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实在太早了, 酝酿半天也还是睡不着,这段日子每天神经都是绷着的,忽然松下来,时间就过得格外慢, 发了这么长时间的呆, 也才刚十点。
冉宁起身喝了口水, 打算找部电影看看。
她不常看电影,电视剧也不常看...现在想想网上有些怀旧博主,更新的童年回忆, 里面那些片子, 除了几部特别耳熟能详的以外, 别的似乎自己都没有印象。
相比较别人凑在一起热烈的讨论剧情, 自己更喜欢静静坐着,不是孤独...就是单纯喜欢一个人。
那种外人看来很寂寞的场景,自己却觉得很享受。
最近没什么好片子, 挑挑拣拣好一阵儿,还是选了部很久以前看过的, 画质都有些糊了。
片头刚放完, 就跳进来个电话。
冉宁急忙摁下暂停,她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表情有些复杂——苏志伟。
大概两三秒后, 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
玄关的灯是自动感应,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 有时候起夜,不用特地去开就能亮, 这还是上次回来, 自己找人装的。
老人睡觉轻, 有点动静就醒,灯刚一亮,就听外婆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宁宁,去哪儿啊?”
“去扔垃圾。”
“这么晚了,明天再扔吧。”
“没事儿,太早了,我有点睡不着。”
“那好吧,把手电带上,过道的灯坏了。”
“嗯。”
提着垃圾匆匆下楼。
等到了一楼,冉宁把手机从兜里儿拿出来,回去电话——
滴滴响了几声,通了——
“小好?”
“爸。”
男人声音低沉,透过听筒莫名的有股沧桑感。
“打电话有事吗?”冉宁问。
“没什么事,我听你外婆说你现在在医院工作?怎么样...医院、辛不辛苦?”
“还行。”
“哦...那就好。”
父女俩好像不怎么熟,对话疏离,说几句就没话聊了。
“小好啊,爸爸给你打点钱吧。”
“不用了,我钱够花。”
“那——”
刚说到这儿,就听电话里有女人叫他“志伟,孩子哭了,你快来看看!”
是胡芬,她爸现在的妻子。
苏志伟是前几年再的婚,去年刚生的孩子,是个男孩,冉宁没见过,但她有看过照片,和自己不同,这个孩子长得跟苏志伟像极了,完全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苏志伟没说话,也没挂电话,女人的声音还在催促,大概僵持了三四秒,冉宁觉得不太好——
“爸,外婆叫我,我先挂了。”
“好。”
电话挂断没多久,冉宁收到一条转账:2000块。
她盯着转账记录看了很久,又翻到上面几条,有一千也有两千,不过都被退回了。
叮——
一条消息发过来——
「收着,外婆是外婆给的,爸爸是爸爸给的」
冉宁想了想,还是点了退回——
「谢谢爸,真不用了,我现在有工资」
看着那个转账退回的灰色图标,冉宁觉得舒服多了,自己并不是想要用拒绝来证明什么,而是真的没必要,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有房子、有工作、有工资,真要遇见难处,还有外公外婆可以商量,相较之下..她觉得爸爸应该比自己更需要这笔钱。
想着又点开转账,打去了一笔钱——
「今年我可能还是回不去,给弟弟的红包」
发完这一条,冉宁便不再去看手机,不管苏志伟收不收,自己的心意到了。
记得苏志伟跟胡芬刚再婚没多久,自己回去过一次,见胡芬一面,说不上漂亮,但给人感觉是个挺精明、会过日子的女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苏志伟在旁边的时候有说有笑,苏志伟一走,她就开始询问...什么时候毕业,毕业打算留哪儿?还是华清好,城市大机会多,不像南武地方小...你就说你爸这房子吧,再过几年都成危房了...
