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笼罩大地, 天地间一片苍茫,远处的浓白渗出一抹淡亮的光点,那是新生的太阳,可就算是太阳, 却也无法穿透浓雾。
昨日, S市高州县发生6.8级大地震。
华清医院立即召开紧急会议, 商议抗震救灾医疗救援方案,并征集医护人员报名。
名单里冉宁的名字赫然纸上。
“你疯了,你前两天才值完大夜。”
“没事, 我白天休息好了, 就当多一分历练的机会。”
白黎看着好友的名字“真拿你没办法, 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说罢, 将自己的名字也报上名单。
不到十五分钟,华清医院抗震救灾第一批救援小组成立。
灾情危急,刻不容缓, 整装完毕,便随大巴车前往灾区。
“他怎么也来了?”白黎蹙起眉头。
冉宁顺着白黎的目光看去, 是李庆。
他瞧见冉宁跟白黎, 竟还主动走过去,跟她们打招呼“两位美女, 到时候多多关照啊。”
李庆话里有话, 关照两个字明显是说给冉宁听的。
“你!”
白黎刚想怼回去, 就被冉宁拉住, 冉宁看着他,目光泛冷——
“有余震, 你小心。”
说完, 移开目开再不理会, 对这种小人无需多言。
李庆张了张嘴,大概是没想到冉宁会这么说,抖着肩膀干笑了下,脖子一梗便朝后面的座位坐走去。
“我靠!他真是..哪来的脸!”白黎咬牙“我跟你说,要不是你拦着我,刚才我就撕了他!什么玩意儿!呸!”
“大概是看我报名了,又让他误会了吧。”
“啊?”白黎翻了个大白眼“不要脸!”
像李庆这种精致利己主义者,不想着如何钻研业务,精进医术,只想着四处投机、钻空子,披着一张白衣天使的皮,张口闭口拿救死扶伤的当幌子,实际上骨子里全是自私自利,在他们这种人的眼里,只能看见别人手里的果实,看不见别人日以继夜的努力。
自己总想着走捷径,看别人也好像都是走捷径。
就像这次医疗队报名,名单都已经报上去了,他却又追在屁股后头,硬把自己名字加上。
但在这之前,他才说过,自己去不了。
他问这东西有钱吗?如果没钱,去了不也不白去?还不如在医院多救几个人,冠冕堂皇,让人不耻。
跟那帮同一批的实习生侃侃而谈:别以为去了就能留院,这里头儿有好些资历深的,就算立功,回来奖赏,也得论资排辈,我们这些八字都还没一撇的小喽啰能有什么好处?到时候还不是靠边站,看人家在上面喜气洋洋,说白了...就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话都说到这地步,他肯定是不去了。
谁料最后定板,却又反悔,抢过名单看着上面的名字。
冉宁知道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在上面看见了自己。
典型的自己脏看别人也脏,他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跟罗院长有猫腻,连抗震救灾这样的事情,他也存心思,估计是觉得只要跟着自己,前面的路就一定畅通无阻。
冉宁不介意他怎么想自己,只觉得如果像他这样的人留下,那医疗卫生行业必将多一个害群之马,为祸四方。
...
车开到高州县,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开不进去了,前方路段尽毁,山石斜落叠搭,深陷的沟壑一道连着一道,远处全是废墟,城市建筑已经消失殆尽,只有残留的钢筋水泥,能证明这里曾经的繁华。
王主任带队下车,在前打头儿,领着大伙继续向目的地行进。
与此同时,华清一飞飞行救助队,也收到指令,派遣了一批直升机前去灾区进行支援。
陆迢他们到的时候,冉宁这边已经投入紧张的救人之中。
下了飞机,分配任务。
陆迢目光一怔,自己没眼花吧?她竟然看见了冉宁?!
“陆迢!!你看什么呢!!”
大队指挥张彻猛地一嗓子,空旷的路面瞬间起了回声,他是特种兵出身,力道跟嗓门一等一的大。
这一嗓子下去,不仅把陆迢喊懵了,更把医疗队那边人的注意力也喊了过来。
一时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陆迢脸上火烧火燎。
“陆迢?”白黎惊住了“她怎么也来了?”
冉宁“出任务吧。”
...
“医生!有医生吗!!”不远处的救援人员喊道。
“有!”
一个年轻男人,右腿被压在一堵坍塌的墙下。
冉宁先给他量血压,随后替他输上盐水,手捏着他的脉搏,大声问——
“你叫什么名字?能听见我说话吗?”
