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惯了泰山崩而不色变的云凊然, 极其难得的在她脸上找到大惊失色的样子。即使这个样子只维持了一刹那,就消失了的无影无踪,随后她又端起了那副淡然清冷的死样。
安无名觉得不大对:“出了什么事么?”
云凊然将小纸条不着痕迹的收在怀中, 淡淡道:“京师的铺子出了些问题,管家催我回去处理。”
原来只是铺子出了问题, 看她的样子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安无名起身道:“那咱们回去罢,管家能来信,恐是有了他处理不了的事情。”云家不养闲人,不管是管家还是护院,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管家也不会飞鸽传书请云凊然去处理。
云凊然身形不动, 喝了口冷掉的茶水,这才道:“不过就是底下伙计们因商银流通的事情吵闹起来了,不必过于挂怀。这茶微凉, 你去烧壶热茶来罢。”
安无名懒得不想动,甚至还有点想装死。
云凊然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
安无名最见不得她的然委屈, 立即拔地而起:“好,我去烧水,你肠胃不好,就别喝凉茶了。普洱茶行么?”
云凊然温和的点了点头。
亥冥殁喜滋滋:“奴家也要普洱。”
安无名冷漠:“你要个锤子你要。”
亥冥殁:?
安无名带着茶壶烧水煮茶去了,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一黑一白两人。
等安无名走远,亥冥殁翘着二郎腿歪在躺椅上, 吊儿郎当道:“说罢,将阿宁支走是想同我说什么?云家上下铜墙铁壁,针都扎不进去。奴家才不信你家伙计吵起来那一套。”
云凊然没有反驳,只是将怀中的纸条又掏出来,递给亥冥殁。
亥冥殁拿过来不以为意的扫了一眼,不由坐直了软趴趴的身子,面色亦是一变。
待亥冥殁看完,云凊然拿回来催动内力,纸条顷刻间化为灰烬。亥冥殁缓了半天,突然跳起身随着安无名的方向就要追去。
云凊然淡淡道:“不必疑心。她就是她。”语气笃定,令人不容置疑。
亥冥殁停住脚步,面色凝重:“这些年发生的很多事情,让奴家觉得哪里不太对。阿宁回归后,不但正巧看到了山洞中你我不曾听闻的无字天书秘闻,还在几乎同一时间朱雀岭遇到几乎七年不见踪迹的小哈,且小哈从昔日神兽变为了如今吃人血肉的妖怪。你那时设计将奴家捉住,其实不为将我诛灭,而是为了将阿宁引出来罢,”
云凊然十分坦诚:“其实也是为了诛灭你。”
亥冥殁:……
为了她们共同的阿宁,亥冥殁决定大人不及小人过,接着分析道:“那你是如何知道阿宁重生这个消息的呢?”
云凊然一怔,缓缓抿紧了唇。
亥冥殁转着手上的碧绿扳指,这些年,她抱了阿宁的魂魄其实并没有被诛灭,还残存在世间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几乎抽调出泥犁境全部精力来暗中探查各个阿宁可能存在的地方,可是一无所获。
一年,两年,三年……七年。
都没有勘查出一丝证明她还活着的迹象。
她甚至已经放弃了,甚至已经想在世家下一次大规模的剿灭她的时候认法伏诛,干脆随她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云凊然将她当年送给阿宁的扳指拿出来,通令江湖,说什么是宁安宫主旧物,故意引她去朱雀岭。虽然明知这是陷阱,虽然明知这次恐怕有去无回,可她还是自投罗网。
万一呢。
万一这个木头真的有什么消息呢?