冉宁那时刚博一,但年纪不算小了,已经二十六岁的人,要是没读书,像她这么大的别说结婚,孩子应该都有了,虽然胡芬没有明说,但冉宁听得出来,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想自己回来。
说实在的,要不是为了给妈妈迁墓碑的事情,外婆跟外公也不会同意自己回来这趟,当初她们把自己接走,就没想过再让自己回来。
“阿姨,您不用多说,您放心吧,我不会回来的,以后我会留在华清,我外公外婆都在那里,我要照顾他们。”
一句话堵得胡芬没得说,脸上的颜色都变了,估计她也没想到冉宁会这么直接,可能在她看来,自己不管怎么样都是她的继母,里子无论怎么样,面子多少得过得去。
而冉宁这一下,等于直接把自己的心思全戳穿了,气氛瞬间尴尬起来,好在苏志伟没多久就回来了。
等父女俩谈到迁墓碑的事情,胡芬就先出去了。
苏志伟没说话,深皱着眉头,一根烟接一根烟的抽,沉默的如同一尊雕像,直到烟盒里的烟全都抽光——
“我要是不同意呢?”
“为什么?”
“我跟你妈妈,我们感情很好...”
一个大男人说出这话时,竟然声音哽咽。
冉宁没有吵,也没有争辩,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苏志伟,慢慢开口——
“相比较你只是失去一个妻子而言,外公外婆他们岂不是更可怜,养育了二十几年的女儿就这么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爸,你就当卖个人情给我,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两个老人晚年不要再有遗憾,让他们的女儿回家吧。”
苏志伟捂着脸一度泣不成声,在冉宁极致冷静的面前,他就像个小孩——
“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呜呜呜...”
他的哭声太大,以至于在卧室的胡芬都听见动静,推开次卧的房门看了眼,不过没进去。
冉宁只想把妈妈带回外婆家,不想把事情变得复杂,更不想让胡芬心里生刺儿,不论她大度与否,看见新婚丈夫为了前妻哭成这样,没有哪个女人能真的做到分毫不介意。
等胡芬从门前离开,冉宁对苏志伟说——
“爸,妈已经不在了,你现在也再婚了,往后跟胡阿姨的日子还长,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总记着那些,以后的生活也会过不好的,不要再让自己留遗憾,好好珍惜现在的家庭吧。”
之后迁墓碑的事情谈妥,冉宁就走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去过。
楼底下吹了会儿风,冉宁才上楼。
钥匙还没掏出来,门就被外婆从里面先打开——
“怎么去了这么久?”
“在外面多转了会儿。”
“十点多了,不早了,快睡吧。”
“嗯。”
前脚刚进卧室,后脚冉宁就听见,隔壁房间外公在说话——
“你以后别老在宁宁面前说什么嫁得好不如不要嫁的话,苏志伟毕竟是宁宁爸爸。”
“我凭什么不说?!难道我说错了?雯雯当初要是不嫁给他苏志伟,不到那个穷地方去陪着他支教,怎么会生病!不生病,又怎么会年纪轻轻...”
张素宁哽咽——
“我的女儿,还不到三十...”
冉宁没再听了,默默将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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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里开会,冯局每次这种场合,都要长篇大论,手里的稿子少说七八页,他要都照着全读也行,可他偏不,读两句解释两句,一个会开下来,两个小时都算早的。
商楠搁后头儿戳了戳陆迢的背,压低声音“手机、手机...”
「怎么样了?」
「什么?」
「别装!当然是你跟冉医生啊,不是说要约人家吃饭吗?吃了没?」
陆迢换了个姿势,把手机藏桌底下——
「没」
消息刚过去,商楠就在她背上捣了一拳——
「磨叽!」
陆迢挫着腮帮子——
「我哪有时间」
回完,就把手机塞兜里。
冯局这边恰好讲完一个小点,敲了敲桌子——
“有人要发言吗?可以说说感受。”
随便指了个人——
“商楠,你来说说。”
商楠被点到,低头扫了眼手里的本子,张口就来——
“伟大的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还是有的。”
冯局“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要争分夺秒,把握一切机会,万不能让敌人钻空子。”
说完,故意踢了下前面人的椅子腿。
冯局“你这话...有道理,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你挤不出来,说明你还不够急!”
陆迢环着胳膊:哪跟哪儿?这也能扯,服了!
开完会,大家陆续出去,陆迢走的最快,仗着自己有两条大长腿,就不管身后小跑的人。
“你走那么快干嘛?”
