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说些什么？向时雁狐疑地看着做出笑脸的雾影，那团灰白色的气团凝聚出的人形的动作与表情意外的很好理解，即便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向时雁也不得不为对方精确到恐怖的控制力感到叹服，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与这样的敌人交手，若是玄酒有沟通的意图向时雁也不介意先与她周旋一阵。
但是她在说些什么？
快速运转的大脑被玄酒带着笑意的一句话给打断了，向时雁好像被冻住一般僵在原地，她一时间难以理解玄酒方才那句话究竟是何意义——或者说她不愿意理解。
“鄙人对月华君一见如故，初次见面在这样粗糙的环境还真是可惜了，是我考虑不周。不过狭□□仄的环境似乎也很不错，幕天席地更是别有一番风味，阁下以为如何？”
向时雁忍不住皱眉：“想激怒我倒也不必如此。”
雾气涌动停顿了一下，玄酒做出一个真人一般的怪异笑容：“月华君真会自欺欺人，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
向时雁脸色霎时一阵红一阵白，女子颤抖着嘴唇想开口，颜色寡淡的唇被她紧紧地抿着，再松开时有了一些血色，好像在引诱人前去品尝一般水润粉嫩。
道德感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向时雁看着眼前的怪人，很难从那只嵌进雾中的暖棕色独眼和雾气凹凸阴影形成的笑脸上看出对方话中玩笑的成分究竟有多大，她下意识地又向后退了一步，表情一言难尽。
“你打算说了吗？”雾影歪头看她。
不知玄酒的外貌是否是根据自己的身体凝聚而成的，五官并不很鲜明，需得靠着贺鹤的眼睛才能确定布局，那半遮半掩的面容毫无疑问是个秀美的女子，薄薄的两片唇显得她有些严肃冰冷，但笑时却有着故作俏皮的弧度，即便如此也不让人感到厌烦，反倒有些可爱。
大概是那只熟悉的温柔眼睛的缘故，向时雁在雾影模糊的神态中总能窥见一点贺鹤的影子，叫她分外不快。
“士可杀，不可辱。”向时雁脸色方才终于和缓了一些，立刻皱起眉头，“你……若执意轻辱，向某只有玉碎一途。”
“噗。”雾影发出一声轻笑。
向时雁也忍不住一愣，她想过玄酒或许会因她的拒不合作而对她动手，却不曾想自己话音刚落，那人却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甚至让雾影笑弯了腰。
玄酒捧腹嗤笑：“月华君不必色厉内荏，你我都清楚玉石俱焚没有好处，你能否将我这幻影打散还不知，届时动起手来我可没那个闲心再对你的小徒弟手下留情。”
威胁的意味已经不再隐藏，雾影两手交叉，神情带着一些探究的深意：“我自淮海城离去后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阁下究竟是如何得知我的存在，这便罢了，连我是鳞裔妖族都能知晓……你可知我从未将此事示人？”
向时雁当日之举是因为当日觉得玄酒此人的出现是必然的，不过早晚而已，若是能让修仙界提前知晓她的存在也并无不可，况且玄酒要等到成为妖皇稳固地位之后才会开始筹备攻打淮海城之事，他们暂时没有交集。令她没想到的是玄酒竟然趁着城中守备空虚，将三大家族的首脑给一锅端了。
自从听说了淮海城的噩耗之后向时雁便一直忧心忡忡，眼下算是噩梦成真了。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闲适地站在洞口的雾影，本命灵剑微微颤动着，心也抑制不住地如擂鼓一般加速乱跳。
玄酒神情平淡又温和，见向时雁不开口，在短暂地停顿后她又说道：“即便你不说，我也能大概知晓……你是重生之人对吧。”
向时雁瞳孔一缩，这比刚才玄酒的冒犯发言要更加猝不及防，记忆回溯是她最大的秘密，甚至比自己的妖身还要隐秘，玄酒是如何得知？除非……
“不知自何日而起，我时常能够看到一些模糊的幻象，可有些事我分明没有做过。这不是很奇怪吗？”
她知道多少？若是玄酒知道的未来与自己知道的在同一界限，那么向时雁唯一的优势便荡然无存，还要如何与之抗衡？
向时雁敛眉说道：“重生？前辈所指可是借尸还魂的修补魂魄之术？”
“……有些假名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有定论，说不定今生我愿意叫‘元酒’呢？不过既然月华君替我起了名，那就叫这个也无妨，不如说我很喜欢。”
