负责人就行,跟他提提这位兄弟。面试完了谁没通过,你把钱发回去就行,也不用跟我打报告了。”
“好嘞!保证完成任务!”杨福生嘿嘿把皮夹子揣好,“走走走,带你们进厂子。”
“杨哥,我叫王豪……”
一行人呼啦啦跟着杨福生上了车。
前一天下得雪还没化干净,大家坐在卡车后面都各自裹紧了大衣。
陈宏缩在新买的棉袄里,他总觉得刚刚那个“吴经理”有些不对劲。以前跟着四眼和王力,他也学过一些“识人”的技巧。
他看着卷毛没问题才交了钱,但那个吴经理让他觉得不舒服。尽管那人领导派头十足。
卡车渐渐开出城市,往附近的村里开。
开到一片彩钢板搭起来的厂子外面,机器的轰轰声越来越大。
陈宏眼皮直跳,他除了那七十块钱,现在手头只剩三块钱了。
他想了一路,又觉得太冒险。
刚来北方,接下来的事都难以预料。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小跟屁虫要养活。
纠结了半天,车一停他就跳了下去:“杨哥,我不进了,你把钱退给我吧。”
“哎怎么回事儿?”杨福生“嘭”地摔上驾驶室的门,脸色不快地捏紧钱包,“你这人什么毛病?刚吴哥那么说给你脸啦?”
陈宏道:“还没签合同。”
杨福生炸毛了:“口头说话没有一点信用呗!走走走,你这种出尔反尔的人,在厂子里也干不好,白浪费一个名额,走了正好把机会留给别人!”
杨福生翻开钱包开始找钱:“你叫什么?”
“陈宏。”
“哪个宏?”他从头翻到尾又从后往前翻。
厂子门口的保安远远盯着他们,大声喊道:“你们是干嘛的?”
“先等会儿。”杨福生不知道从哪儿掏了根烟过去跟人递过去,“徐哥,我带人来面试。”
一众人匆匆跑过来,还没听清他们说什么,杨福生忽然道,“徐哥,你等会。”
他掏出钱夹,又忽然折回去,蹭蹭爬上卡车。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杨福生嘭的关上车门,一脚油门猛踩下去。
“我操!”
“怎么跑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着往回跑追卡车,但杨福生不要命一样往前冲。
人们还没冲到卡车跟前,卡车就一溜烟开出去了。
留下一堆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陈宏脑子一阵嗡响,他跟着跑了几步,腿又钻心的疼。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狗屁姓杨的啊?”
有人冲回去找保安,保安说:“他认错人了,我不姓徐……哪家厂子先交钱后上班啊?我也不清楚,我就是个看大门的。你们被骗钱就去找他呀,找我干什么?我拿你们钱了?”
那个保安吼了一顿,躲进亭子按了个号码,没一会就出来好几个穿着制服的人。
保安队长壮得像堵墙,气势汹汹道:“我看谁闹事,想闹出去我陪你打,管够!”
众人这才泄了气。
“行了,买个教训吧!妈的,老子再看见他弄死他!”
“我偷着拿的家里的钱,我妈知道了非打死我……”
“我早就觉得不靠谱,哭顶个屁用!”
陈宏跟着人们往派出所走,闷着一路没说话。
天气冷得伸不出手,河水都结着冰。
还是看错了。
但他倒也不像其他人那样难受,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放松。
以前跟着王力他们的时候,看错人要进局子吃枪子。可现在被骗了这么多钱,反而不是什么事儿了。
这日子太寻常,寻常得陈宏觉得新奇,甚至还有些想笑。他跟在一群垂头丧气的人群里,有些格格不入。
一众人乌泱泱去派出所报了案。
陈宏没有身份证,之前的身份证是王力找人做的假证。好在这些人三教九流干什么都有,也没人随身带身份证,大家在派出所签完字就走了。
陈宏出了派出所,回到旅馆天都黑了。
他把贺仪叫下去,退了房间。
他们原本租了两天,现在退回来七块钱。
“宏哥,咱不住这里了吗?”
