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红楼琐事>第二章:

  曾有先哲说过,用不同的角度观察同一个的世界,会看出喜怒哀乐不同的心境。

  在陈元、赵汤眼里,这十足是一个悬疑故事,然而在女证人柳红嫣心目中,这实在是一档美食节目。

  看着翠梅恭敬的送走面色凝重的陈、赵两位大哥哥,柳红嫣吸吸鼻子,伸手抓起碟子里的新鲜苹果咬上一口,咯嘣,香脆可口的汁液顿时充满了口腔,脑子那些噩梦一样的惊悚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天晚上,柳红嫣睡不踏实,趴在床头看向天上月亮思索着月饼……恩,中秋节……哦!快到中元节了!——这样的奇怪顺序。

  哈欠间女孩低下脑袋,恍如梦境般的,只见院子里长发披散的白衣女人幽幽飘过,将什么重物丢进了井里。

  是不是藏了一个大西瓜?——想起切开碧绿花纹的瓜皮,崩裂开的西瓜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咬上一口鲜红美味的果肉满口留香——柳红嫣不由得擦抹口水,更是扒拉着窗沿巴巴望向院里那个偷瓜贼,满脑子都是与贼分瓜的勾当。

  那奇怪的白衣女人立在那里许久许久,仿佛一颗不会动的树,却忽而似有所感得抬起脑袋,刹那间与柳红嫣视线交错。

  哪怕是憨傻之人也在此刻心脏惊跳,凌乱黑发下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孔,左眼处深深陷进了一个黝黑的空洞,惨白的嘴角抽搐般勾成了一个诡异的笑,嘴唇蠕动着就像是在说……你是下一个。

  哦,不过仔细想起附近也没有瓜田,想来那晚的偷瓜贼实在是睡糊涂后的臆想——柳红嫣如此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同时将苹果核随意丢在桌上,双掌在衣服上蹭了蹭,便迈步上楼,舒舒服服往铺上一躺。

  自小被禁闭院中,柳红嫣除开吃以外实在无事可做,一整天下来睡觉的时间怕是比醒着更多,也就无需酝酿一倒头便瞌睡过去,而灵魂也像是生了翅膀,再次飞回了另一个跌宕多彩的美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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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红嫣睁大双眼仰头望天,天空一片血色的鲜红,翻滚的云霞扭曲成一团狰狞的嘴脸,又从张开的一道幽深缝隙内,如呕出什么恶心的东西,断断续续涌出一波又一波裸露白骨、浑身浴火的猛兽,杀喊嘶吼声汇聚成一片刺痛耳膜的杂音,前面,就在前面,距离那样可怖的人间地狱已经不远了。

  理智在她的脑子里敲打起一撞又一撞的警钟,告知她快走……快走!

  可柳红嫣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缓慢向前,捏紧的拳头狠狠砸击不住打颤的大腿,扑面而来的风中夹杂着雨水般密集的血珠,随着越发接近那方可怖天地,实际意义上的血雨腥风也就刮得越发猛烈,像是一只巨大手掌要将人整个掀翻。

  柳红嫣知道,某个白发人儿就在前面,就在那片死地的中央。

  挡着风眯起眼睛咬紧牙关,一面移动一面看向前方,那一道道冲天而起宛如实质的剑光每一轮磅礴爆裂,都要将一整片野兽绞杀成末,余波荡开一阵又一阵的含血狂风。

  更近了些,那样的狂风终于不客气的将柳红嫣拍翻在地,整个身子刹那淹没在一片滚烫的血水里,腥臭气味憋的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要死了么?

  念头刚起,浑身便是一轻,耳边的杂音也在骤然间消失无踪。

  柳红嫣茫茫然爬起身子,前方尸骸成山的最顶端,那位千尘不染的白发女子低下身子,依靠着刺入尸山的宝剑嘤嘤哭泣。

  “柳红嫣……”那人低哑着嗓音呼喊她的名字:“xx死了……”

  柳红嫣听不清女子口中念出的声音,可心里却没来由的欢喜起来——那些人死了,她却熬到了最后!

  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那个白衣女子,整个苍茫天地仿佛只余她们二人,幸福似是要从胸腔满溢而出。

  “我要斩了那份源头,如此一来,世间大概也就再无苦海了吧?”

  柳红嫣欢喜神情刹那凝滞,明明听不懂女子在说些什么,可却仿佛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温情片刻冻结,背脊传来阵阵冰凉。

  “不!——不!你不能!”

