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舒绡受不住狭小屋内蔓延的沉寂,打圆场,“一切都是误会,全怪我疑心过重。”
她挡在冬娆雪身前,手在背后示意冬娆雪出去。
冬娆雪敛下思绪,默不作声离开。
阳佟默黯然神伤,瞳仁凝视地上从窗棂空隙处映射的圆光。
纪舒绡立在床尾也是分外尴尬,她复又端起凉透的瓷碗,弥补似的哄道,“呀,药凉了,我再去热一热。”
在她走后,阳佟默抬高视线,上身倚在床头,可以看见冬娆雪房间紧闭的门扉,一抹戾气浮上眼眸。
清甜的桂花香气冲淡越来越近泛苦的药味,阳佟默眼睫颤抖一下,偏不愿睁开。
她还在生气。
纪舒绡叹息一声,设身处地,方才委实冲动了,小丫头年岁不大,被人如此冤枉,心中有隔阂也正常。
纪舒绡拿起十二分的耐心,柔声呼唤她,“阿茉,药热好了,我还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床上的人呼吸平稳,理也不理。
还不够?
纪舒绡索性捻起一块轻轻碰触她的唇。
桂花糕分外软糯,阳佟默心思微动,忍不住咽了咽,至于让她怀念的是桂花糕还是比之更软的温热,无从可知。
细微的表情变化全被纪舒绡收入眼中,她忍住笑,将桂花糕往她嘴里送去。
阳佟默静了一会,张嘴衔下,白齿故意含咬捻住桂花糕的指尖,泄愤轻轻磨了磨。
她吃了满口的桂花香,连指尖都染满了。
虽不疼,但也令纪舒绡倒抽凉气。
接着,小狼崽子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那种眼神,纪舒绡猜不透。
全副心神皆放在被咬住的手指。
抽不回来,纪舒绡直接用空着的手捏住她的腮部。
唇鲜齿白,半块桂花糕落在床被上,纪舒绡用力,阳佟默的齿间松懈,她的指尖得以解救,仔细看,还留有一个尖尖的齿痕。
纪舒绡抬高她的下巴,借着光亮去看,她有两颗虎牙,平时没笑过,很难看出来。
纪舒绡啧道,“果真是个狼崽子。”
她又狠狠刮了一下牙尖,假意吓她,“下次再敢咬我,直接磨平。”
阳佟默依旧执拗的看着纪舒绡。
纪舒绡松开手,端起瓷碗,舀一勺药汁吹了吹,“喝药。”
这次阳佟默乖乖吞下去。
纪舒绡糗她,“脾气倔的要死,也就我能受得了。”
“冬娆雪人那么美,喂你喝药竟还不情愿。”
纪舒绡嘟嘟囔囔絮叨,阳佟默咽下最后一勺药汁,“我只要你。”
手一顿,白瓷勺落在碗里,清脆响声。
“不许挑剔。”
“你同我非亲非故,我照顾你为你治伤,本就天下难找的好人,不说你涌泉相报,但也要体谅我的辛苦。”纪舒绡说着越发心酸,哄完小的,回来还要顾着大的,驴都没她辛苦。
原以为阳佟默会感动羞愧。
谁料她突然说道,“难道冬娆雪是你的亲人或旧友?所以你会照顾她,为她治伤,不求任何回报?”
纪舒绡第一次听见阳佟默说许多话,惊了惊。
转念品出味来。这丫头怪会举一反三,敢拿她的话来反驳。
“你和她不一样。”纪舒绡替她别好耳后的黑发。
动作间,阳佟默闻到一股奶臭。
连桂花香都掩盖不住的霸道味道。
阳佟默轻蹙眉心,避开,“难闻。”
莫名被嫌弃,纪舒绡叉腰,“嫌我难闻,以后再不管你。”
她起身欲走,袖口被拉住,精致的人儿俯在她淡青色袖口嗅了两下,黑瞳盯着她,一字一字道,“难闻。”
纪舒绡扯回袖子,靠近鼻尖,羊奶的膻味侵染了衣袖。
记得,好像是燕雨盛那小胖子的习惯,午睡醒来喝一碗羊奶,怪不得又白又胖。
轻舒口气,她解释,“是羊奶的膻味而已。”
想了想,补充一句,“燕君山的二公子喜欢喝。”
阳佟默淡粉的唇扯了下,没再吭声。
为何衣袖会沾到膻味,必然跟他有过接触。
纪舒绡不太喜欢阳佟默总是露出苍凉的神态,“羊奶润肤,明儿我也给你带一碗。”
她可惜拂过阳佟默眼尾的鞭伤,“这疤痕虽久,多喝些羊奶,万一以后消下去了,多好。”
阳佟默不喜羊奶,本要拒绝。
当纪舒绡拂过眼尾时,心头的躁意被抚平,她要留住珍视与温柔。
所以,她会愿意。
“剩下的桂花糕放在这里,你饿了自己拿着吃。”
走前,纪舒绡站在原地定了定,而后轻轻说道,“今日的事,对不住,我不该乱怀疑你。”
她的目光真挚,艳眉红唇,美轮美奂,是落阳下随风摇曳的牡丹。
阳佟默躺在满室桂花香中,“别再有下回。”
纪舒绡笑了,“只要你不骗我,绝对不会有下回。”
若是骗了呢。
阳佟默不去想后果,她贪念现在。
“那我会,用血骨来向你忏悔。”尾音重若千钧。
纪舒绡听的心惊肉跳,对想象出来的血腥画面咂舌,“不许乱说!好好休息吧,我今日也累了。”
门被关上,受伤的手刚被换上药,阳佟默的唇慢慢印在系的完美的蝴蝶结上。
一夜无话。
清晨,纪舒绡打着哈欠撸起袖子准备早饭。
厨房冒出浓烟朝外翻滚。
纪舒绡暗道声坏了,难道昨晚她忘记把火灭了?
