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阁。
不过是刚过黄昏, 阁中就挤满了看官。今日听雨阁秋季新戏《宁安宫主秘闻记》正式开演。因听闻此次故事与当年名动江湖的魔头宁安宫主有关,又是听雨阁此次力捧新角儿,且还有几位沉鱼落雁般的美人助阵, 早在头三天,戏票就一抢而空, 难得的出现了一票难求的光景,就连票价也被小贩炒上了天。
听雨阁虽已预料到此番大戏定然会卖座,却也没想到来了这么多看官,现下就连座席中的走道儿也挤满了人,静等着开戏。
后台。
安无名被入画强制着换上大红色戏服, 并且听了一席入画对人物角色的分析, 面上很痛苦。
“我当年没穿红色。”
入画道:“你是名震江湖的女魔头啊, 杀人如麻的!喜欢鲜红的颜色才符合你的人物性格!”
安无名无奈:“我不喜欢红色!”
入画凝眉:“不,你喜欢。”
安无名:“……”
不止是安无名被强制的换上了鲜艳的大红色,就连亥冥殁也被逼着换上风骚的灰色, 与她飘扬的灰白色头发融为一体。
亥冥殁无奈的站在镜子前:“奴家喜欢黑色。”
“灰色更显示人物特点啊。”
亥冥殁指着自己的头发:“不顺色儿么。”
入画掐腰:“不顺!”
亥冥殁不挣扎了,冲在一旁淡定饮茶的云凊然一扬下巴:“她呢, 一家之主穿铅白色太过素净了,不符合她的身份地位。”
入画觉得很有道理,气焰跋扈的刚要走到云凊然身边勒令她更换服装。
云凊然淡淡的抬眸一扫。
入画连滚带爬的走开了。
后台一时间又寂静无声,四人又最后收拾了一下,等着小厮来唤。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幕前响起了锣鼓声,这就是要开场的意思。
安无名腿就软了, 抽搐的倒在桌子上:“哎呦喂,我犯病了,我上不了台了。”
云凊然温声道:“没事,不必紧张。万事有我呢。”
安无名捂耳朵不听:“不行不行,我就是病了,我身上有旧疾,你要逼我我可就死了。”随后又给亥冥殁使眼色。
亥冥殁会意,也抽搐的歪鼻子斜眼:“阿宁传染奴家了,奴家也上不了台。”
云凊然低头淡淡的瞥了亥冥殁一眼。
伸手。
拎起亥冥殁的衣领,向前一抛。
高挑的亥冥殁的就像是一堆肉泥一般被轻松扔到了幕前,摔了个狗吃那啥。
见主演上场,台下看官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为这个人物特别的出场而呐喊。因亥冥殁的灰色头发实在是有太明显的人物特征,看官们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角色,呼声如海涛,一波又是一波。
险魄!险魄!险魄!险魄!
亥冥殁被云凊然一扔,勉强站住身子,原本还稍微有些不满,但转见自己在坊间竟有这么高的人气,一时又得意忘形起来,向各位看官抱了抱拳,竟就开始演了。
这一场,正是七年前轰动江湖的饮马一役。
亥冥殁向后退了一步,假装焦急的寻找什么,绕着台上转了几圈,而后透过垂帘向后台使了个眼色。
这就是要求安无名上场的意思。
安无名不想动!
一个清冷的目光又淡淡的落下来。
安无名不想动也得动……
只得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事先准备的假血浆含在口中,挑开帘子,翻身跳到台前。
红衣黑发,轻功卓绝,背负世间仅有的黑骨翎箭。面色苍白,虽未有绝色之姿,眉宇间却亦有别样风情。
座席看官一时寂静后,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声。宁安宫主的名号被呼喊的响彻云霄,久久消散不去。
安无名是一个给杆就爬,给点阳光就稀巴烂的主儿,原本上台前还不情不愿,现下现在自己如此受追捧后,又得意的尾巴翘上天。不但给了看官们一个深深的作揖,甚至还想打一套拳法表示感谢。
正要起势打拳时被了然她心思的亥冥殁给摁住了。
亥冥殁不动声色的与她咬耳朵:“都知道你武功厉害,别显摆了。”
安无名遗憾的收手,与亥冥殁交换眼神后,一口咬破口中假的血浆。这出戏的一开始,就是她惨遭暗算,被敌人追杀险些死在路边,被四处寻她的亥冥殁给救走的场景。
鲜红的血浆从安无名口中缓缓流出。
“阿、阿宁……”
这个场景虽知是假的,也排演过几次。可当鲜血从安无名苍白的唇中涌出时,亥冥殁仍是不由面色一白。
七年前那阵比死还骇人的惧怕又重回她的心头。
当年安无名在闭关修习时糟了暗算,被人从泥犁境中强行掳走。她与也行等人遍寻无果,最终在她们相遇的湖边遇到了伤痕累累、意识也不很清晰的安无名。
把脉追问下才隐约得知,当时的安无名被掳走后让人灌下毒酒,虽她已用内力逼出了大部分,可剧毒仍侵了她五脏六腑,迷离了神志。后撑着最后一口气力强行突围,挣扎的逃回泥犁境湖边,这才遇到了亥冥殁等人。又见她背后被人刺入一刀,已皮开肉绽,一阵阵黑血从她的血肉中冒出来。
“阿、阿宁……”
那时她没来得及走到她的身边,安无名便倒地晕厥过去。
这次,不会再让她倒在冰凉的地上了。她上前两步,几乎在安无名往后倾倒的那一刹就将她搂进了怀中。安无名的鼻子被她压成了猪鼻子。
猪头安无名无声动嘴:“你又要死?”