如果真有,她这一趟便值得了。
如果没有,她这一趟,也值得了。
只是没想到,她真的来了,用自己当年教她的咒语来救了她。她自顾着欣喜高兴,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她花了整整七年的时间都没有探查到阿宁的消息,这个与阿宁恩断义绝的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云凊然道:“在下……”停顿了半日,还是没有说下去。
亥冥殁接着道:“不光如此,其实当年饮马镇的事情,奴家也觉得古怪的很。”
七年前饮马一战,宁安宫主安无名射杀云家夫人霍子卿,恶名传遍江湖,正义人士组成联盟,在朱雀岭伏诛宁安宫主。
提起这件事,云凊然眉间微凝,显然不太愿意回忆起母亲惨死的事情。
亥冥殁并不是很在意云凊然的心思,继续说道:“阿宁虽是脑回路较为清奇,但相处几年下来知道,她并非什么心地阴狠之人。射杀旧日恩主这事,奴家不相信她做得出来。”
云凊然道:“这些年,在下每每回想起这件事,也觉得事有蹊跷。但当时握着黑骨翎弓的确实是她没错,而且天下间,只有她能有……”
“……能有如此精准的箭法?”亥冥殁嗤笑道,“武艺这东西,谁能说自己武功天下第一无人超越?她的箭法虽然精绝,但也不是不能模仿,再说,知道她心法秘诀的,也不是只有她一人。”
云凊然神色更加凝重,眉间的云腾图案也深了几分。
安无名修习的武功心法,这世间除了她知道以外,至少也有一个人知道。
亥冥殁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阿宁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等安无名捧着煮好的热茶回到庭院时,院中只剩下一道黑影在对着木桩在嘿嘿哈哈的练习咏春。
安无名道:“我的然呢?”
亥冥殁干呕。
安无名道:“你要死?”
不要。
亥冥殁嘻嘻笑道:“云家主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回铺子里看看,事不宜迟,刚才已经起程了。”
安无名:“啊?怎么突然又这么着急,连声招呼都不打?”
亥冥殁道:“可不是,奴家劝她还是跟你说一声的好,可是云家主却道跟你说多了只会碍事,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来的痛快。你看,她很不在意你罢?”
安无名坐下喝茶,学着云凊然的样子淡定道:“下次挑拨的时候不着痕迹一点我比较容易被激怒。我的然不是那种提起裤子来不认人的女子,即使她不告而别也定然有不告而别的道理。”与云凊然从小一起长大,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就是刚开了荤,就要禁欲很久,有点令人吃不消呢。
亥冥殁遗憾的结束咏春练习时间,就要坐过来喝茶。
一愣。
很是不满:“你还真没给奴家煮茶?”
没有云凊然的日子里时间过的无趣极了。
不过才过了十几天云游野鹤的日子,安无名便撑不住了。实在是太无聊了!
最开始那几天还有亥冥殁与她斗嘴,还能跟也行去附近的村落欺负一下良家百姓,生活还算是过得去,可之后亥冥殁也收了一只传书的飞鸽后便开始带着也行神秘的忙碌起来,天天神龙见尾不见首,她没事可干,没茬可找,每天除了吃就是吃,衣扣都快撑开了。
这样不好。
既然云凊然回家处理事务,安无名作为一个成功女人背后的多事女人,自然也不能虚度光阴没有一番作为。于是她决定做出些改变,首先,就先从泥犁境的改变开始。
安无名堵到亥冥殁面前,一脸严肃。
亥冥殁发誓道:“奴家真的没收到云凊然的飞鸽传书!”
安无名:?
她没有想问这个啊。
安无名道:“我是这么想的,虽然泥犁境的地理位置比较优越,环山环水,进可攻退可守,但是我觉得只有此是不够的。万一哪一天江湖上又掀起一股消灭险魄女魔头的妖风,四面围堵过来,你可怎么办?”
亥冥殁歪着脑袋低笑:“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铺垫这么多。只要不把境里炸了,随你怎么玩闹。”
于是,过了几天。
刚抛出信鸽准备喝普洱的亥冥殁,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整个阁楼都剧烈的晃动起来。
也行推门惊呼:“尊上,陌姑娘玩火药炸了境中后院。”
亥冥殁:“……”
“也行,把方才放飞的信鸽抓回来,把赔款单据也一同发送过去。”
因炸毁了贫穷的泥犁境中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后院,安无名被剥夺了行动权力。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被人严密追随,不允许她再碰触任何需要再花钱的项目。
安无名没办法,只好又恢复了吃喝玩乐的生活,身子不经意的又浑圆了一圈。
可是即使这样也无法按捺下她的一腔热血,最近江湖实在是太平静太无趣了,除了时不时世家传来要诛杀亥冥殁的声响外,竟就没别的动静了,她决定偷偷潜逃出去,小范围内的闯荡江湖,再次将女魔头的旗号打响起来。
这种事当然要自己来,要是带着亥冥殁的话,岂不是要把功劳分她一半?
于是,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里。
安无名扭着有些笨重的身子,避开了看守的教众,艰难的爬上了泥犁境的墙头,活动了一下快要生锈的筋骨,纵身一跃。
“吧唧”一下。
摔进了溪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