“挤海绵。”
...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陆迢反身靠在栏杆上,掏出兜里的手机,低头摆弄。
看着通话记录里十五秒的时间显示,所以她那天真是拨错了?
这么不小心?早不拨错,晚不拨错,就自己出任务的时候拨错?
陆迢笑了下。
...
叮!
「在?」
冉宁握着手机,瞄了眼对面的白黎,默默将屏幕摁黑揣进口袋,佯装自然的说了句——
“我去下洗手间。”
“哦。”
食堂洗手间人不多,冉宁推开离门口最近的隔间,等把手机拿出来的时候,那边又发过来一条——
「我是陆迢」
大概以为冉宁又把自己删了,陆迢不大放心的补了这句。
「我知道,有事?」
陆迢皱了眉,什么话,没事就不能找你?
「不是说了我请你吃饭,有时间吗?」
冉宁愣了楞——
「今天?」
这回换陆迢愣了,抬眼看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脸颊侧面旋了个酒窝,也不是不行——
「嗯」
「好。」
盯着那个好字,陆迢有种轻飘飘、特不真实的感觉,这就同意了?
照她先前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劲儿,还以为吃饭这事儿,就算不是硬仗也该是场持久仗,这一个‘好’字...不要来的太突然。
“陆队,你不热啊?”
是上回那个小毛头,跟着做了几次绞车手,比刚来的时候好太多,不过还是有点傻,但傻的很可爱。
陆迢收回眼,是有点热。
吴海跑上来,冲刚刚陆迢看的地方,也看去“陆队,您看什么呢?”
陆迢眼微眯,心情颇好——
“好不容易放假也不出去玩?”
“去哪儿玩啊?”
“吃饭、逛街、看电影,随便。”
“....”吴海耷拉下脑袋“陆队,你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我前天刚分手。”
陆迢想起来了,人家姑娘甩的他,好像还哭了一场——
“啧...可怜。”
吴海眨了眨眼,一副胆子贼大的模样——
“....陆队要不你请我吃吧,我想吃牛排。”
“嘶...你还想吃什么?猪排羊排吃不吃?”
“也行。”
“行你个头,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你不也没事儿吗?”
“谁告诉你我没事的?”陆迢眉毛一扬“我事儿多着呢~”
“...”
...
平常没事的时候,时间过得贼快,一晃眼就到点儿,现在有事吧,那表跟坏了似的,从刚刚到现在,才过五分零二秒。
陆迢很久都没这么度日如年的感觉了,说不期待是假的,忽然想到高中追冉宁那阵儿,天天不是在校门口等,就是在补课班门口等,夏天蚊子又大又多,给自己叮的手臂没一块好地方,花花白白的就像起癣一样,可就那样...自己都乐意,当时就一个想法,只要能见着冉宁,别说叮几个包,叮死都行。
...
瞧着点差不多,陆迢光速跑回宿舍,冲进浴室,给自己从上到下狠狠洗了一遍。
往常她嫌沐浴露麻烦,滑不溜秋像洗不干净似的,要冲好几遍,都拿硫磺皂了事,今天反其道行之...不仅用沐浴露,还打浴花,淋浴头哗啦一冲,满地沫子,四处飘香。
洗完出来又在衣柜里乱翻,她衣服不多,大都颜色单一,选了件白T,跟一条显腿长的牛仔裤。
陆迢底子不错,越简单的衣服越能穿出样子,再加上这么一打理,整个人光彩十足,迎面走过去都晃眼。
折腾完衣柜,又来折腾抽屉,叮叮哐哐一通操作。
商楠把书从脸上拿开,眼神斜过去“哎哎——嘛呢?那我抽屉。”
陆迢眼都不抬,继续翻着,实在找不着,才问了句“东西呢?”
“什么东西?”
“就你新买的。”
“我新买的多了!”
“香水。”
闻言,商楠扭头去看窗外。
“问你话呢,瞎看什么?”
“我看看太阳在东边还是西边...见了鬼了,陆迢要用香水?”
陆迢低下头,手指在眉毛尖使劲儿搓了搓,极少有的不自在——
“少贫行不行,赶紧的,我还有事呢。”
商楠从铺上爬起来“给你用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先跟我说,你干嘛用?”