  喉咙里发出磨砂般的咆哮嘶吼,柳红嫣乞求着哭喊着想从尸山攀爬上去,想抱住那个瘦小的身子,仿佛那样就能让那位大无畏的女子改变一切愚蠢虚妄。

  天下那么多烦心事与她何干?天下人哪怕死光了又有什么要紧?何必……何必要管那么多?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的身边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柳红嫣,谢谢你,最后,再见了。”

  万物重叠扭曲,天地旋转颠倒,混杂着绝望,灵魂就此被打入了真正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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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

  柳红嫣猛然从铺上惊坐起来,吓得原本要来唤醒自家姑娘的翠梅猛退一步,迟疑许久方才温声询问:“姑娘,你怎么了?”

  翠梅自怀里掏出帕子,小心翼翼靠近过去要为柳红嫣擦抹布满额头的汗水,却没想到平日人畜无害的大小姐竟转过一双惶恐眸子,疯了般挥舞起双臂,乒乒乓乓将圆几上一盘盘瓜果点心摔了个粉碎,扯开喉咙嘶吼起来:“滚开!滚开!!”

  翠梅惊得连连退后,柳红嫣却又一把扯过薄被蒙上脑袋呼呼大睡起来——这……这是多大的起床气啊!

  纠结徘徊了好一阵,翠梅在冒死叫醒柳红嫣与明哲保身之间犹豫不决,可没过多久,那头的柳红嫣居然自己掀开被窝坐了起来,背着窗光的身影无力低垂似断线木偶般颓然。

  “翠梅。”

  “小姐,你这是……”

  翠梅眨巴困惑的双眼,看着柳红嫣僵硬的转过脑袋,失了魂魄的无神双眸中泪水滚滚跌落下来,苍白颤抖的嘴唇恍若自语着:“我再也梦不到了……”

  “梦……什么?”翠梅鼓起勇气上前扶着自家小姐下榻,一触碰到柳红嫣臂膀背脊,才觉察她浑身已被汗水浸透。

  “梦什么呢……”柳红嫣神情空洞恍惚,任由翠梅扶着自己褪去衣衫泡进浴桶,口中兀自喃喃着:“那大概…就是上辈子的回忆的吧……”

  水声哗哗、水汽蒸腾,一道四片三折的花鸟鱼虫刺绣屏风后头,翠梅撩开袖子为柳红嫣擦抹身子,而比起往常动不动就闹着要吃要睡的大小姐,今天的柳红嫣似乎格外的沉默,也格外的听话。

  换上襦裙、盘发詹钗、略施淡彩,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每每看着梳妆圆镜中这位仿若画中谪仙的女子,翠梅都会痴痴愣怔——这才是将笄之年的女孩啊,若是长成后又该是如何的惊艳?

  “翠梅。”

  “嗯?”

  “我肚子饿了。”

  翠梅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险些还以为大小姐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呢。

  “小姐,唇上胭脂都抹了,可就莫要贪嘴了。”翠梅将柳红嫣掺扶起来,柔声提醒道:“小心一会儿被夫人瞧见。”

  柳红嫣眨巴双眼:“我们一会儿要去见母亲么?”

  翠梅点点头。

  “那……那就吃一点点。”

  “不行!”

  时至秋分,残留着的那一点点暑气也被消磨了个干干净净,微寒的天已有人换上袄子捧着手炉出门,枯叶落满光秃秃的地面踩着咔呲作响,活脱脱一副秋去冬来的荒凉景象。

  夜晚,莫名其妙的柳家家宴,东奔西走忙于商业应酬的家主柳大福终于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要看看自家妻女是否健在,瞧瞧这有无缺胳膊少腿。

  宴席就摆在中院内室,丫鬟奔走服侍无微不至,一张圆桌桌上四人,分别是面容颇显苍老、却眼神精明的家主柳大福,以及保养适宜风韵犹存的家母、大夫人段氏,自然还有被翠梅用手指悄悄抵着后背,克制哐哧欲十分辛苦的大小姐柳红嫣。

  至于还有一人,则是位相貌娇美、媚眼含情的年轻女子,瞧着模样与柳红嫣大不了几岁,却并非大小姐的姐妹,而是不久前柳大福刚纳的妾侍,林氏。

  “红嫣啊,今日可否见过大剑宗的两位侠士?”