似乎是洞悉了她平静神色之下内心的恐慌，玄酒宽和地笑道：“不必惊慌，我所见不过是首尾都串不成的模糊影子，不如你所见清晰。”
“所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灰白色的雾气瞬间缠上向时雁的躯体，她恍若无形却又有形，牢牢地钳制着向时雁的四肢，好像身形修长的有鳞种……用身体将她捆缚。
那水雾不稍时便浸湿了她的衣物，向时雁所穿的上品灵衣毫无用处，玄酒的幻影如同春日带着寒气的雨丝一般，滴滴渗入她的衣下，如利爪一般钳住她的身体。
“唔，呃……”向时雁脸色一红，玄酒温柔地掐住她的脖子，并未用力，但向时雁自己却避之不及，将脖颈扬了起来。
向时雁咬着牙看向玄酒，雾影好像某种精怪一般上半身仍是人形，好像她们十分要好一般伸手捏着她的两肩，在她耳边细语：“其实比起人形，我可能还是比较喜欢小狐狸……你能变回去吗？”
“呜——”被雾中精怪捉住的女子毫无预兆地遭玄酒由雾气重新凝聚为水的部分身躯冰了一下，缩着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细的尖叫。向时雁喘着气，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说：“今日之事，向某必定铭记于心！”
她色厉内荏的样子实在可爱，虽说平日里向时雁一派冷清、威风凛凛的样子也十分吸引人，但此时难以挣脱的羞愤也别有一番风味，雾影笑眯眯地控制着身体在她体表转过一圈，不出意外地感受到向时雁肌肉紧绷，眼尾不情不愿地带上一点红，那双桃花眼此时更是意想不到的风情万种。
“啊，那也很不错，岂不是省了我让你铭记在身的功夫？”魔头没脸没皮地缠着她。
向时雁气息不稳，构成玄酒幻影躯体的雾气飘飘渺渺，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被她吸入体内一般，她因而克制着呼吸，于是心跳得愈发激烈了。
见向时雁只是狠狠地盯着自己，贺鹤不由产生了一些怪异的错觉，师尊是否已经认命了呢……也是，实力悬殊如此之大，她再挣扎也是徒劳。
也就是说，可以在这里做到最后吗？
雾影上内嵌的暖棕色的凡人眼睛趁着向时雁不注意稍微撇开视线，幻影与正枕在林招娣腿上装睡的本体对上视线，熔金一般的右眼灼灼燃烧，昭示着难灭的心火。
向时雁大概没有想到身后的女孩正出神地望着自己不能动弹的身影，眼中的深意难以捉摸。
在玄酒更进一步之前，向时雁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嘤咛的痛呼，贺鹤从昏睡中醒来时细小的呻.吟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在她耳边炸响，原本极力抵抗、催眠着自己毫无感受的向时雁顿时浑身发麻，她侧目怒视着玄酒，但魔头却亲昵地凑在她耳边，水雾液化的湿润感觉让她耳朵一阵烧红。
分明听见了贺鹤苏醒的声音，偏偏玄酒却还坏心眼地发出遗憾的声音：“还是人族的耳朵……有什么敏感点吗？”
女子满脸羞恼，一口银牙几乎要被咬碎，向时雁生着一张极为绮丽勾人的脸，然而平日里端庄冷肃的神情与态度让人不敢造次，连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也不偏不倚的正气。
贺鹤知道她此时气急了，却不愿发出一点声音，双唇抿得发白，还在轻轻颤抖着。恐怕她也没注意到自己不自觉地眼带水光的模样让喷着怒焰的双眼没了一点威慑力，她眼尾泛着红，倒是叫贺鹤有些心软了。
“神魂烙印之法失传已久，虽然不知道月华君是从何处习得，但那女孩不过是三灵根，阁下却如此上心，情愿自损修为作补，如此宠爱真叫人羡艳。”雾影小声地自言自语着，她的话音却一字不落地传入向时雁耳中，“一闻她遇险，阁下便千里迢迢从玉苍山赶来，甚至为了她的安全不惜以身涉险，连我都忍不住感动了。”
“你……”向时雁从牙缝中挤出一个盛满怒意的字眼，却仍旧没有要开口对她细白重生一事的打算。
玄酒无奈地叹了口气：“世人皆传说月华君对人向来不假辞色，唯独怜惜年幼的少女，风言风语鄙人本来并未放在心上，今日一见才知道流言非假呀……”
话中深意并未挑明，却是不言自明。向时雁的思绪还在爱徒之心上，听见后一句话在心中仔细咀嚼了一下才明晰真意。她气得一时无言，用力挣扎了一下，却还是遭那水流紧紧缠缚，她怒极了浑身颤抖着，最后也只骂出一句“龌龊”来，反把玄酒逗笑了。
“怎么连骂人都不会，不痛不痒的。”魔头嘲笑道，“魂魄相赠，连亲人都不一定能够做到，月华君有多大方，能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一部分赠与他人？就算你此时能问心无愧，又敢不敢说自己对她与他人无异？”
