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见于祁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向时雁疑惑地叫了一声。
微胖妇人回过神来，捻着帕子在额前点了点：“无事，我这人素来胆小，忆起那日独自一人在那乱坟岗里翻死人骨头便直冒冷汗。”
怨魂峡在被飞升仙人一剑劈成这样之前确实是古战场乱葬岗，战况惨烈持久，甚至有很多修士的尸体上还留存着生前的物品无人收殓。
修士金身玉骨，死后尸身也能长久不腐，虽是洪荒时代的遗留，但有怨气鬼气缠绕，还有些骸骨留存也不奇怪。向时雁能想象到那副模样，也并未对于祁的神色有过多反应。
于祁接着说：“我放置的子符若是捕捉到活人生气，便会反馈给我手中的母符，在我初次探过天堑的第三天，就有一枚符咒被触动了。”
青斑密林中确实生活着数不胜数的妖兽，但它们趋利避害的本能比修士更强，怨魂峡连元婴修士无事都不大敢踏足，更别说敏锐的妖兽了，走不到怨魂峡方圆十里，它们就会因浓烈的怨鬼之气畏惧逃走。
倒也不是说绝计没有是妖兽触动符咒的可能，但能顶着妖兽难以忍受的气息逼近到那种距离的，若不是修为强到能够不惧天堑，便是开了灵智有意而为。
无论是那种，只要子符被惊动，那对他们来说就都算不得好事。
“我在外围守了半个月，等来师妹与我一同看护，此后我二人便一直轮流组织修缮工事和监视天堑异动。七八日前，我师妹在天堑附近驻守时，突然发现有人活动的踪迹，但那时并未找到此人的踪影，我们只是猜想大约是被逼入林中的妖族流寇。”
“流寇可不会深入到天堑附近。”向时雁接腔，不如说她深深地怀疑那些残兵败将是否能跨过妖兽群到达密林中心。
“师妹将此事告知我后，我二人便立刻结伴再次前往中央探寻，怨魂峡封印无碍，但临到要走时她却因怨气侵体受了伤……”
她话还没说完，门边便传来一道虚弱却倔强的女声：“我说了那不是意外，定是有人偷袭。”
向时雁回头一看，一个面相有些刻薄的女子撩开帘子走了进来。天机门四长老廉琸与她年纪相仿的师姐截然不同，这两人一个矮胖一个高瘦，她看起来比于祁年轻许多，因于祁是将近二十岁才开始修仙，修习艰难，自然结丹驻颜要晚一些。
廉琸遭鬼气侵体，想来是一时难以彻底清除，脸色还有些苍白，她走到两人跟前，施施然对向时雁点头致意，接着便一脸不快恼怒地看向师姐：“你自己察觉不到，便推说我不小心？”
“尚未确定之事，我怎好说出来迷惑月华君，难道师妹你就真能确定是被人袭击？”于祁被她当着外人的面数落也不恼火，温声细语地解释，“操控鬼气，役使鬼物的术法早已失传，你再怎么笃定，我也得打个问号呀。”
廉琸冷哼一声，抱臂坐下不搭理她，转而对向时雁说：“向长老莫不是想自己亲自去看看？”
向时雁确有此意，不亲眼看过她内心难安，更何况还能联系系统扫描一下，或许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但天机门两位长老的探查已然是万分仔细，向时雁一声招呼都不打便自己前往，总是失了些礼数，让人觉得她疑心两人玩忽职守。
见她点头，于祁脸色也突然凝重起来：“月华君想亲自查看情况，我自然不会阻拦，但还是与我结伴同行，以防……”
她并未将之后一句话说出口，但显然于祁虽然嘴上不认同，心里却也觉得师妹的猜测有几分相信，对天堑附近是否有人逗留心存疑虑。
向时雁沉思片刻，刚想开口应好，便见伏筱急吼吼地冲了进来。少女神色不宁地闯进营帐：“三师叔，小师叔她又——”
她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向时雁也在此处，话在喉中突然噎了一下，下意识地放低话音：“请您带着药速速去一趟。”
向时雁眉头轻蹙，听起来像是付知出了什么事，这么一来方才慕华小声密语或许也是因为这事，她想出声询问，但依伏筱的表现来看，天机门的人显然没有细说给她听的打算。