亥冥殁笑嘻嘻,接着往下演戏:“阿宁,你怎么了?”
安无名虚弱道:“我被下毒了,救我……救我!啊!”翻白眼,晕死过去。
演技之尬,无人可比。
亥冥殁硬着头皮接话:“阿宁醒醒,你中了什么毒?是何人将你掳走的?阿宁……”
正在这时,小厮饰演的蒙面黑衣人举着大刀追赶而来,将亥冥殁与安无名团团围绕。当年在湖边,也是这样一些蒙面人从后面追过来,将她们几人围堵,痛下杀手,招招阴毒。
也行等人双拳难敌四手,险些遇害。
而亥冥殁当时因为护着几乎没有意识的安无名,也被砍了几刀。
见几人略有些抵挡不过,亥冥殁抽出随身的穿云箭向空中发射,召集泥犁境和宁安宫所有的教众来此救驾。在也行的掩护下,把安无名藏到了后山石洞中,为她止血疗伤。
七年前的这段过程极其煎熬,安无名背后一刀几乎溃烂,险些要了她的性命。亥冥殁将泥犁境所有珍藏的还魂丹都统统给她为了下去,才总算吊住了她一口气。她们二人在山洞中躲了许多天,才敢出去。
大部分泥犁境教徒与蒙面人厮杀结束,遍地都是残破身躯,血染大地。
却仍有小部分顽强抵抗的教徒正在与一股人纠缠。
从旗帜番号的那一片白灿灿的图腾来看,应是她们此次最不想见到的人。
云家。
演戏中自不会将七年前的旧事一一展露出来,从入画饰演的也行登场开始,整个舞台的时间便转换的飞快,两股势力纠缠起来,蒙面黑衣人下。
泥犁境教徒刚要松一口气。
笛声悠扬,一席白色绸缎从远处飘来,一人踩在白色绸缎上从空中慢慢落在舞台上。
举止文雅,外貌风流。
莞尔之下,江山失色。
听雨阁中万籁俱寂,只听得一阵倒吸气的声音,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了从天而落的铅色人影上,就连看了这厮十几年的安无名也一时看呆了,甚至忘了鄙夷云凊然此番做作的出场。
妖孽。
妖孽中的妖孽。
云凊然没有像是她们早先排演的那般按照剧本以云家少主云凊然的身份出场,而是换了着装,挽上了发髻。那如墨的发丝被一根银色发簪斜斜挽住,留下几丝青丝自由飘扬。
那双清冷到容易暴露她身份的眼眸,早已被她用一根浅薄的铅色绸缎包裹住,虽不见如波媚眼,却丝毫不减她的姿容,倒更显得这人有种令人心痒痒的神秘。
即使声音极其轻微。
台上武艺高强的三人也听到了台下看官中隐约传来的一声低叹。
——霍子卿!
绸缎蒙目,云凊然的听力更加清晰。
台下座席中的声响虽然极低极轻,却也迅速被她捕捉到了,从传音入密来看,安无名也应听到了。
接下来的剧情,就应该如同七年前发生的那样,安无名与云氏家族打斗一番,而后亲自拉开黑骨翎箭,将她的母亲霍子卿射杀。
随后安无名按照当时的情形,突然像是失去了神志,面色阴沉,抽出短剑向云家军刺去,与云家军扭打成一团。安无名武艺高强,又突然失了神志大开杀戒,云家侍从自然是无法抵挡,几乎立即败下阵来。
安无名拿着短剑扑向远处的马车。马车中坐着的,便是云家家主了。
纵身一跃,被云凊然饰演的霍子卿格挡下来。
霍子卿温声恳求道:“阿宁乖,不要杀姨娘的相公好么。”
云凊然本就与子卿夫人有七八分相像,如今又遮住了最不像的眼眸,恍惚看去,正是七年前的子卿夫人站在眼前。
七年前的此时此刻,听了子卿夫人的话,安无名的神志中隐约恢复了一丝清明。
“夫人……我……”
眼前渐渐黑去,她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只听嗖的一声,她再凝神聚气稳住心神,黑暗消散,却见子卿夫人胸口正中她的黑骨翎箭,面色苍白的倒在血泊中。
七年后戏台。
安无名拉开弓箭,对准眼前的霍子卿,闭眼开弓。按照之后商量好的剧情,云凊然会假意中箭退场,而后以云凊然本尊的身份登场,与安无名展开一场决斗。
为了将这戏本背后的人引出来,她们准备在决斗中出一点差错,这样熟知剧本的人说不定能因情节不同而暴露身份。
黑骨翎箭极速刺向戏台那边的霍子卿。
“不……姐姐!”
只听身后一声熟悉的低呼,一个灰色身影一闪而过,挡在了霍子卿身前。
原本不过是演戏罢了,云凊然也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不过是假装中箭罢了。却没想到关键时刻,亥冥殁突然窜出来挡在她身前。
台上台下皆是一怔。
黑骨翎箭的尾端插在在亥冥殁肩胛骨上微微颤动。
亥冥殁的面色缓缓苍白。
云凊然下意识接住亥冥殁,低声问道:“险魄这是做什么?”
亥冥殁也是一怔,半晌才回过自己在做什么的神儿,不由低眸苦笑一下。
“云木头,你啊,实在是太像……太像她了……”
演出中断。
一人突然从人群中站起,怒气冲冲:“演错了!安宁当时射杀的是霍子卿!险魄没有上前挡箭!”
说完这话突然捂住嘴,掉头就跑。台上三人几乎下一刻就飞身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动力写了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