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起点师尊想要跳槽晋江>第191章 暗箱

  躺在石台上的人穿着精致华丽的浅色掌门仪服,双手叠放在前胸,神情安详,好像只是小睡片刻,下一秒便会睁开眼醒来。

  天机逝年八百余岁,乃是当世修仙界中明面上最为年长之人,说实话贺鹤直到现在还对她的地位没什么实感,黑龙站在石台前俯视着苍白的女子,对她的印象仍是被同门排挤,一个人躲在藏书阁偷偷抹眼泪的小女孩。

  她还未入棺,只有石台上一层不可见的薄膜保护着,至少她的尸身看起来仍旧鲜活,让贺鹤有种她的呼吸不过是被那层膜给阻隔了的错觉。

  当年的小孩有了徒弟,还积攒起了能让半个修仙界都来相送的声望,贺鹤大梦一场,她在九鞍峰沉眠的数百年中,修仙界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模样,醒来之后全世界还带着过去痕迹的只有面前这具已经冰凉的遗体。

  她们的确不是朋友。

  贺鹤不过是悄悄在天机门停留了几日,在藏书阁查阅典籍。那个不知为何总能发现她行踪的烦人小鬼自顾自地黏上来,嘴巴好像停不下来似的,嘚吧嘚吧地说个不停。

  或许是门中根本没人愿意搭理她,这孩子逮到一个外人才会这么兴奋。

  贺鹤看书时偶尔也会应她几句,本就话痨的小孩便愈发受到鼓励,絮絮叨叨地说着琐碎的事。她谈论的事大多是关于师长与自己仅有几次下山的经历,她对自己的同门闭口不谈。

  为了寻找疗伤的方法四处云游的黑龙对懵懂少女的经历没有一点好奇,有时候甚至会为了让她感到不舒服而说起自己的上一趟旅行。

  天机门接着往西南方深处行进,跨过洪荒时代留下的散发着鬼气的巨大裂痕和广袤森林,就能踏入一个奇妙的国度。那群与人类有明显差异的生灵在智慧与良知方面同人族没有一点不同,他们的领土自极北的冻土一直南境的黄沙碧海,将人修所占的神州中部与东部的西、北、南三面包围,而人修却轻蔑地称这辽阔疆域为“领”。

  虽然数量较人族要少了许多,但他们中的修士数量远胜人族,建立起了神州上最为繁华的修士之城。文明与蛮荒在同一片土地上生长,繁华的妖都与冻土、沼泽、山林中的部落共同向一个信仰、一个王座俯首。

  贺鹤本以为这些讲述会让女孩自惭形秽,但她显然低估了那个年纪的少女的好奇心,烦人的小孩焦急地追问着泥沼部族的巫蛊之术、雪山宅邸中皮毛如白玉般的狐族……

  许多年后,贺鹤模仿着那懵懂真挚的眸子,在向时雁面前装出单纯少女的模样,其实还偶尔还会想起少女水雾濛濛的双眼。

  “你的声音真好听。”少女的耳朵十分灵敏,甚至能听到黑龙未经掩饰便开口时微弱的喉音。

  白日时贺鹤偶尔也会在天机门中漫游,她明目张胆地站在凉亭中,就不远不近地看着一些调皮的少女将那个闷葫芦似的孩子推进池塘中。她不会出手帮忙,只是在一旁静静等着女孩狼狈地爬出来。

  贺鹤冷漠地对她说:“你还不够强。”

  那女孩脸色平静,贺鹤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愤懑或怨恨:“没关系,我很快就会逃离这里。”

  她为贺鹤卜卦不过是一时兴起,毕竟这是她唯一能为强大的朋友做的事。贺鹤本来对此不屑一顾,她的命数甚至连自己都难以看穿,更别提天目蒙翳的人族。

  贺鹤对他人的痛苦总是印象深刻,而少女在失聪哑口的瞬间脸上的无措与崩溃在她的记忆中也是值得铭记的场面。

  贺鹤能感觉到少女的痛苦,那双漂亮的双眼逐渐失神,浓稠的鲜血从她的耳道里流了出来,她茫然地拉着贺鹤的衣角,而黑龙只是敷衍地按着她的肩膀。

  少女无声的呐喊撕心裂肺,但却难以动摇铁石心肠的黑龙,强改天命的卦象引得天象异动,天机门的人很快便发现了捂着双耳缩在书堆里的少女,她的手中捏着一片气息诡异的黑鳞。

  似乎世事成心不让人如愿,利欲熏心之徒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权柄,向往自由的人却总是被责任拘在原地不得脱身。