男人奄奄一息点头“能...”又说:“我老婆还在里面...你们快救救她..”
“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坚持,救援人员已经在想办法了,一定会把你跟你爱人都救出来!”
稳定住男人的情绪,救援人员将冉宁拉到一边,指着他被墙压着的右腿,拧着眉面色凝重——
“他已经压了一天一夜,我们从两边上下各种办法都试了,还是抬不出来...现在墙体随时面临再次坍塌的危险,一旦再次坍塌,他们都会被埋在里面,再想救他们出来就难了。”
冉宁作为医护工作者,深知此刻面临的难关——
“您的意思是?”
“截肢。”
“沟通工作我们这边会去做,但手术只能你们来做。”
“可他的腿还没有坏死。”
“没时间了,再等下去,又是两条人命!”
话落,去协调的救援人员,急声道——
“他同意!他同意截肢!”
手术小组准备就绪,麻药刚推进去,一波余震袭来。
冉宁稳住手脚,静静的等待,直到余震过去,才继续手术。
十分钟,手术顺利完成。
救援人员将男人抬走,又火速将他的爱人,也救出来,正当大家撤离之际,轰隆一声,墙体二次坍塌。
眼看着自己刚刚做手术的地方,瞬间化为废墟,冉宁的腿有些止不住地打颤儿,下意识往后退,想去找什么能抓的东西。
倏地,一股力迎来——
陆迢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站在她身后,一手握住她的手,另只手箍住她的肩头,将她往怀里带,挺直身子给她依靠。
“别怕,没事了。”
冉宁扭过头,眼眶微微泛红,光洁的额头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额前的碎发,落了些白灰。
“是你害怕吧,你先把手松开,我手腕都要被你捏碎了。”
能说出这句话,说明没事儿了。
陆迢手一松,就放开了。
“拿着。”往她手里塞了块巧克力“别低糖,还有,注意安全。”
说完,快步跑开。
冉宁看着手里的巧克力,又望向那个奔跑的背影,不经意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銥譁在心里滚了一下。
救援任务一直持续到第三天,期间别说睡觉,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每一个人都是神情疲惫,却依然咬牙奋力坚持,一瓶水一块面包,就能当顿饭。
“你哪来的巧克力?”白黎诧异。
冉宁掰了一大块塞进白黎嘴里“陆迢给的。”
“啊?!”白黎张嘴就要吐出来。
被冉宁用眼睛瞪回去“赶紧吃了!”
白黎这才又吞进嘴,满足的发出赞叹“你别说,这味道...真甜!”
吃完又笑“哎~你可千万别和陆迢说,我吃了。”
“怎么了?”
“她给你的,被我吃了一大半,回头她还不得记我仇。”
冉宁咬着剩下的一小半“不会...”
白黎噗嗤一笑,半个人趴在她身上“要真说起陆迢,你最清楚啊。”
冉宁心头莫名一颤...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口是心非,永远都是冉宁的一大特点。
嘴上说不担心,眼睛却到处梭巡,陆迢这个人习惯性逞能,冉宁怕她这个时候犯老毛病,怕她有危险。
看哪个都像她,可哪个又都不是她。
另一队医疗组来支援,总算是让冉宁她们可以有点时间休息,几人陆陆续续往临时搭建的帐子里走。
刚走到一半,便听到路对面凹下去的地方,有人呼救——
“来人啊!有没有人啊!!”
冉宁认得那人身上的制服,是华清一飞的。
心里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头。
疾步狂奔过去,看清下面人脸的那一刻,冉宁连呼吸都滞住,胸口仿佛塞了一团沁满水的海绵,堵住气管,越涨越大。
陆迢一把推开压在胳膊上的大石头,才发现她怀里竟捂了个孩子,她让那孩子踩着自己的肩,再借着自己手上的劲儿,用力推上去。
等轮到她的时候,“不行,我腿卡住了。”
陆迢的腿卡在石头缝里,她用力蹬,立马就是钻心的疼,救援人员拿了一把凿子跳下去,硬是将那块顽石敲碎,陆迢才被拉上来。
左腿膝盖往下,血肉模糊——
“这石头,也卡太紧了。”
刚想伸手去拽裤子,就被旁边的人一巴掌打落“别动,老实点!”
