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今雨上车。

  车窗隐私性很强, 完全地和外界隔绝开来。

  韩政坤却迟迟地不将车辆启动。

  阮今雨抬眼看向韩政坤,却见韩政坤正好整以暇地盯着车窗外。

  阮今雨侧过头,正看到衡澜追过来的身影。

  茫茫车流中, 衡澜追赶的身影那么格格不入。

  她的长卷发随意地飘散着, 向来镇定的她, 眼角微红,站在车流当中, 浑身散发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阮今雨抬起手, 贴在车窗上,再靠近一点点, 仿佛就能摸到衡澜的风衣带子,替她掸去身上散落的雪花。

  衡澜接起电话, 神色冰冷,而后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阮今雨的手指隔着玻璃与衡澜的卷发短暂地纠缠。

  直到衡澜上了一辆车,彻底在阮今雨的视线中消失。

  韩政坤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提醒阮今雨系好安全带,一面侧过头去看她。

  “这就是衡澜, 顶尖的演员, ”韩政坤说,“上一秒她还在假装找你, 下一秒她就能从这种情绪里抽离。”

  阮今雨垂下眼眸:“韩总, 我们谈谈接下来的工作吧。”

  韩政坤说:“韩国最近有一部悬疑片大获成功,我买下了翻拍权,由你出演的话,我想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对你拓展戏路也会有一定的帮助。”

  “不管是什么类型的电影, 我都想尝试, 我绝不会让饮川亏钱的。”阮今雨说话时很认真,脸上带着一种庄重和单纯。

  “你知道吗?我最欣赏你的,就是你身上这种什么都不怕的气场。”

  “因为我真的能做到。”以前这勇气靠着从衡澜的话语中汲取,今后,阮今雨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也能足够坚强。

  是的,彻底分开了,可身上总有一部分死去的衡澜的影子。

  韩政坤说:“导演方面,暂定了蔺导,她很擅长拍商业片,尤其是像这种非常成熟的工业产品。”

  阮今雨开口说:“或许导演这方面有更合适的人选。”

  “李木风?”韩政坤犹疑着,试探性抛出这个名字。

  “对,就是李导,我跟她合作过两次。”

  “看来你很欣赏她。”韩政坤意味深长。

  阮今雨说:“确实,她的专业能力让我钦佩。”

  韩政坤从阮今雨的眼神里只看到澄澈,于是她不再多心。

  “李木风是个新人导演,之前大学生电影节上,我看过她拍摄的短片,不论是镜头调度还是讲故事的能力都不像个新手,我也很欣赏她。这个本子找过她,但她婉拒了。”

  “我去跟她谈。”阮今雨说。

  阮今雨之前跟袁青亦聊过天,得知最近李木风似乎没接到新的工作,所以这才想到了她。

  “你这么笃定你谈得成?”韩政坤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但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阮今雨摇头:“不一定,但我尽力。”

  “好,那我等你消息。”

  商人只在意高额回报,其他的都可暂时放在脑后。

  车辆驶过一处地方,阮今雨的记忆突然开始刺痛起来。

  故事开始的地方,《千面演员》录制现场。

  就是在这里,坐在车内的衡澜眼睛弯弯地笑着,抬手接过她递出去的笔记本,留下一个带着淡淡冷香的签名。

  她早该知道的。

  纸张显色略灰,非常柔软,含棉量高,纹理自然,适合速写,类似日本MARUMAN的一款水彩纸。

  生产这种纸的企业已经在几年前倒闭,市面上要买到恐怕并不容易。

  这是安渝学姐最爱的纸,她囤积了整整一个房间。

  难怪衡澜接过笔记本后细细地摩挲,对她多看了几眼。

  原来,她们的相遇,也是因为安渝。

  自以为是浪漫的邂逅,却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上有学姐的影子。

  一颗真心被剖开了,撕碎了,像是鲜红的浆果躺在地上,在车水马龙的都市里被碾碎,在流光溢彩的霓虹下被展览,慢慢地散发腐败的气味。

  “难受的话,就不要去想。”韩政坤注意到阮今雨的神色。

  “没事,我的理智已经知道该怎么做。”阮今雨说,“剩下的交给时间。”

  ——————

  唐娅开车接到衡澜的时候,衡澜落寞地靠着这个时代早已废弃的红色电话亭。

  雪堆积在电话亭的尖顶上,仿佛一顶圣诞帽。

  因为寒冷,衡澜的面颊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来,雪堆积在她头发上,并未消融,她的睫毛上落了一层雪白,修长的手已经冻到几乎失去知觉。

  “怎么搞成这种样子?”唐娅把热水袋递给衡澜。

  后者意兴阑珊,失魂落魄,像个透明的瓷人。

  “她……”唐娅没敢完整说出阮今雨的名字,“还是很坚决吗?”