  贺鹤感到有些奇怪,分明若是从前的自己,是断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黯然神伤的,他人的痛苦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那颗寒铁似的心,在接连失去重要之物后,多少也有了一点人样。

  她伸手,轻而易举地便穿过保护天机遗体的薄膜,带起一阵淡金色的涟漪。贺鹤用指节轻轻在那好似活人的面颊上蹭了一下,感受到的只有石台散发出的彻骨冰凉,从旁伸出的手按住了她的腕。

  贺鹤对身旁的人挑了下眉,这还是六十年来她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妖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微笑着对白衣女子唤道:“师尊怎么在这里?”

  向时雁压着她的手,神情冷漠而戒备:“你想做什么?”

  “别担心,我这三脚猫的鬼修功夫还用不上这么上品的修士遗体。”贺鹤将另一只手搭在向时雁手背上,“不过是赶来吊唁故人罢了。”

  向时雁的脸上好像冻了一个僵硬的面具,贺鹤难以在她脸上找到任何情绪,能显示出向时雁正为自己而动摇。

  “故人?”语气如冰的人,手却暖融融的,让贺鹤想再握上一会儿,但向时雁却一下子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为师倒是不知道,你与天机门又有什么关系?”

  “面具”上裂开一个讽刺的笑,贺鹤感觉到向时雁似乎有哪里变了,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何处,只是在意识到她身上依旧带着自己的影响和痕迹时,忍不住露出了愉悦的神情。

  “倒是你,妖皇的新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贺鹤双手扶着石棺一撑,扭身坐在了棺盖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许久不见的向时雁。

  在失踪的这六十年间,贺鹤没有一次真的逮到过向时雁,女子将与她之间的神魂连接切断了,她们之间的联系依旧紧密,但贺鹤却再无法感知到向时雁身在何方,甚至于当她用同样的方法试图蒙蔽对方的感知时,却发现向时雁似乎另有法子确定自己的方位,每一次都能在自己寻到她之前逃离。

  贺鹤早在最初的三年间便放弃直接以肉身搜寻向时雁的踪迹了,利用自己的妖族盟友要高效得多。

  在人修的领地上向时雁就只能遵守人修的游戏规则,相比贺鹤,她受到的限制要大得多。对游离于规则的贺鹤来说,只有站在赛场之外,才有战胜她的可能。

  向时雁脱困后大可以站出来指认她,揭穿妖龙的真实身份,那样她的生活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回归正常。可这样一来,事情就与原作没有什么不同了,心怀不轨的邪龙现世,早已受够了唯唯诺诺的妖皇的妖族各部族一呼百应,助其登顶。

  被复仇欲摧毁了心智的贺鹤率领妖族发动战争,整个神州生灵涂炭。

  那样的未来不是向时雁希望的,她知道或许就连自己在那时发现贺鹤的身份,也没有偏离诡计多端的妖龙心中图景太多,贺鹤本可以立马追来天机门,却放任她离开,无非是想趁机为自己造势。

  向时雁抛下一切,她先贺鹤一步到了妖族领,提前占据了优势地位,还靠着杜若牵线,寻到了一个既能轻易遏制贺鹤与枭族的发展,又能防止贺鹤再随意对自己下手的东家——妖皇。

  魔头晃荡着双腿,她本以为向时雁会直接无视自己,不想那人却慢悠悠地开口了:“做个交易吧。”

  贺鹤挑眉:“师尊但说无妨。”

  “你让我去杀你的生父。”听了向时雁的话,贺鹤忍不住笑出声,“若是涉及玉狐一族的继承,仅仅是矿脉一事可不够呀。”

  她的眸子俏皮地一转:“我要北境林区。”

  虽然早就做好了贺鹤会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但向时雁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敢向自己讨要雪山脚下的广袤林地,且不说那不完全是玉狐一族的领土,林区的资源是狐族重要的收入来源,更占了玉狐领地的五分之一以上,这份筹码太沉重了些。

  “……”向时雁沉默了一下,对着贺鹤伸出四根指头,“我最多可以让与你三成林地,不要太贪心。”

  贺鹤似是在考虑,并未马上开口决断,反而笑着转移了话题:“师尊不如先告诉我,为何要插手天机门继承之事?”