冉宁拧着眉头,面色煞白,整个人如临大敌,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的伤口。
陆迢觉得自己就是有点欠,她不在乎的时候,嫌人家一点都不在乎,现在人家在乎了,又怕她在乎过头,相比较这人白着脸的模样,自己更愿意她这时候瞪着眼,骂两句也行。
“哎~没事儿~”
冉宁咬着牙,眼底泛红,陆迢终于收敛嘴角,不再插科打诨。
“需要检查一下,会有点疼。”
“嗯。”
“陆,陆队!陆队!”
吴海张着大嘴,小舌头都看一清二楚,哭的完全不能自己。
“哎呀!你哭什么?我又没死!”
吴海抹了把脸,扭头又朝冉宁继续哭“她、她是我们队长,是飞行员,你快看看她的腿!以后!以后还能不能开飞机?!”
“行了!别胡说八道了!是不是男人,哭哭啼啼什么!”
陆迢余光扫过冉宁,又扬手拍了下吴海的头“就是皮外伤,不用大惊小怪。”
骨头没事,伤口太大,周围一圈全烂。
陆迢被搀进帐篷里,还不忘跟吴海胡侃——
“我告诉你,我小时候在庙里呆过,我还泡过药浴呢,铜皮铁骨百毒不侵!”
吴海“真的?”
陆迢“真的!”
冉宁一直没搭理她,这人还越说越来劲儿,看着她皮肉外翻的伤口,太阳穴突突地跳。
“坐好,别说话了。”
吴海见状,站起身“那..陆队我先走了,等会再来看你。”
陆迢“看什么看,不用看,忙你的去吧。”
这边,冉宁用碘伏为伤口消毒,陆迢猛地一震,拳头捏的咯吱响。
冉宁“疼?”
陆迢摇头“不疼。”
调试好麻药,往里推的时候,冉宁忽然下不去手,捏着针管,竟然手抖,要知道...自己的这双手,即便是在废墟之中给人截肢,也从来都没有抖过。
她看着陆迢,鲜红的血肉参差不齐,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
“冉宁——”
一直在身后看着的白黎,主动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针管“我来吧。”
说完,眼明手快,一针扎了下去。
随着麻药的推进,原本巨疼的伤口,突然间没了感觉,陆迢看着冉宁在旁边穿针引线,便撑起胳膊,俯身看去——
“现在要缝吗?”
“嗯。”
陆迢天马行空,又来了怪想法——
“能用头发丝吗?”
冉宁“...”
陆迢“你没看过电影啊,就那部什么什么,片名我忘了..反正我记得里面男主受伤,女主就扯头发,给他缝的。”
冉宁“理论上可以,但是需要专业消毒。”
陆迢盯着她的头发“那要不然...你消消毒...”
话音刚落,脑袋就挨了下,白黎拿眼瞪她“没完了你!”
陆迢终于老实,乖乖坐好,直到缝完针,都没敢再说一句话。
缝完针,冉宁就出去了,一句话也没跟陆迢说。
白黎斜了眼陆迢“你说你贫个什么劲儿?闲的!”
急忙追出去。
冉宁也没走远,就在帐子旁边站着。
“生气了?”白黎捣了捣冉宁胳膊“她也是怕你担心。”
冉宁两手抱胸,环在身前“刚刚...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白黎又说“你进去看看她吧,一会儿麻药劲过了,应该会很疼。”
冉宁点头“嗯。”
一进去,便撞上一道深邃的目光。
陆迢眼怔怔的望过来,直到冉宁在她身边落座。
细白的手指搭在床边,陆迢无知无觉慢慢挪过去,瞧着就快要挨上的时候,冉宁突然转过头,吓的陆迢又猛地缩回去。
冉宁情绪恢复如常,这会儿目光平静——
倏地一抹笑意在眼中闪过——
开口问“那个小伙子多大?”
陆迢“谁?”
冉宁“哭的那个。”
陆迢“哦,吴海啊,零零后吧,零几来着...好像是零一。”
冉宁从鼻腔里发出声轻笑“难怪。”
陆迢“难怪什么?”
冉宁“当然是你胡说八道,欺负人家没看过方世玉。”
陆迢一怔,也跟着笑开了“谁叫他哭啊,我不侃两句,他停不下来。”
一瞬静默,冉宁又开口——
“你不是方世玉,你不好勇斗狠,也不争强好胜,你性情温和,开朗阳光,你会健康快乐,长寿平安。”
陆迢一怔,她看见冉宁眼底的柔波,心底的那股冲动再忍不住——
一把拉住冉宁的胳膊,用力一拽,便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熟悉的体温迅速攀上——
“冉宁,我腿有点疼....抱抱,让我抱抱。”
我好久...没抱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