伏筱不说是什么药，言语间却好像无需言语，于祁自会领悟一般，无言中透露出付知已经用此药有了一段时日。向时雁只能大致猜测与付知此前用来操控“钱大妮”身体的术法有关，想来是当初留下的后遗症。
美妇迟疑地看了眼向时雁，又看了看还很虚弱的师妹。付知的身体拖不得，她两年多来一直躺在换身池中，体内生机一点一点被榨干，少女原就体弱，脱离法阵后一时也难以好转，这四年来都靠有价无市的高阶昙品丹药吊着命，再一点点调养。
虽说这段时间付知的身体也好了一些，但为她疏导药性还是要花上一两天的时间，而看伏筱焦急的样子，于祁实在不敢耽搁，向时雁方才便对她解释了自己明日还需赶去边境集市参与复灵丹的拍卖，她等不了。
但师妹又还未恢复完全……
看出于祁的两难，向时雁说：“前辈但去无妨，我叫上师侄同去，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不会贸然接近天堑。”
即便如此，于祁在虽伏筱离去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向时雁的背影。
敢放肆袭击结伴同行的大乘修士和元婴修士，不管盘踞在怨魂峡附近的是人还是鬼还是兽，都不是什么善茬。
向时雁找到槐叶时，少女正蹲在一个休息时间顺便摆了摊的天机门弟子的布垫前，一脸郑重地看向盘膝而坐神色高深莫测的“摊主”。
那弟子也有金丹修为，看起来有几分神棍的样子，身旁还放着一堆防御法阵的符纸，想来也是天机门那边负责构建共事的其中一人，正在忙里偷闲忽悠玉苍山主峰大师姐。
休息时间就这么点，天机门弟子连个像样的桌子都没来得及支，将外袍随意往地下一铺做成的摊位上竟然还放着一袋灵石，也不知道槐叶这个冤大头贡献了多少。
竟然还点上了香炉，向时雁无奈地走过去，手在缥缈莫测十分有气氛的烟气中扇了扇，将槐叶从地上提溜起来：“别在这瞎玩了，随我去林中巡视。”
槐叶瞪大了眼睛，手还在往那人那里伸，小声对向时雁抱怨道：“等一下，我付了……付了……就快解出来了！”
她不敢说付了多少钱，怕向时雁嘲笑她，更怕向时雁好奇她问了些什么。
“回来再听也不迟，众门派弟子都汇聚于此，她还能跑了不成。”向时雁毫不留情地以打出一道灵力将槐叶朝着反方向推出去十几米远。
槐叶心中却念着天机门弟子看起来都机敏狡诈的很，指不定回来时便真的人财两空，再找不到那人踪迹了，但若是让向时雁在一旁等着，她指定会听见解词，槐叶只得蔫巴地跟着她走了。
两人御剑而起，两柄飞剑划开几片云彩，留下仿佛被气流剪裁过一般的痕迹。
向时雁与槐叶相隔并不远，她隔空传音问道：“方才你想问些什么？”
“……就问问仙途如何。”槐叶回道，话音模模糊糊。
森林上空时受天堑影响灵气浓密，时不时有摇晃着前进的灵流空脉干扰，是以向时雁也并未在意槐叶话音中的一些不自然，只当是槐叶在波折的气流上飞行还要回话有些紧张，也不再逼问，好让她专心。
然而她心中真的一点猜测都没有吗？其实向时雁未必不知道槐叶问的是什么，只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对房间里的大象视而不见罢了。
树冠相接，将广袤的森林笼罩着，好像一块青绿色的地毯铺平了目光可视范围之内，大地的每一片角落。
向时雁去过几个边境天堑——当初她闯进玉狐杜家时就是走了其中一个勉强能通行的通道，才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潜入了妖族领。
因此她也清楚，这一派和谐壮丽的景象，背后可能潜藏着她们难以面对的危险。只需定下心神细听，即便是在如此高空也能察觉到林中此起彼伏的“自然之声”，而那些声音的来源却绝不如过路之人脑海中想象的那样引人入胜。
悠远的猿吼鸟啼，或许出自修为可比肩大乘期修士的妖兽之口。正因如此，向时雁和槐叶飞得比以往都要高，以防被林中妖兽察觉到她们的存在，更防备猝不及防的偷袭。
两人乘着灵流空脉几乎没怎么费力就飘到了接近密林中央的地方，十分幸运地没被同样借着灵流滑翔的鸟妖兽们找麻烦，最后在靠近怨魂峡天堑的地方跳出了空脉。