  偷听的小老鼠慌张了一下,贺鹤看到向时雁似是有所顾虑一般看向门边,烛火黯淡的光影照出某人不小心暴露的身形。

  早在将向时雁关进幻境的时候,贺鹤便趁机窃取了向时雁获取的那部分记忆,付知成为天机、辅佐秦邈本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没了秦邈也还有向时雁。

  无论如何,顺其自然让付知当上天机应该是向时雁的最优解才是,相比迷茫的小天机,白日接下天机遗命的女人显然对天道之说不那么信服,想来更不会轻易因师妹的胡言乱语就推着整个天机门走向万劫不复。

  天命之子对她来说更像个可有可无的机遇,若是有利可图那伸手捞一把自然没什么,若是会因此损害宗门利益,想必她不会答应。

  有的时候,向时雁的举动真是让贺鹤完全无法理解,她总是在贺鹤看来没什么悬念的抉择中选中令人费解的那一边。两人的思维和处世方法截然不同,或许这正是贺鹤无法轻易预知她的行动的缘故。

  尤其是……这数十年来,向时雁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贺鹤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眼前的女子灵魂上每一个伤口都可以说是她亲手造成的,她为自己对向时雁带来的形塑十分满足。

  不过在某些方面,只要稍微深思,就会发现向时雁的举动仍旧与当年的她无异。更改继承人选的确对向时雁没什么好处,但却能将付知从天机的职责与天道赋予的使命中解放出来。

  在向时雁拥有的记忆中,虽然付知直到记忆临界点都还没有死,但精神状态显然已经有些变化了,她几乎是拖着整个天机门,盲目地为行事愈发恣意的秦邈托底,面对男子对自己的企图也没什么抗拒。

  秦邈要什么,她就给什么,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性命、尊严在她眼里都好像完全不值一提。

  简直就是个疯子。贺鹤都忍不住赞叹。其实她还挺期待付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可惜向时雁终结了这一蜕变的过程。

  “再怎么扭曲,那也是她自己的路,随便剥夺他人的意愿,不太好吧。”

  “你居然有脸说这种话。”向时雁并不动摇,“所谓的天道偏私又肆意妄为,她沿着天道预示的道路向前走,最后遭遇的不会是安宁,而是更悲惨的深渊。”

  “哎呀,我是没有付知那么好命呀,明明非亲非故,却还是能得师尊的垂怜。”贺鹤的声音酸里酸气,“某些人明明都已经决定抛下一切逃走了,却还要故意将医治天人之体的手札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等我发现;两个师妹也有某人嘱托玉明师伯尽心守护。”

  “只有我,没人疼没人爱,天天和玉苍山上的老头老太太们斗来斗去……”

  “不。”

  贺鹤发疯到一半,话音却被向时雁骤然打断,她奇怪地看向面色沉郁的女子,那人注视着她的目光平静又专注,不显一点愤恨。

  “我只爱你一个人。”向时雁说,“是你糟蹋了我的心意。”

  黑龙呆在原地,她笨拙地从石棺上跳下来,差点踩到自己的脚。

  她是该脸红吗?贺鹤自动过滤掉向时雁后半句话,她的本体对体征变化不是很敏感,若不是被人像过去那样狠狠地掐着,甚至连脸色都不大会改变,但是却忽然变得笨手笨脚起来。

  都分开了,干嘛还突然说这种话。贺鹤记得向时雁在离开前不久,被兽血侵蚀心智时都还是一副痛苦欲死的模样,打死不承认她曾对贺鹤产生过一点好感。

  脸色一贯苍白的妖龙不笑时看起来矜持些,她淡淡地接话:“师尊又要说教,我可不再奉陪了。”

