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叶被师尊叫走的时候仍旧一脸茫然，玉苍山掌门从未看起来如此慌张过，在路上，黎桧神色微妙地解释说，有人在太虚宗附近的荒原上找到了贺鹤，利用她身上的弟子腰牌确认了她的身份。
槐叶此时才发觉贺鹤已经好几日没有到主峰来过了，墨竹峰的另外两个师妹也是，对经常一闭关就是好几年的修士来说，某人忽然失踪并非是什么大事，她也未放在心上，可是贺鹤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什么呢？
难道是师叔将她带出去游历，中途出了什么问题？
来人是用贺鹤的腰牌直接发出了消息，无极殿发现存放在此的腰牌发出共振的第一时间就试着联系了向时雁，然而墨竹峰上空无一人，向时雁更是不知人在何处。贺鹤毕竟是长老弟子，他们赶紧将此事上报给了掌门，但黎桧的通讯法器也无法与向时雁取得联络。
万幸玉明还能联系得上。
玉苍山两大护山长老在没有掌门命令的情况下无故出走，在淮海城搅闹了一番，这些倒也不是现在该追究的了。问题是向时雁临走之前也未曾对玉明说明过自己的去向，女修仿佛忽然一下子人间蒸发了一般。
眼下或许能知晓向时雁位置的便只有身受重伤被人救助的贺鹤了。
这个消息有些过于突然了，槐叶一时无言以对，心中的疑虑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贺鹤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千里之外？据说她重伤濒死，是谁伤了她？向时雁又在哪里？
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无论是闭关还是云游，师叔从不会这样……突然消失无踪。槐叶的印象中唯有一次，向时雁因在秘境中遭到妖族伏击，受伤遁走时才短暂地与玉苍山失联了月余。
若是向时雁将贺鹤带在身边，她是不会抛下少女一人逃走的。
在看到半死不活的贺鹤时，槐叶的不安更是上升到了极点。
据说贺鹤被发现时一个人孤零零地倒在荒原之上，那里靠近太虚宗，时常有人前去拜谒，距离人来人往的黑市也不远。几个散修路过的时候碰巧发现了地面上好像人间惨剧一般的恐怖场景。
身负数道灵剑贯穿伤的少女生死不明地倒在血泊中，地面已经被鲜血浸透，彻底变作了红色，血液结结实实地冻在了地里，直到黎桧和槐叶接到消息赶来还不曾化去，那是向时雁的灵力残留无疑。
贺鹤被发现时呼吸已经微不可查，那几个散修发觉她玉苍山长老弟子的身份，想趁机卖个人情，将她带到太虚宗本宗所在的城中救治，之后又被太虚宗的人接管了一段时间，这才有了玉苍山掌门亲自上门接人的桥段。
榻上的少女仍旧昏迷不醒，槐叶站在床边，默不作声地望着面如金纸的贺鹤出神许久，才小心地不去触碰那些恐怖的伤口，将虚弱的师妹抱了起来。
“你将贺师侄带到飞舟上去安置好，我再仔细查问一番，看看有没有师妹的消息。”黎桧懊恼地揉了揉眉心。无论是发现贺鹤的散修们还是治疗她的太虚宗的人，都没有真正看到将贺鹤卷入其中的战斗。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能致使大乘期修士失踪的冲突就发生在离太虚宗本宗不过百里的地方，他们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太虚宗没有撒谎，难道向时雁被某个能随手制服她的隐世大能给掳走了不成？这也未免太过荒唐。黎桧嘴唇嗡动，对槐叶传音道：“那帮散修在贺鹤附近还发现了一具残破的男尸，目前还不知道身份。你看好贺鹤，我调查完了再回来同你细说。”
槐叶将少女带回飞舟，找了个船舱将她放下。她从须弥袋中取出一枚回春丹，碾碎了一点点喂入少女口中。
外丹之法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即便是一枚低阶丹药也对凡刃留下的伤痕功效极大，但致贺鹤重伤的乃是上品灵剑。太虚宗不能让她死在自己的地盘，因而花了不少心力救治，但他们也对伤口残留的灵力束手无策，只得将边缘的血肉切去，再用丹药为其再生血肉。
渗着血的纱布下面是怎样一幅恐怖情景，槐叶不敢想象，但她将手轻轻覆在少女腹上的伤处时，却意外的感到触手发凉。
……贺鹤身上的伤口一片冰凉，好像是残留的灵力还在附着。槐叶皱眉，贺鹤的腹部被刺出了两个窟窿，据说连内脏都受到损伤，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从此落下病根，她缓缓将手挪到另一个伤口上，还未等她细细感受是否还有未被祛除的外来灵力，便听到贺鹤忽然咳嗽了两声。
她神色一凛，看向贺鹤迷茫地睁开一点的眸子：“听得见我说话吗？贺鹤！”
“咳咳……师尊……”贺鹤的嘴唇动了动，仿佛连转动眼珠都有气无力，“……叶……”
“我是槐叶，没事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槐叶慌忙抽了几个软枕垫在贺鹤腰上，扶起她的上半身，与让她精神一些。