“不住了。”
“那咱去哪儿?”
“……”陈宏也不知道去哪儿,但他得做好明天也找不到工作的打算。
路过菜市场,门口的包子摊还没收。贺仪眼巴巴看着,陈宏扯着他快速往前走,走了几步又折回去了,叹道:“包子怎么卖?”
“肉的一块钱俩,素的一块钱仨。你来几个?”
“……拿俩肉的。”
老板装了俩大肉包,俩人坐在菜市场门口水果店的台阶上啃。
贺仪没棉衣穿,被冻得使劲缩着脖子打冷颤。
天空是青黑色,映得雪也有点泛着蓝光。他们说话的时候嘴里哈出白气,和包子的白气腾在一起。
贺仪哆哆嗦嗦地掀开陈宏那件大棉袄钻进去:“宏哥,咱没钱了吗?”
“嗯。”
陈宏的棉袄里面有一层软乎乎的绒毛,暖烘烘的,贺仪缩着脖子搂紧人取暖:“还剩多少呀?”
陈宏把包子塞嘴里,从兜里掏出几块钱。
一个五,两个一,还有俩钢镚。
“剩九块,要是明天能找到活干就好了。”
“哦。”贺仪钻陈宏怀里不动弹了,陈宏只好像抱着只树袋熊一样把人裹着继续往前走。
他们在火车站附近钻了几条巷子,从一个胡同尾找了间便宜出租的平房。
房东是个矮胖男人,一个床铺收三块钱,俩人睡一张床得再加一块。
陈宏把钱给房东,还剩五块。
他们到的时候下铺已经有人了,只能睡在上铺。房东在小炉子上烧了壶热水,热水浇进花瓷脸盆里,腾起一股热气。
洗漱完陈宏把他的大棉袄叠盖在被子上,隐隐约约听到房东在外面和人说话。
又来了个租客。
那人嘭地关上门,把灯拍开。
灯亮的一瞬间,陈宏眼睛猛地睁大了——
居然是白天那个卷毛!
陈宏摁住贺仪拱起来的脑袋,蒙头躺下。他趁着卷毛出去抽烟的间隙爬下床。
他想摸摸卷毛的包,但在下铺的俩人都直直盯着他,只得作罢。
老平房的屋门上附了一层霜,隔着霜能看到卷毛就蹲在门口。
卷毛是一个人来的,后面没跟着人。
陈宏掏出手机拨了110。
他尽量离外门远远的,离里屋也远远的,声音压得很低。
“……兄弟有手机借我用用呗?我给家里打……”杨福生抽完烟转过身,和人面面相觑。
“我操!你是?”
杨福生愣了一瞬,陈宏也愣住了。
他电话还攥在手里,杨福生掉头就往外跑。
陈宏跟着冲出去,尽管他一条腿还没完全恢复,但他个子高,没等杨福生推开院门就把人揪住了。
“钱呢?”陈宏把人拧扣在门上。
“疼疼啊……”杨福生胳膊憋着劲嘎嘣嘎嘣响,整个人往下扭,鬼哭狼嚎地。
“冤家路窄,钱呢?”
“我没钱!姓吴的那孙子把钱调了包,他给我的是假钱!”杨福生嗷嗷叫,“松……松开,我骨折了,我他妈受不了了,松开啊我真他妈没钱,有钱谁我还住这里?”
“我他妈问你钱呢!我给你七十块!”陈宏松开他胳膊,一脚把人踹在地上,“七十!”
“我他妈的不知道!我也被骗了啊!那姓吴的把钱掉了包,给我的都是假的!”杨福生被踹得满地打滚,他个子矮,打不过陈宏,但也急上了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弄死我啊!弄死我也没有!你去翻!”
陈宏揪着人领子,手背都爆出了青筋。
他砰砰往卷毛身上踹,踹得人抱头鼠窜,放下脚听到身后的冷风里传来贺仪的声音:“宏哥……”
作者有话说:
哎?
不会还没猜到贺仪的cp是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