“香水我能干嘛?我喝啊。”
“哎~你要这么说话,我可就不给你找了。”
陆迢揪着领子呼扇几下“喷...喷喷、行吧。”
“这还差不多。”商楠拉开最边上的抽屉“你瞧瞧你是不是个睁眼瞎,这么大个东西放这儿死活看不见。”
陆迢夺过,在手腕快速喷了两下,擦到领口跟耳后。
“木质香,不错吧?”商楠帮陆迢拽了拽领口的褶皱“保准你把冉医生迷得不着四六。”
“嘶——谁跟你说我要去见她了。”
“你不见她,你回来又是洗澡,又是翻箱倒柜,还在我这儿满抽屉找香水,你有病啊。”
“我找我妈不行啊。”
商楠笑无语了,典型死鸭子嘴硬——
“行,媳妇儿也是半个妈嘛~”说完,又抬了抬下巴“我先给你提个醒昂,姚依依那小家伙八成猜到冉宁是你前女友了,我估摸着可能还说了一些话。”
陆迢正挽袖口——
“她怎么会知道?”
“这得问你啊,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暴露的,反正那小家伙对冉宁敌意挺大,那股子醋劲儿哟~熏得我都呛鼻子。”
“她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猜的,具体是个怎么情况,你得自己把握,不过吧...我觉得你不用太担心,冉宁呢,应该不是会和小孩子计较的人,但是昂...保不齐也会吃那么一点点小小飞醋,毕竟女人嘛~换做是你,估计醋坛子都能打翻。”
陆迢怔在原地,明显就是在想这事。
商楠嘿嘿一笑“小样儿~暴露了吧,还不肯承认是去见人家,你那眼角都快耷地上了。”
陆迢皱了皱眉“有意思没有?”
说完就要走,拉开门的一瞬,又回头——
“怎么才能知道,她吃没吃醋?”
“这还不简单!你就跟她提姚依依,她要是生气,那就是吃醋。”
“要不生气呢?”
“那你就危险了。”
啪的一声,门摔上,还不如不问。
陆迢拉开车门,手机随便往台面上扔去,倏地顿了下,又把手机捞回来,这是她一习惯,开车手机从不揣兜儿,都是随便放,台面、扶手箱,只要自己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就成。
上次去海洋公园,买水之前自己明明记得手机扔在台面上,怎么回来后就跑到扶手箱里,问姚依依是不是动我手机了,她还跟自己装,八成就是那时候翻了相册。
陆迢烦心,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把密码设置调出来,看来以后还是不能怕麻烦。
...
到医院,陆迢把车停在路边,正下班的点儿,街面上乌压压的都是人,她没敢直接上去,怕显得自己过分主动再招人烦,抬手搬着后视镜照了照,琢磨先发个消息看看情况再说,要是冉宁想跟自己吃饭,那自己就等,要是她不想,自己就也不要强人所难了。
不过她都答应了,应该不能放鸽子吧。
陆迢坐坐直,把电话拨过去,听着里面嘀嘀的声音,心内百感交集,除去那个十五秒,距离上一次她们通话,已经是九年前了。
响了好多声,陆迢都以为又要没人接时,电话通了——
“喂?”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陆迢的太阳穴都跟着怦怦跳,就好像她们不是打电话,而是面对面,陆迢肩膀硬像在座椅上打立正——
“是我。”
“我知道。”
冉宁在那边也不怎么好,刚刚看到来电显示,她半天没反应过来,要不是旁边的同事提醒,还不知道要楞到什么时候。
陆迢呼吸略微有些重,刚要开口,就听冉宁的声音又传过来——
“那个...你到了吗?我这边临时加了台手术,暂时可能走不了。”
“没事,我没到,我等你。”
“要很晚。”
“无所谓...”
冉宁有点搞不懂这个无所谓是什么意思,等还是不等?
“十点,你要是能等,就等,等不了,就算了。”
“十点是吧,行,到时候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说:
迢迢现在都是很小心的在试探,接到冉宁的一些反馈,如果是好的...她才敢继续,如果不好...她立刻又会变蜗牛,毕竟不是上学那阵儿天不怕地不怕,成年人的世界,陆迢也是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