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这签名的距离就是自己和姐姐最近的距离。

  未曾想过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难得的公休, 放假回家,阮今雨却在家里翻到了妈妈的一纸诊断书。

  几乎所有的亲戚都不接她的电话。

  大姨勉强接起,也只说:“小雨, 不是我们不肯帮你, 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 而且救急不救穷,你妈妈的这个病, 就是个无底洞, 我们真的帮不了你多少。”

  没办法,阮今雨最后想到了一个人, 妈妈的战友衡意。

  当年在一个班上,两人有过命的交情。

  不过后来随着各自组建家庭, 工作动荡,一番颠沛流离之后,已经是许多年未曾联系了。

  拨打衡意的号码, 阮今雨心内一阵忐忑,到底这么多年没有联系, 一打电话就谈借钱, 于她的自尊而言,也是难以承受。

  但电话无人接起, 只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阮今雨于是又松了口气, 对方也许只是换了号码而非不愿接听。

  按照通讯录上所写地址,阮今雨来到一处山脚下。

  这地方偏僻,公共交通不能抵达,她换乘好几次, 又在烈日下徒步很久。

  公路笔直, 一眼望不到头, 只有一辆车飞驰而过。

  开车的女人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沿着山路往上走,阮今雨被一个年轻的保安拦住。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再往前走是私人宅院的范围,不便外人进入。”

  阮今雨问:“上面宅院的主人姓衡吗?”

  保安不置可否,只是又定睛上下打量阮今雨,看她穿着打扮。

  “我找衡意,她是我妈妈的朋友,请问能让我进去吗?我有急事想找她。”

  年轻保安问阮今雨:“有预约吗?”

  阮今雨摇头。

  年轻保安举起对讲机说了什么,很快一转刚才的态度,对阮今雨板起脸来,态度十分强硬。

  “这位小姐,请你离开,否则我们将报警处理。”

  阮今雨没有法子,只得转身往来路的方向走。

  望着阮今雨远去的身影,年轻保安无奈叹息摇头。

  “挺年轻的女孩子,做点什么不好?偏偏要搞诈骗!消息还很滞后。衡意小姐海葬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阮今雨顶着烈日往回走,路边有座寺庙,她便先进入庙宇内。

  坐在石阶上,许多天来她第一次感到心内平静。

  院内楼宇错落有致,绿树成荫,烟雾缭绕,只若有若无地传来诵经的声音。

  平日不信鬼神,茫然无措时,只能祈求这些虚无缥缈的力量。

  寺庙院内有一棵大树,粗要三四人合抱,枝叶繁茂,上面系满了坠着红布条的铃铛,风一吹,整棵树奏出悦耳声响。

  阮今雨也选了个铃铛,在布条上写下“身体康健”这四个字。

  要把铃铛系到树上,阮今雨却犯了难。

  踮起脚尖,勉强够到树梢,再抬眼,阳光穿透细碎的枝叶洒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手上的铃铛发出一声声脆响,可就是挂不上去。

  阮今雨有些着急,可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冷香。

  高大身影遮住她头顶的阳光。

  一个女人站在她身后,接过她手里的铃铛。

  阮今雨先看到的是一只白皙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

  回头侧身望去。

  在耀眼斑驳的阳光碎片里,她看到了被渲染了一层金边的轮廓剪影,心脏为之一顿,然后看到那张清雅秀丽的面庞。

  是张爱玲小说里的“秀髮齐耳,浓黑如夜”。

  也再没有人像姐姐这样把蓝色眼影涂得恰到好处,浑然天成,毫不突兀。

  一双眼睛荡着水光,清冷慵懒的风情在烟波里流转。

  “我帮你。”

  衡澜的声音如山间清泉,阮今雨几乎是靠在她怀里,这声音如潺潺流水,缓缓淌入她的心里。

  阮今雨一动也不敢动,等衡澜把铃铛系好。

  “好了。”衡澜抬了抬下巴,看着风中摇曳的铃铛和字条,脸上挂着笑意,“相信你心中所想的那人,一定会身体康健的。”

  横宽十几米的大树,满树的铃铛和迎风招摇的红色布条下,衡澜站在树下望着树影飘摇。

  这场景,美得像一副油画,镌刻在阮今雨心中,她永生不忘。

  “谢谢衡老师。”阮今雨在她面前,手足无措得像是个还没毕业的小学生。

  “不必那么客气。”

  “衡老师,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

  这里地处偏僻,来往的居士、师父对衡澜并未侧眼,看来她是常客。

  衡澜说:“替老人过来上香。刚才路上远远地看到你,还以为认错了。你也是专程来进香的吗?”

  “倒也不是,”阮今雨垂首,“我来这边,找一位名叫衡意的女士,可惜,没有见到。”

  衡澜的笑容定格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

  “已经到中午了,这家寺庙的素面还算不错,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吃。你有什么事情,或许可以跟我说说看。”

  阮今雨不敢相信:“衡老师,真的可以吗?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吗?”