困意消失的一干二净,捂住口鼻,冲进厨房。
浓烟中,徘徊一个纤丽身影。
她似乎在灭火,直接把水浇上去,烟反而更浓。
阿茉腿伤不能动,那这人……
“娆雪。”纪舒绡喊道,并把她带出厨房。
焦烟熏的眼睛疼,纪舒绡适应好一会,才忍去泪意。
冬娆雪也没好到哪里去,弯下腰使劲咳嗽。
哪有半分飘仙之质。
白净的脸上多了几道黑灰。
纪樾绡替她拍打背部,“你去厨房做什么?”
缓过嗓子里的痒意,冬娆雪回道,“想烧些热水。”
纪舒绡不知道说什么好,烧水能差点把厨房点着……
“以后我来就好。”
冬娆雪摇头,“太麻烦舒绡姐了,这点小事我能做,以后你要去燕家当差,阿茉也需要照顾,若总是依赖你,我于心不安。”
小事?
纪舒绡复杂的目光落在还滚着浓烟的厨房。
冬娆雪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继续说道,“我知舒绡姐不会同意,可我不能练剑,每日只在房里呆着,你却如此劳累。我不是废物,舒绡姐,你让我试试。”
“我和阿茉的药都是你提前煎好,太辛苦了。”
一番话堵住纪舒绡。
人总是闷着也不好,尤其是冬娆雪四肢健全。
张张嘴,纪舒绡恩了声,“你若想做便做吧,只是记住,不能太操劳。”
冬娆雪如初雪放晴,眼眸带了些色彩,略微不好意思,“那,舒绡姐,你教教我。”
纪舒绡正欲传授锅灶的学问。
那厢传来阿茉的咳声,突然断住。
纪舒绡头疼,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顾不得教冬娆雪烧水煎药,纪舒绡大踏步推开阿茉的房门。
冬娆雪内心也很是困惑,迟疑会,跟了过去。
土砖地上,一大摊血,触目惊心。
阿茉斜趴在床头,唇边还有血迹。
纪舒绡几乎是跑到她身边,坐在床沿,小心翼翼扶起她,焦急唤道,“阿茉,阿茉。”
阳佟默头抵在她胸口,呼吸中全是她身上的香气。
她的身体更加软,纪舒绡直接将她靠在自己怀里,手摸上她的额头。
阳佟默气弱如丝,像是缓过劲,掀开眼帘。
冬娆雪站在门前,没错过阳佟默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阳佟默也感受到她的存在,那双面对纪舒绡便会脆弱讨怜的星眸此时冷冷瞥向她。
冬娆雪不确定她的敌意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还是别的。
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去,冬娆雪道,“阿茉,你方才怎么了?”
阳佟默只埋在纪舒绡怀里,手指无力搭上她的腰。
别扭性子。
纪舒绡默默叹息,人没死就好,紧张劲头也平息下来。
直接替阿茉回答,“吐血了。明明昨日还好好的。”
冬娆雪问道,“阿茉,我帮你诊脉如何?”
阳佟默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纪舒绡强硬把她手从自己腰间挪开,伸到冬娆雪面前。
手指搭上去,脉相紊乱相冲,像是两波力量冲撞在一起,致使本就虚弱的身体受不住波及。
两波力量留有余韵,聚集在她指下,剩下的连蛛丝马迹都未寻到。
着实棘手。
冬娆雪想如实相告,想到昨天的经历,终是咽在心里。
罢了,她既解释不清,也无证据,还是别惹阿茉不高兴。
“大约是血气相冲,淤血吐出反而有益。”冬娆雪面带笑容,像是松了口气。
纪舒绡悬着的心掉下来,“那就好。”
“不然我这些天的补药和桂花糕白白浪费了。”
阳佟默只是执着的将手放回纪舒绡的腰上。
纪舒绡当她粘人,孩子心性,没太在意。
“行了,你躺下休息吧,我该去燕家了,娆雪会照顾你。”
虽然最后一句存疑,但起码冬娆雪在努力。
“别走。”阳佟默双手施加些力气。
“不走你吃什么?”纪舒绡才不惯她,掰开她的手要起身,阳佟默面色一紧又吐出鲜血。
冬娆雪这次极快捉住阿茉的手腕,那抹青白色的细腕刚要碰上,被她巧力躲开。