  对于此刻的柳红嫣而言,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饥肠辘辘的时候,面前摆着辣么多吃食却不能动筷,还得按翠梅教得端庄贤惠,恭恭敬敬回答父亲的无聊问题——这不是废话么?那两个都说了,是问过柳老爷才来拜访的嘛。

  “嗯!见过的。”虽谈不上有多娴雅,但这样的回答也不算失礼,已经是柳红嫣在父亲面前开口说话的超常发挥了。

  “他们如何?”

  “他们很帅。”——话在喉咙里还没出口,后背便被翠梅狠狠顶了一下,柳红嫣回过头去神情茫然,显然早已忘了彼此间约定的暗号,但这对于演技派超人翠梅却无半分影响。

  像是得到了大小姐的示意,翠梅恭敬点头行礼如仪,与柳大福道:“两位侠士询问了大小姐一些关乎凶案的问题,大小姐也配合做了回答,只是……”

  “只是什么?”柳大福问。

  翠梅有些迟疑,在得到自家老爷的点头允许后,方才小声说道:“只是那位姓赵的侠士,却不怎么规矩。”

  柳大福眉头大皱,大夫人段氏目光霎时凌厉,而姨娘林氏则眯眼看了柳红嫣一眼,低下脑袋撇了撇嘴。

  “哼!下回不可再让那两个进小姐别院,听清楚了么?”柳大福如此吩咐,翠梅自是点头应诺。

  眼看着终于是要开饭了,柳红嫣心中大喜,岂料家母却在此时对领导讲话作出了补充:“且慢,老爷,咱们红嫣明年可也到了及笄之年了。”

  柳大福大大点头,微笑道:“是啊,眼看着我女儿也长成大人了。”

  翠梅连忙顶了顶柳红嫣后背,这才让自家大小姐忧愁的放下了筷子。

  “老爷,前些天奴家北方姑苏城的姐姐来信,说是自家哥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哦……”柳大福迟疑着问:“那个不是姑苏城出了名的纨绔……”

  话到一半便没了下文,柳大福哈哈笑着一笔带过:“谁没有个年少轻狂嘛,成家立业后也就不同了,是啊,孩子们都这个年纪了,我们也已经老咯。”

  夫人段氏笑着与丈夫喝酒,林氏端起酒杯来与老爷夫人道着恭喜,又转过头来朝柳红嫣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唯有当事人柳红嫣还傻呵呵的懵懂不知。

  翠梅袖中手掌紧紧捏成了拳头,她自夫人跟前被派去服侍小姐也有四年了,便是一只猫一只狗都处出感情了,何况一个大活人呢。

  那个段家纨绔谁不知道是姑苏城里出了名的龙阳之癖,将女儿嫁给这种人,还是在姑苏城那样家里人照拂不到的地方,这是卖女儿还是嫁女儿?可真有如此狠心的爹娘!

  忠仆翠梅还兀自愤慨不已,几乎感同身受,岂料段氏话锋一转整件事竟来了个大逆转:“老爷说笑了,我说的可不是姐姐家的二哥儿,是那位大哥儿。”

  “哦?”柳大福吃惊问道:“大哥儿不是前几年便成亲了么……”

  “老爷……”段氏叹气道:“你也知道姐姐家的大哥儿是极好的良缘,从小不仅聪慧过人,性情也是敦厚,在当地有公子美名,也是命里不好……唉,我也不瞒着老爷,大哥儿可不单结过一桩亲事,而是两桩。”

  “两桩?!”柳大福大皱眉头,听着段氏继续说下去。

  “两桩,可惜一桩是新娘子身子本就孱弱,过门没几天便病死了,还有一桩是在送亲半道糟了祸事,还没过门就……真真可怜,却也难为姐姐家的大哥儿那么好的人,落下个克妻的恶名。”

  柳大福恍然,想来若非如此,这样的好事也落不到自家傻子女儿的头上,这两人一个是在当地没人愿嫁,一个则是当地没人要娶,也是正好上天做的姻缘,将他们凑成了一对。

  且那段家大哥儿年轻有为,相貌定也是好的,不然也难有个公子美名,而远嫁姑苏少了这边的闲言碎语,自家女儿的日子也能好过,种种好处,就更无须说那位可是段家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偌大家业的,怎能叫人不心动啊!

  夫妻间也未说定只道再瞧瞧,酒杯一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翠梅心情霎时大好,乐呵呵劝自家小姐吃慢些,笑容都要咧到了耳根,而先前还在看戏的林氏则在桌底下暗暗捏紧了拳头,嘴角突兀勾起一抹诡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