再往前，空中的灵气流便因天堑的吸引而一口气俯冲到了地峡之内，在向时雁的神识灵视中，远处那方圆数里之内寸草不生的巨大空旷地仿佛陈置着一个巨大的灵力涡流，外圈试图将一切靠近的东西都拽进去，内里又不断有驳杂阴暗的灵力流钻出，那些此处都能够感受到的阴冷气息便是天堑之中洪荒时代遗留的怨气。
地裂之上一层紫气微光缓缓沉降，裂隙之下的怨灵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消散，但死前的郁气却难以消散，数千年来淤积成此等模样，甚至无需灵视都能捕捉到凝实的灵力扰动。
向时雁远远地看着灵力安静流转的天堑裂隙，偏头看了一眼槐叶，毫不意外地发觉少女正一脸出神。
槐叶是第一次来到此处，更是第一次见识天堑，这些在大地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的地标许多并非真正出自天道之手，却又令人叹服，忍不住想象千年以前修仙界的盛景究竟是何模样。
俯瞰泛着紫光的怨魂峡时，向时雁也在暗暗警戒，虽然两人飞得足够高足够远，却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是安全的，她没忘记方才天机门两位长老对她讲述的在此遇袭的故事，保不齐下一瞬攻击就会从哪里出现。
她此前来过这里一次，那时青斑密林尚且平静，她也不过百余岁，师尊带着她路过此处，前往妖族领——妖族对她们的不请自来毫不知晓——师尊曾对她比划过天堑之上的封印，向时雁对此还有些记忆。
然而从上空俯瞰，确实看不出封印有什么问题，虽然确实因年岁太久而有些松动，但也不至于造成多大规模的影响，向时雁在脑海中选中紧急呼唤系统的按钮，指望着外界的观测能看出什么她无论是肉眼还是神识都捕捉不到的东西。
几声杂音过后，系统模糊的声音传来：“宿主，发生什么事了？”
向时雁捡着重要的事对它解释了一下，发生剧情以外的事件虽然不至于大惊小怪，但时空管理局还是十分重视类似的情况，之前便告诉过她如果有预计外的波折一定要与他们联系。
反派邀请她双修的时候向时雁没好意思说，现在却是用得上他们的时候。
“……原作确实没有青斑密林的过多描写，如果文中封印没有崩溃，那么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它也不应该出问题才对。”
或许有人暗中搞鬼，系统认真道：“宿主能否再接近一点，我对怨魂峡进行扫描，看看能不能分析出什么来。”
向时雁回头嘱咐了槐叶一句让她不要贸然接近，留在不远不近正好能够接应她的地方在纵观全局，免得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两人像天机门四长老一般甚至难以确定是否真的被人偷袭。
她慎重地朝地裂的方向飞去，在一个隐隐能感受到吸力的地方停下。她在脑中呼唤系统：“这么近够了吗？”
“还是太远了，宿主能再靠近一些吗？”
于祁此前已经警告过向时雁万事小心，但她也不能任由近在眼前的机会溜走。
她又靠近了一些，视野上方弹出一行提示：【正在检测能量波——】
直到大腿被烫得有些刺痛时，神经过于紧绷的向时雁才反应过来自己挂在腰上的那枚玉坠竟然自她靠近怨魂峡以来便一直发烫。
那枚玉佩本只是向时雁用作信物和储物法器的，但自从九鞍峰与玄酒交锋之后，上面便临时附着着一个约莫有鬼将等级的水鬼，也就是贺鹤的姐姐林招娣。
过去将近五年，这枚玉佩几乎没有什么异动，向时雁还以为她会就这样沉睡一辈子，没想到她却突然活跃起来。
或许是被此处的绵密鬼气影响到了，向时雁的手在上面轻轻抚过，接着便见一团泛着青光的透明灵力从玉佩上飘出，缓缓凝成一个标识的形状，指示着某个方向。
向时雁顺着那边看去，只见不远处林中人影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明后天无更哦O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