  “我是很忙,不过,”衡澜说,“如果是找衡意的事,我想我还是有必要了解。”

  寺庙的素面很好吃。

  阮今雨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衡意是衡澜的母亲,且已经去世。

  “对不起,衡老师,我不知道。”阮今雨十分抱歉,当着衡澜的面直呼她先母的名字。

  “没事,她不喜欢那些头衔,以前,我也是直接叫她名字。”

  了解完阮今雨的难处,衡澜只说:“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

  阮今雨心里很不好意思,手心向上,不是她的习惯,何况让女神看到自己的窘境,实在有些难为情。

  “这里交通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吧。”

  阮今雨无法对衡澜的提议说不。

  衡澜的车很低调,车里有种很好闻的香味。

  路上,阮今雨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坐在身侧的衡澜。

  变换的光影落在衡澜的秀发上,每一丝都让人心动。

  在车上,衡澜问起阮今雨的事情,问她:“你学过素描吗?”

  阮今雨摇头:“没有。”

  “那天,你请我签名的笔记本,纸张很适合用来画画。”

  衡澜状似无意地说起。

  “我对这个没有研究,笔记本是别人送我的。”

  “别人?”衡澜低声喃喃了一句,似乎对那本笔记本有很大的兴趣。

  阮今雨住在老旧居民区,每家自成一户,门口有石头铺砌而成的阶梯。

  到家时,天已经半黑,阴云压在上空,叫人有几分喘不过气。

  衡澜靠在车门上,慵懒随性,路灯的光打在她身上,越发衬得她如玉般动人。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她长发半垂下来,侧着脑袋看向阮今雨浅笑。

  阮今雨的心漏跳一拍:“当然,只是屋子里可能有点乱,别介意哦。”

  衡澜拾阶而上,跟在阮今雨身后,等着她从包里翻出钥匙开门。

  这感觉很奇妙。

  竟像是一对小夫妻。

  阮今雨自嘲,也许是自己太喜欢姐姐了,看姐姐对自己的眼神,竟有些侵略和占有的意味,这也太自作多情了。

  开灯进屋,屋子里灯很亮,映照半旧的家具和发黄的地板,看得出这个家曾经有过一段富裕的时光。

  “我妈妈应该是出去了。”阮今雨说着,给衡澜端上一杯热水。

  女神不愧是女神,不论站在何处,气质天成,仿若自带追光灯一般,屋子里所有的东西自动隐身,任谁朝这里瞥一眼,能看到的只有衡澜和其他。

  阮家客厅有一面白墙,挂着很多照片。

  “这张就是我妈妈年轻时在连队的照片。”阮今雨指了指,照片上左下角的女士就是衡意,衡澜继承了她的英气,眉眼中有七分相似。

  衡澜跟着阮今雨,一张张看过去,忽然指着其中一张问:“这是?”

  “我和一个学姐。”

  “学姐?”衡澜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了,只是取下照片,描摹着照片上阮今雨的眉眼。

  “很多人说我和学姐长得很像。”阮今雨凑过来。

  衡澜看了看照片上的另外一个人,又看了看面前的阮今雨。

  “我看是不像的,你是你,她是她。”

  在阮家停留一会儿,衡澜的电话响个不停,终于没办法再忽略发来的信息,她起身向阮今雨辞行。

  外面的雨点刚落下来,雨势还不算猛,但风很大,不知道把谁家的铁皮棚吹得哗啦啦作响。

  阮今雨撑起一把伞,把衡澜送出门。

  伞很小,两人的距离凑得很近。

  迈下崎岖不平的湿滑阶梯,衡澜搀扶起阮今雨的手臂,轻声叮嘱一句“小心”。

  终于把衡澜送到车上,衡澜落下车窗同她讲话。

  风咆哮着掀翻脆弱的伞面。

  阮今雨死死地攀着伞柄才不至于连人带伞被风刮跑。

  衡澜说话,阮今雨只看得到她薄薄的红唇一张一合,耳边所听只有呼呼的风声。

  “什么?”即便面对面说话,阮今雨也得声嘶力竭地问,很是狼狈,像是一副卡通画,小青蛙死死地抓住挡雨的荷叶。

  衡澜的长发也被吹散,她抬手,示意阮今雨把耳朵贴近了。

  阮今雨收起伞,上半身探进车窗里去,几乎贴着衡澜的面颊。

  但因为在慌乱的处境下,这样的距离并未显暧昧。

  空气中充满了湿漉漉的气息还有青草的味道,冷风不住地把头发吹得扑到人面颊上。

  阮今雨手忙脚乱,不住地将自己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一面盯着衡澜不点而朱的唇。

  “小孩,你要跟我交往吗?”

  阮今雨看着第二次见面的衡澜,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要或者不要,”衡澜盯着她的眼睛,“只问一次,你的答案?”

  太突兀?太快?

  可面前的人是衡澜。

  无法思考,无法拒绝。

  阮今雨陷在衡澜池水一般的眼眸中,懵懂地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我可以吻你了。”

  (回忆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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