  说罢,她好像一阵黑色的龙卷,顺着上行的阶梯一溜烟跑了,任谁看了也会说这是落荒而逃。

  比起贺鹤,向时雁的表现却反而要自然许多,看着仓皇逃走的贺鹤,那双桃花眼中甚至涌不出任何情绪。她回身看向石台上安静沉眠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向时雁才轻声说:“出来吧,她已经走了。”

  回答她的是付知踉跄的脚步,盲女吸了吸鼻子,黄昏时才堪堪止住的眼泪又要奔涌而出。付知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也不想知道,无论向时雁的举动有什么缘由,她都只想让对方不要多管闲事,别再插手自己的人生。

  “为什么……”她眼前只有浓黑,连向时雁或师尊的遗体在哪里都找不到,委屈地伸出双手,在黑暗中虚虚抓了两下。蒙着白翳的双眼瞪大了,可怜地看向黑暗中,眼眶中溢出一点水光,透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向时雁不去扶她,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平静地说:“在天机大人辞世前,我就从她话中推出了她将遗命放在何处。人群聚集在灵堂的时候,我便将其替换为了事先准备好的假玉简。”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告诉我……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吗?”仿佛溺水的人拼命抓住的稻草都被人夺走了一般,付知绝望地质问道。

  “我……我该成为天机,然后尽我所能帮助你……这就是我的使命?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付知恼火地胡乱伸手抓住面前人的肩。

  向时雁捏住她的手:“没有谁是生下来就带着使命的。”

  “我有!你也有!贺鹤也是……我的使命就是辅佐你平定修仙界的大乱,天道所定之事是不可改变的,所以不管我怎么挣扎,怎么问吉凶改命数,我的家人也非死不可!我非得家破人亡无处可去,才能同时结识你和我师尊……我们的相识也是宿命的一部分,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她哽咽着,眼睛已经让自己给揉红了,抽抽搭搭地流着眼泪。听不见向时雁的回应,付知难过地大吼道,她用力摇着向时雁,一遍遍重复着单薄无力的话。遗命已经公布,事到如今再称其曾遭人替换,这毫无疑问是在打天机门的脸,师姐也不会同意的,可付知在乎的从来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位置。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年少时会被天机门注意到,都是因为慕华卜卦问出了次任天机的所在,若不是我,她也不会落得此生修为不得寸进的下场。你明白吗?我如果不当上天机,她就是为了一个假预言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付知用嘶哑的声音对向时雁吼着,她只是想到今日恨得几欲将自己掐死的慕华,想到对方话音中异样的哭腔,她便觉得仿佛有万斤重物压在自己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向时雁过了很久才又一次开口:“我不相信什么上天注定,即便最后落败的是我,那也无怨无悔。”

  付知好像听到什么十分不可理喻的话似的,睁着委屈的双眸看向黑暗:“那你就替我决定吗?”

  她用颤抖的手抓住向时雁的衣襟,将她狠狠地扯向自己,被泪水润泽得晶亮的双瞳霎时间灵动了起来。付知的声音忽然低哑下来:“这么爱多管闲事,为何不一开始就帮人到底?”

  话说出口,付知自己心中都感到羞愧,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怔愣地抬起头,有些慌张地解释道:“我……我不是……”

  付知用力抬头时,忽然感受到凉凉的什么在自己脸颊上蹭过,向时雁沉默着伸手替她擦去颊边的泪水。细腻冰凉的触感在颊边摩挲过,眼角哭得烂红的皮肤被这样抚摸着都一阵刺痛。

  盲女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像小动物似的乖乖地任向时雁捧住自己的脸。她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抽噎的声音,眼圈红得好像兔子眼睛,一下一下地抽着气。她克制着自己嘶吼的欲望,呼吸反而顺不下来了,难受地攥着向时雁的袖子。

  柔软的绸子在她脸上擦过,一言不发的女子身上还沾染着石台边的寒气,让付知恍惚间又回忆起那间寒风卷入的破庙。

  作者有话说:

  直球克傲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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