  “我才知道,离婚证的封面也是红色的。”

  唐娅哑然,原以为一切只是小孩闹着要博得关注的把戏,没想到阮今雨性格是这样的柔中带刚。

  真是跟安渝一模一样。

  终究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

  “看来,你跟安渝的事,确实伤到了她,年轻人就是这样,爱就是爱,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衡澜手指描摹着钢印的轮廓,一颗心止不住地颤抖。

  “没事,你是衡澜,”唐娅说,“没了安渝,没了阮今雨,总有下一个。”

  “下一个?”衡澜靠在椅背上,手揉着太阳穴,冷笑着,“你的话说得太轻了。”

  唐娅望着衡澜苍白透明的面庞,忽地意识到,也许在衡澜心里,阮今雨并不只是一个影子。

  “哦,原来你舍不得她。”唐娅不住地摇头,“既然这么在意,早干嘛去了?”

  “本来今天我有把握的。”衡澜眉头紧蹙。

  唐娅好奇:“那为什么还是离了?”

  如果衡澜有心挽留,唐娅想象不到什么人能狠下心来拒绝她。

  “韩政坤。”衡澜朱唇轻启,吐出这三个字来。

  “原来是这个老狐狸,难怪你说上了一个当。”唐娅说,“破镜可以重圆,离婚可以复婚。”

  不过,伤了的心即使捡起一片片粘连,终究变不成原本的样子。

  “等会儿回去见到奶奶,我离婚的事先不要提起。”

  “好。”唐娅专心开车,一片大雪茫茫中,汽车爬上盘山公路还是得分外小心。

  衡澜低头凝望着跟慕姨的聊天界面。

  【奶奶病重,速归。】

  森森大雪中,衡家老宅比往日里都要寂静。

  衡澜快步走进大宅,七拐八拐绕过临水长廊,直奔奶奶卧室的方向。

  天空是雪青色的,宅子里压着一片暗沉的绿。

  只偶尔人走过雪地留下几个足迹证明此处还有人气。

  “快,告诉老夫人,澜小姐回来了。”

  几个佣人远远看到衡澜的身影,先跑进屋子里去。

  衡澜走进屋内,先看到奶奶躺在病床上,周围跪了一地的人。

  二房的人得到消息先回来了,不过老太太嫌她们碍眼,不肯让她们跪得近一些。

  衡澜坐在床沿,抓住奶奶的手。

  这个满头银发,骨瘦如柴的人,曾经叱咤一方。

  衡奶奶握紧衡澜的手,拼尽全力略微地坐起身来,却看到紧跟衡澜而来的是唐娅。

  老人家半合眼睛,全都明白了。

  “奶奶,我在。”

  衡奶奶紧抓住衡澜的手:“你到底还是一个人回来的。”

  衡澜无法说出阮今雨在拍戏那样拙劣的谎言,只紧抿双唇。

  “你竟成为我最放心不下的人了。”衡奶奶艰难地喘气,“你辜负了那样的一个女孩,不该。”

  衡澜握紧奶奶冰凉的手,眼尾发红。

  “想清楚你要的到底是什么,然后不要再错过了。”

  雪停,天晴。

  老宅里哭成一片。

  —

  韩樱子是被娄芯的电话吵醒的。

  从上次绑架阮今雨的事之后,她就被家庭医生开了一堆药,不知道是治什么的,但喝完人就昏昏沉沉。

  “妈妈,我不要喝药,我要出去工作!我要出去上学!”

  “樱子,你病了。”韩政坤拍了拍女儿的头,轻抚她乌黑的头发,“医生,给她加大剂量。”

  这成了韩樱子数日来的噩梦。

  好在监管很快松懈下来,韩樱子掌握了把药片藏在舌头下的方法,再找机会吐出来。

  “你找我干什么?”韩樱子接电话也不坐起身来,脑子里一片眩晕。

  “大新闻!你肯定还不知道。阮今雨签了饮川!听说后续的资源已经全部到位,等《共白头》开播就进组,这样下去,她势必一路大爆!”

  “什么!”听到这些,韩樱子挣扎着起身,“她……上次我就觉得她看我妈妈的眼神不同寻常!”

  “原以为她是要当古装女神,没想到她是想当饮川副总,想当你的小妈!”娄芯煽风点火。

  “竟然有这种事!可是,她还是姐姐的妻子,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

  娄芯得意洋洋道:“错了,你的消息滞后了!她跟衡澜,离婚了!”

  “在这种时候?在衡奶奶去世的关头?阮今雨这女人竟然毫不留情地走掉?”韩樱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是啊,是应该给这种人一点教训。”

  韩樱子生气地赤脚在地上走来走去:“上次我拿油漆泼了她的广告牌,没想到她还这样死不悔改。”

  “只是泼油漆,她哪里能长记性。”娄芯淡淡地说,“我妈剧团里有个女演员,以前也很招摇,后来被人泼了硫酸,老实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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