“秦……师兄……师尊她……”圆眼中水光闪烁着，贺鹤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好像迫切地想说明着什么，“秦师兄……”
槐叶一愣，秦邈又与此事有何干系？但师尊方才说过的话忽然在她脑中闪过，她震惊之余忍不住问：“他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身边还有一具死尸，难道那是……”
贺鹤点了点头，疲惫地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咳咳，秦师兄他……在师尊的……杯中下了药。”
比起秦邈已死这件事，他意图谋害师长反而不太令槐叶惊讶，当初在秘境中，秦邈便有与郑易汶联手在她的吃食中掺入迷药的嫌疑，槐叶甚至能想象到他给向时雁下的多半也是这类腌臜东西。
“那师叔呢？她现在在哪里？”
少女脸上露出无辜又茫然的神色：“师尊……不见了？”
槐叶瞬间感到一阵失望与凉意，她缓了下神，将神情疲累的贺鹤放平：“你失去意识之前是与她在一起吗？”
“我、我被秦师兄带出了山，然后……他将我带到那个地方……”贺鹤好像思维有些混乱，她急切地想撑起身子，“师尊……我看到她了，她在哪里？”
见她因牵动了伤口而表情扭曲了一下，槐叶连忙按住她的肩：“你先冷静一点。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好些了再细细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好好休息。”
槐叶伸手遮住贺鹤的眼睛，慢慢地扶伤患躺好，少女的睫毛好像小扇子一样在槐叶的手心里挠动着，她并未发觉师妹的黑瞳中闪过一丝诧异。贺鹤此刻心里正奇怪着：槐叶这个笨蛋竟然也会安慰人了？
女子的手离开时，贺鹤又恢复了可怜兮兮的表情，她惶恐地扯住槐叶的袖子：“师尊怎么会不见了，咳，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对吗？”
槐叶心里只有不好的预感，但面对着贺鹤，她也只能勉强自己微笑了一下：“对，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槐叶并未在房中逗留，察觉到师尊回来了，她便急忙凑了上去，希望能从黎桧口中听到一些向时雁的消息。房中又陷入了黑暗，不多时身下传来微弱的震感，飞舟缓缓浮空，往玉苍山的方向飞去。
一滩难以察觉的水渍附着在墙角，窃听着师徒二人混着担忧与茫然的对话，看到槐叶等人焦急忙慌地寻找着向时雁的模样，贺鹤本以为自己会感到些许将人玩弄在掌心的快感，但此刻她的心中却好像悬了一个装满了水的瓶子，任何一点念想都好像惧怕将它打翻一般小心翼翼。
早在意识最开始觉醒的时候，贺鹤就知道她不可能瞒上一辈子，但还是可笑地存了一些掩盖身份到解决事情之后，再将一切坦白的妄念，说实话贺鹤也不大理解自己为何要那么在乎向时雁的看法。大概只是……心怀侥幸。
本该动弹一下都痛苦不堪的伤员注视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自顾自换了个轻松的姿势，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贺鹤压根不放在心上，或许正因对疼痛的高耐受性，她才会屡次自我伤害，来蒙骗向时雁的感官。
显然这招也不是每次都好用。
其实……还是很痛的。向时雁不愧是不世出的天才，在以命相赌的战斗中，贺鹤总共被她刺中三剑，两剑洞穿腹部，一剑当胸，剑锋堪堪与胸中的龙身擦过。自己的这幅人类皮囊也算是本体，怎么可能不疼。
贺鹤在空寂的黑暗中咳嗽了两声，好像想要引起谁的注意一般，她呆然地看着窗外，良久没人回应才发觉自己竟然显得有点可怜。
夜幕缓缓降临，差不多要到家了。贺鹤佝偻着身子下了床，她一手扶着腹部，踉跄着走到窗边。飞舟漂浮在高天之上，黑龙的视线穿透迷蒙的云雾，看向城镇夜色中逐渐亮起的灯火。
细碎的光点顺着河流漂流，成群的花灯在河中走不出一两里路就会被河水濡湿淹没。
偶尔冲上天际的焰火她眼前化作恼人的烟气，华丽不过一闪而过。
贺鹤也不是没见识过如此热闹的景象，连吵闹的摊贩都被镀上一层奇妙的光芒，但贺鹤知道他们簇拥着的不过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凡间俗物。
灯火将街道照得如白昼一般光亮，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前蔓延，今夜是庙会的最后一日。
靠着窗看向流动光晕的少女神色掩藏在黑暗中，今日是向时雁与贺鹤约定的第九日，她不知道究竟该怪谁失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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