贺鹤在向时雁眼中是不一样的……她咬着牙，否认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却没法出口，这是事实，向时雁无可辩驳。
在她绝望地放弃一切一心求死之时，贺鹤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不受这个有毛病的世界操纵的人，当她心如死灰地从昏迷中苏醒，感受到痛苦发觉自己还苟活于世，还要继续活着受辱时，一睁眼对上的却是那双澄澈又温暖的棕色眼眸。牝鹿一般的温顺眸子此时却嵌在这个由雾气织成的魔头身上。
是她来晚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神魂烙印在贺鹤身上的缘故，她与旁人确实是不同的，这种联系大概比世界上任何一种情感都要特殊且亲密，向时雁承认自己无法只将贺鹤视作一个平凡的、被自己的搭救的幸运女孩或是众多弟子中的一个来看待……
但连她自己都未曾理清这种情绪是什么，只知道她绝不会对年幼无知的少女有什么非分之想。
“呵，即便你不曾起过异心，难道旁人不会将受如此恩宠的她视作你的禁.脔？难道——她自己不会这么想吗？”我是这么想的，贺鹤露出恶质的笑容，我是师尊的……然而即便被打下烙印成为从属，她也不允许向时雁再多看他人一眼，蛮不讲理的龙在心里这样想。
贺鹤……她是如何想的？明知不能被魔头的话给引诱，向时雁却不可抑制地顺着她的话往下想——
少女倾慕的目光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柔软的话语、带着体温的触碰、真诚的告白……不，不应该这样，这是不对的。
贺鹤对她所有的爱意不过是因为神魂相连带来的亲近感、被搭救后的依恋、因为阅历与眼界的参差而产生的对年长者的憧憬，最多不过还有对她这幅皮囊的喜爱，但这是不对的，趁着贺鹤尚且年幼而蒙蔽她以索求那具年轻的躯体和灵魂是不道德的。
那等她长大了就可以吗？
发觉自己竟然在认真思考这件事，向时雁此时心情一片复杂苦涩，你在想什么，即便未来她阅历增长、眼界宽阔，也逐渐从对向时雁的幻想中走了出来，若是这样她还是对自己抱有爱慕之心……
她永远都是你的弟子，向时雁。
女子被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吓了一跳，这样的自己令她作呕。她本应早些发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自己对贺鹤单纯的怜惜与慈爱已经慢慢开始变味，付出了自然就会想要得到回报，贺鹤报偿她的方式是毫无防备地奉上自己的一颗真心，但因此受到干扰却是向时雁的问题。
向时雁仍旧一言不发，贺鹤却无从得知向时雁变化万千的思绪，她确实能感受到向时雁的情绪不假，但她如何能辨明眼下师尊心中的厌恶是针对谁？
贺鹤有些失望，虽然期盼师尊能大方承认她便是要将贺鹤养做自己的小童养媳……这种景象大概在梦中才会出现，但师尊全然否认的态度确实让贺鹤稍有点不快。
她不愉快，捉弄得便愈发狠了。
“唔唔……师尊？”虚弱地枕在阿姐膝上的女孩睁开了迷茫的眼睛，缠着被挖去左眼的空洞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看起来分外可怜。她好像真的是看到眼前骤然出现了师尊模糊背影一般惊讶，中气不足地呼唤着。
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向时雁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玄酒松开了束缚，但折磨却没有结束。
水雾瞬间散尽，却并非是雾影遁走了，那千变万化的水流实则将自己整个渗入了向时雁身上穿着的衣服里，灵衣湿重，更恐怖的是它已然遭魔头操控，变作了对方欺负她的利器，暗中贴紧了她的身体。
向时雁狼狈地站直，湿气寒意缓缓地侵袭着她的肌肤，她心里知晓那水雾的正体是某个躲藏在暗处嬉笑的坏家伙，因而有了一种仿佛被人贴身搂抱着的诡异错觉，一时间忍不住身子发麻。那水流不安分地附着在衣物上流动着，她的每一次动作向时雁都有鲜明的感受。
她强撑着站直了，对贺鹤露出一个无事发生的安慰笑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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